絳宮正文卷第一百四十六章怪境福總管作踐坤寧宮已久,知書早就是對他恨之入骨,只是身份尷尬,冒昧往御前告狀只怕是徒惹不快,還連帶着身故的皇后沾了嫌。
如今仇人繩之以法,她心中大快。知書感激地瞧了一眼馮安,偷偷擦了下臉頰的淚痕,向楚岐輕聲道:「奴婢告退。」
她突然覺得釋然了,只要走出這勤政殿的門,楚宮之於她,便是逐漸遠去的夢境。
楚岐淡淡看着她,知書一身縞素,整個人瘦了一圈,死氣沉沉的,像是隨着皇后一起去了。
她與皇后情誼頗深,是陪着皇后一起進宮的,算得上是他的故人。
從那張熟悉的面龐里,楚岐覺得吳皇后的影子從朱柱後頭一閃,裹着傍晚時分的寒氣,直直地向他走來,如往日一樣,笑着請安。
四目相對,他眼神有些閃躲,別開臉去,緩緩轉動着圈在掌心的玉佛珠。
再定睛一看時,眼前空空如也。
冷絕如他,並未見她最後一面,許是怨恨至此,許是不知如何面對妻子選擇母族的事實,在外人眼中,他的確是涼薄。
「聽說,你想去為溫敬皇后守靈。」
知書步子一頓,回頭行了個禮:「是,待宮中喪儀完畢,奴婢跟着娘娘的靈柩去皇陵,一生食素,終日聆聽梵音。」
「好丫頭,是個忠心的。」
楚岐將覆一手在背後,老道地說:「知書,你侍奉皇后多年,朕封你做一等女官,指為吳家義女,名入族譜,百年以後你不必做孤魂野鬼,四時香火亦不會缺。」
知書紅着眼睛,哽咽道:「多謝皇上恩典。」,淺淺欠身,又欲離去。
他掌中的佛珠越轉越快,圓潤的翡翠此刻像生了稜角的石頭,磨得心也越來越躁動。
不過知書兩腳路的功夫,楚岐停了手中念珠,似塵埃落定一般,深吸一口氣去問她。
「她……可曾留下什麼話?」
最後,他還是想知道的,他與皇后,便真的無話可說了麼?
知書哪裏料到他還會在意這個,手腳都不知該放在哪裏,喉頭一緊,激動到有些語無倫次地回稟他。
「啊……」,她想了想,似有千言萬語,最後便成了一句——「皇后娘娘最後最放心不下的,便是二小姐。」
知書不敢抬頭看楚岐臉色,聰慧如她,知道這句並非他心中所願。
若說涼薄,皇上身為君王是如此,皇后娘娘何嘗不是死不低頭呢?
但這一份夙願是不可改變的事實,自己服侍皇后一場,這個時候編出話去哄他,主子那般脾氣的人,只怕在午夜夢回之時,是會從奈何橋上沖將自己過來狠狠苛責一番的。
楚岐難免心中空空怏怏,原來如此,便是與他有關的一字半句也沒有。
罷了,只有嬌滴滴的女兒家才會這般矯情。他將愁緒從心中揪出去,輕輕「嗯」了一聲,目送知書退出去。
「馮安,翊坤宮那邊如何了?」
「回皇上,沒什麼動靜。」
楚岐點了點頭,綰妍原是最潑辣跋扈的性子,如今見罪於他,倒是不肯繃着那口氣來他這兒討個公道了。
到還是她早些年入宮的時候,那般單純爛漫,受了氣,便成了個大炮仗,要他拉下架子去哄才給半分薄面的。
他微微側過頭去,不痛不癢地說:「安靜是好事,入宮久了合該沉穩些,若是哭哭鬧鬧沒些氣度,便是罪上加罪。」
「是,昭妃娘娘也是相信皇上會處理好的。」
「馮安。」,楚岐瞳仁一動,「你覺得是朕冤了她?」
「奴才不敢,只是那平安符從送來到大白於天下已經過了很長時間,碰過的人……御前與昭妃娘娘身邊伺候的,加起來可不少。」
楚岐似笑非笑:「你是說,此事是有人栽贓?」
馮安猶疑道:「是旁人所為也未可知啊,況且此事在大行皇后喪儀期間被牽扯出來,實在奇怪……」
「好好的東窗事發如今倒成了栽贓,那天下豈不是沒有罪犯伏法?」,楚岐微笑道,「公公不如說是朕自己放的。」
馮安覷一眼楚岐的臉色,陡然一驚,忙不迭賠笑道:「老奴瞎說瞎說,怎麼會是您做的?皇上還是這般愛打趣。」
「你去承乾宮傳話,朕晚上去淑妃那兒。」
馮安晃了晃拂塵:「是。」
說罷楚岐隨手拿起一本摺子,馮安站在一旁大氣也不敢出,給小安子使了個顏色讓他快走。
楚岐沒看兩行就皺起眉頭:「方才知書說的二小姐……」
「是吳二小姐吳璟,如今住在坤寧宮偏殿。」
楚岐兩指捻動着書頁:「皇后去了,坤寧宮空了下來,日後總有新後要住,一個先皇后的妹妹住在偏殿,像什麼樣子?」
馮安耳朵尖,聽到「新後」二字起了一身雞皮疙瘩:「皇上想如何安排這位吳二小姐?」
「皇后已薨,將她遣送回家自然不合適,便挑個僻靜的小築住着,吃穿用度比之貴人,朕倒是不缺她一口飯吃,好生將養着就是了。」
馮安領旨出去了,小安子正候在廊下,顯然是在等他。
見師傅出來了,小安子趕緊迎上去,將心中疑惑悉數憋出來一句:「師傅,徒兒不過十來歲,如何能做內務府總管呢?」
「下次再被堵在牆角說不出話來,你便尋塊凍豆腐一頭撞死罷。」,馮安覷他一眼,「省得丟我的臉。」
小安子白玉似的臉一下子紅了,實誠的臉上滿滿都是愧意,他似懂非懂地點頭,見師傅不肯多透露,便不再相問了。
在內務府當差也挺好的,至少今後站在雲窈姐姐面前,自己也可以將腰板挺直些。
也不知道她會不會高看自己一眼。
.
