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之前對沈先生說過,他在二十年前的留王府里可以大開殺戒,如今在長安城裏依然可以,算起來陛下上次大開殺戒的日子過去還沒多久,代放舟覺得今夜會出大事,可一直到進了浩亭山莊陛下依然沒有開殺戒的痕跡,而是和沈冷肩並肩蹲着吃了一碗麵。筆神閣 www.bishenge.com
禁軍大將軍澹臺袁術帶着一大群人站在沈冷的小院子裏,這本應安靜清寧的夜就顯得擁擠起來。
皇帝起身,自己拉着椅子走到門口位置停下,椅子腿在地板上被拖動的聲音都顯得那麼刺耳。
於是澹臺袁術知道,今夜要出事了。
上一次陛下表情如此,是因為孟長安,那一次在刑部門外殺的人足夠多,也終於讓人們記憶起來陛下可是軍伍出身,殺人對於陛下來說從來就沒有什麼心理障礙。
這一次雖然燈火不明星光不亮,澹臺袁術卻分明看清楚陛下的面色更寒。
「王全勝是誰」
皇帝坐下來語氣很平淡的問了一句,澹臺袁術的心卻狠狠的緊了一下,因為王全勝是他的人。
「臣在。」
禁軍五將軍王全勝連忙從人群里出來,因為大寧陛下說過將士帶甲見君不跪,所以他快步上前,雖然不跪但上半身壓的幅度很大深深一拜「臣是王全勝。」
皇帝上上下下打量了幾眼這個看起來三十幾歲的軍人,他身上有着所有大寧軍人都有的那種氣質,而在這個天下,大寧的軍人和任何一個國家的軍人氣質都不一樣。
「你下令活捉的」
皇帝問了一句。
因為問的比較突兀,王全勝稍稍楞了一下才反應過來原來陛下問的是之前那個女刺客的事,當時廷尉府的人是要直接殺了的,可他不許,因為這樣和廷尉府的人還鬧了起來,險些動手。
「是臣下令的。」
「為何」
「來路不明,不能不審。」
王全勝聽到陛下問為何的時候終於明白過來,他可能做錯了什麼,然而在這一刻他發現自己什麼都解釋不了,因為他做了自己覺得該做的事,也是正常情況下該做的事,然而似乎現在很多事都不應該正常才對。
「來路不明。」
皇帝重複了一遍這四個字,嘴角微微往上勾了勾,一直偷偷看着他表情的澹臺袁術知道要壞了,陛下要殺人。
皇帝的手抬起來指向王全勝「把他」
說完這兩個字皇帝忽然停住,眼神恍惚了一下,那隻手就在半空之中停着,王全勝就在那站着,皇帝看起來像是突然陷入思考,而王全勝卻開始顫抖,汗水止不住的從額頭上往下淌,全身上下也一樣,衣服竟是很快就被汗水打濕了。
「這個老東西。」
皇帝的手放下來,莫名其妙的說了一句。
之前迷離的視線變得清澈起來,皇帝用了很短的時間確定了一些事,理清了一些線索,於是看向王全勝問了一句本來沒打算問的話「你審過了那個刺客」
「抓她是臣的職責,審不是臣的職責,臣不敢越過大寧規製做事。」
皇帝的表情隨即輕鬆下來一些,又思考了一會兒確定自己應是沒有猜錯,然後朝着代放舟說道「朕之前交代你什麼來着」
「陛下,奴婢不知道是哪件事」
「關於佘新樓的。」
「暴病,厚葬,重賞,且通告地方官府多多照顧。」
「旨意宣下去了嗎」
「陛下,天還沒亮呢。」
「那好,去把那老狗的屍體給朕丟到山中亂墳崗,連一條草蓆都不許給他用,去把韓喚枝叫來,朕有事吩咐他,另外傳旨給佘新樓老家的地方官府,查查他這些年有沒有往家裏暗暗送去大量錢財。」
皇帝看向王全勝「沒什麼事了,澹臺留下,你們都退了吧。」
所有人如蒙大赦,全都俯身一拜然後躬身退出。
澹臺袁術小心翼翼的靠過來,依然垂着首等着陛下說話。
「險些中了那個老東西的算計。」
皇帝看起來臉色依然不是那麼好,但也有些釋然和淡淡得意。
「朕用了二十年的時間都沒有養熟一條狗,臨死臨死之前還想着在朕身上咬一口,這一口咬下去,就是傷筋動骨。」
澹臺袁術問「陛下說的是誰」
「佘新樓。」
皇帝看向代放舟「你出去吧。」
代放舟連忙離開,一秒鐘都不敢耽擱,當初老太監佘新樓帶他的時候曾經說過,陛下的眼睛可看透世間萬物,別以為你自己聰明就可以藏住心思,陛下想看到的就什麼都藏不住,他對這句話雖然懷疑但始終提醒自己不要忘了,如果以後想替代佘新樓的位置,那就必須得把這句話記的更牢靠。
「陛下,是出什麼事了」
澹臺袁術問。