.
是夜,浮雲散去,一輪毛月亮清清冷冷,星子寥落。
翊坤宮鮮少有這樣安靜的時候,便是先前顧及着溫貴人安胎,也是獨那一塊兒安靜,綰妍住的正殿也是依舊熱鬧的。
桌邊一盞燈如豆,綰妍躺在床上,將身子縮在被子裏彎成蝦狀,緊緊抱着胸口的湯婆子,半綰的黑髮散了幾縷,留給綠衫子一個孤單的背影。
綠衫子估摸着她睡熟了,輕手輕腳熄了燈退出去,自個兒在不遠處的小榻上眯着守夜。
她死命熬着,掐着自己的大腿生怕睡過去——主子今夜必定睡不踏實,她得好好守着。
外頭傳來寒鳥咕咕咕的叫聲,綠衫子盯着綰妍的帳幔,將今日之事前前後後想了一回,越來越氣。
往常的時候皇上總是來翊坤宮陪伴主子,而今為了些沒頭沒腦的事情就知罪,簡直就是欺人太甚!
半夢半醒間,綰妍覺得身上又熱又冷,寒流暖流在脈道中往來交錯,她咯噔着牙齒,手腳止不住地哆嗦。
那是一個怎樣的夢境?
殺聲震天,天紅得像浸了血,萬馬千軍混雜在一起,流血漂櫓。戰場中有一座高台矗立,台上兩人揮舞刀劍纏鬥在一起,一人着金甲,一人着黑甲。綰妍站在底下,只覺得台上二人雖不認識,卻熟悉極了。
直到她看着金甲之人一劍將對手穿了個透,心卻陡然一痛,她對自己這突如其來的痛感實在奇怪,想伸手撫上心口,卻怎麼都動不了。
忽而狂風大作,四周陷入死寂,一切景象皆散去,黑暗混沌之中,一座張燈結綵的絳紅色宮殿逐漸清晰明朗。
一如綰妍多年前初見的模樣。
綰妍呆呆看着瞬息之間的奇境,想喊喊不出,想說說不出,只有靜靜的流淚。
燈光微弱,暖爐裏頭時不時響起金絲炭燒紅的「嗶剝」聲,一兩點火星子從洞口濺出來,又飛快熄滅。
「阿綠……」
綰妍迷迷糊糊之間輕聲呢喃,鼻翼微微翕動,像是孩提時候的夢囈。
綠衫子一直豎着耳朵,聽到動靜心道果然來了,一下子就從小榻上彈起來,端了燭台匆匆近前。
厚厚的被衾在微微顫抖,綠衫子上前一探,急忙驚呼道:「主子怎麼了?快醒醒,定是魘住了!」
綰妍被她推醒,微睜開眼睛,有氣無力地看着她。
綠衫子見她眼神迷離,正要柔聲問,卻見綰妍突然無助地哭了起來:「好熱,又好冷。」
綠衫子慌了,趕緊叫人去:「啊呀呀,快傳太醫!」
殿門口的宮人猶猶豫豫:「可是……」,說着瞟了大門那兒一眼。
綠衫子勃然大怒,揚起手便要打,終究是忍住了,咬牙道:「皇上讓咱們娘娘安安分分地養着,可曾說過連太醫都不許傳了?你這蠢材,耽誤了事兒仔細喬鴦姐姐扒了你的皮!」
宮人明了其中厲害,匆匆往外頭跑:「好姐姐,我明白了,你可千萬小聲些!」
綠衫子轉而向旁邊的人:「你去請喬鴦姐姐來,就說主子有些不好,我一人不太行。」
這麼一鬧,正殿裏里外外都亮堂起來了,雖壓着不發出一些動靜,但是這個時辰燈一點,是個人都曉得出了事。
偏殿那邊也有人瞧見了,速速報之雲窈,雲窈也不猶豫,進去為溫貴人送一碗安神茶。
「昭妃娘娘好像睡得不太安穩。」
html|sitemap|shenma-sitemap|shenma-sitemap-new|sitemap50000|map|map50000
0.0213s 3.9299M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