皇帝看着沈冷端着茶盤茶壺過來,指了指自己身邊,於是沈冷直接拎着院子裏那石桌過來放在門口,澹臺袁術眯着眼睛看着這年輕人,心說你是不是有病屋子裏就有茶几,不過是多走兩步的事而已,可對於沈冷來說,多走兩步便是無意義。
沈冷把茶盤放在石桌上,給皇帝和澹臺袁術分別倒了一杯茶然後就要退出去,可皇帝卻說了一聲留下,這件事因為你而起,你也聽聽。
沈冷真的不想聽,皇帝和大將軍之間說些什麼話,那不叫悄悄話,那叫軍國大事。
「今天山莊裏有人殺沈冷,被韓喚枝埋伏的人提前擋住了,按照朕給韓喚枝的交代,人只殺不抓,於是廷尉府的人本打算直接把人亂箭射死,可你禁軍之中的將軍王全勝卻下令禁軍阻擋不許廷尉府的人殺人,而是把人抓住,之後佘新樓就急匆匆的去和朕說浩亭山莊裏進了刺客。」
皇帝將這些線條理順然後繼續說道「當時朕在和石元雄下棋,佘新樓知道朕的心思當時在石元雄身上,於是說了一句很巧妙的話,他說潛入浩亭山莊的人抓住了,並且審問出來自西」
皇帝看向澹臺袁術,澹臺袁術頓時明白過來。
「他想說西疆但被陛下阻止了。」
「可王全勝並沒有審問過那個刺客。」
皇帝嘆道「佘新樓太了解朕了,他熟悉朕的脾氣,熟悉朕如何做事,他一定已經想到了,朕若是聽到王全勝不讓廷尉府殺人且還私自審問了,會直接殺了王全勝。」
澹臺袁術也變了臉色「於是陛下就要問問談九州。」
因為他只說了一個西,西什麼
澹臺袁術繼續說道「還要問問臣,禁軍里什麼時候有了的人。」
皇帝嗯了一聲「佘新樓應該是把朕的一切反應都算計的很清楚,這件事如果按照他計劃好的,那麼王全勝現在已經被朕殺了,縱然朕沒殺也要交給廷尉府韓喚枝嚴加審問,最主要的是,他會讓朕去想」
他看向澹臺袁術「你帶着的禁軍之中,為什麼會有她的人安插進來多少,會不會已經涉及皇城安危」
澹臺袁術道「可是陛下,這些事終究是可以查的清楚。」
「他知道自己快死了。」
皇帝道「他已經二十年沒動過了,朕很想知道是什麼重要的人或是重要的事,能讓他動起來,前幾天夜裏他進了延福宮。」
澹臺袁術臉色一白「陛下」
「朕沒事。」
皇帝道「他知道這事是瞞不住的,朕一定會問他,也知道自己必死,所以才會借用了今日浩亭山莊的事,他很聰明,如果不是個太監的話朕覺得他不輸沐昭桐。」
這話說的,分量真的很重。
「他知道最終會水落石出,可他也知道因為朕讓韓喚枝查你,你心裏就有了刺,朕心裏也有了刺,這種刺是拔不掉的。」
澹臺袁術後背已經驚出冷汗。
是啊,這種刺是拔不掉的。
「把那個刺客帶上來。」
皇帝吩咐了一聲,於是禁衛很快就把身上紅衣破碎看起來極狼狽的沙齋押了上來,沙齋被推搡着走,可她並不害怕,來之前就想到了會死,她只是想拿銀子讓人查出來弟弟究竟怎麼死的。
可她沒有想到等在這要見她的居然是皇帝,於是她慌了,控制不住。
正常人在皇帝面前都會慌,也許並不是因為每個皇帝都有什麼強大氣場,只是因為根深蒂固的等級敬畏,和潛意識裏對這種等級和敬畏的深深認可。
「你是從哪兒來的」
皇帝問。
「我我」
沙齋艱難的咽了口吐沫,心跳越來越快,她本以為自己足夠強大,可是這一刻才明白那是因為她接觸到的層次並沒有讓她感到害怕,而皇帝兩個字,能讓天下跪,自然也能讓她怕。
「我是羌人,從西地來的。」
「羌人。」
皇帝擺手「帶下去吧。」
禁衛隨即上來把沙齋押下去,沙齋無論如何也不明白這是怎麼了大寧的皇帝陛下親自提審自己,卻只問了一句你是從哪兒來的
就這麼隨便的
韓喚枝從外面快步進來,見到皇帝後剛要行禮就被皇帝攔住「直接說。」
韓喚枝看了看澹臺袁術「臣以為,這件事就不是奔着沈冷去的,只是用沈冷來掩蓋真相,他們要把矛頭指向西疆,指向東疆,甚至指向禁軍,如果不出意外的話,臣甚至真的能從中查出來什麼因為他們可能已經在很久之前就鋪陳好了,在真相上蓋了一層和真相很相似的被子。」
皇帝卻忽然笑起來「終於玩的高明了一些有意思,韓喚枝,跟朕去延福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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