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趙錦下值回來,得知酒樓一炮而紅,居然當天就回了本,把個老哥哥樂得合不攏嘴。
趙守正又趁機提出要喝一杯,慶祝一下。
趙錦心情大好,見趙昊沒有反對,便笑道:「是該好好喝一杯,我還有好消息要告訴叔父呢。」
倒也沒有再去麻煩酒樓,讓巧巧整治了幾個小菜,三人便在堂屋裏對酌起來……當然趙昊喝得是巧巧榨的枇杷汁。
酒過三巡,趙昊笑着提議道:「哥哥如今已是朝廷命官,整天住在蔡家巷也有失體統,不如我在都察院左近買套房子,也好將老嫂子從浙江接來團聚。」
「這個麼……」趙錦自然想過這個問題,呷一口燒酒,搖頭微笑道:「賢弟的好意心領了,不過今日總憲大人接見,言談間似有暗示,為兄在這個位子上干不長久的……」
「這麼說?老侄子你要升遷?」趙守正聞言大喜道:「我就說嘛,能讓你白受十幾年的苦?」
趙昊心說,主要還是因為有貴同年在幫忙吧……
「下一步不管去哪,估計都不會在南京了。」趙錦矜持的一笑道:「所以我已經寫信給家裏,讓他們先不要動身,等我這邊穩定下來再說。」
「嗯,這樣穩妥的很。」趙昊贊同道:「那就等哥哥履新後再置業不遲。」
「正是此理。」趙錦頷首道:「這蔡家巷距離南院頗近,而且有叔父和賢弟,是以我想覥顏再借居一段,不知叔父和賢弟是否收留?」
趙昊自然點頭不迭,他就怕老哥哥跑了,恨不得將趙錦用繩子拴在家裏,又怎會反對呢?
「那還用說嗎?」趙守正笑着拍了拍老侄子的手道:「整天讓你嚴厲慣了,一天沒人督促,還不習慣呢。」
「說來叔父已經荒廢兩日課業了。」趙錦聞言神情一肅道:「業精於勤荒於嬉啊,叔父!」
「又來了,腦仁疼……」趙守正不由哭笑不得,頓覺喝酒都沒滋味了。
「不是侄兒故意掃興,而是這次科考,對叔父來說是個好機會。」趙錦便道出第二個喜訊道:「今日才聽說,負責科考的提學御史耿定向,乃是徐閣老的門下,定然不會跟高拱一個鼻孔出氣的!」
「是嗎?」趙守正聞言,卻非但沒什麼喜色,反而露出惋惜的神情。
「父親,是不是國子監發生了什麼事?」趙昊終於忍不住問道:「看你一天都魂不守舍的。」
若是往常,被那麼多文人雅士吹捧,趙守正早就要跟趙錦胡吹一氣了。可今晚他卻提都不提白天的事情,讓趙昊早就起了疑。
「哎呀兒啊,昨晚就想跟你們說,但今天是你倆的大日子,我豈能掃興?」趙守正看着趙錦和趙昊,半晌方頹然道:「我這次怕是又沒戲了。」
「怎麼沒考就說這種喪氣話?」趙錦神情一沉道:「叔父雖然反應慢一點,但文章火候已到,且不可妄自菲薄。」
「唉,昨天就是這位耿提學。到國子監宣佈了,今年監生參加秋闈,試卷上再無特別標註。」趙守正一臉苦笑道:「往常,有皿字底的時候,我尚且取不中,這次沒了優待,希望自然更加渺茫。」
「還有此事?這倒沒聽說。」趙錦畢竟頭天上班,不知道的事情還很多,聞言也露出憂慮之色。
往年秋闈後,在謄抄國子監生的試卷時,會在卷子上加蓋『皿』字章,以區別普通考生。朝廷對南北國子監都有固定的三十來個錄取名額,是以監生取中的概率自然遠大於普通生員。
現在取消了『皿』字底,對監生和普通生員一視同仁,後者自然十分開心,對前者卻是不小的打擊。
趙昊卻毫不意外,他早知道耿定向這突發奇想的一手,後來還鬧出不小的風波,讓朝廷不得不宣佈,下屆科舉恢復『皿』字底。
所以這一科的監生,可以說是最倒霉的一屆。
但那又如何呢?人家又不是歧視監生,只是讓所有考生公平競爭而已。
要是有老哥哥輔導,有自己透題還考不中,老爹還不如直接找塊豆腐撞死算了……
「更讓人想不到的是,耿提學又宣佈為了補償監生,將由國子監自行舉辦錄科考試。這對旁人固然是好事,對我來說,可是天大的壞消息了。」
「真是禍不單行啊……」趙守正猛灌一杯悶酒,用袖子胡亂擦擦嘴道:「周祭酒素來小心眼,之前老爺子將他打出家門,他能讓我過關才怪。」
「豈有此理!」趙錦聞言怒而拍案道:「姓周的若敢針對叔父,我就參他一個挾私報復!」
「千萬別亂來,你我如今是親屬,你參他不是自找麻煩嗎?」趙守正苦笑着擺擺手。
「這倒是……」趙錦頹然坐下,大明給御史的權力極大,同樣限制也很多,為的就是避免他們公器私用,把國家的督查機器,當成解決私人恩怨的工具。
「無妨。」卻見趙昊起身,給父親杯中斟滿酒,笑容篤定道:「父親只管用功就是,姓周的管科考更好,這下咱們必過。」
「什麼意思?」趙守正聞言一愣。
「爺爺不是給你留了防身利器嗎?」趙昊便笑着提醒道。
「哦……」趙守正尋思片刻,方恍然道:「你是說,用那張庚帖換科考通過?」
趙昊點點頭。
「此路怕是不通。」趙守正直搖頭道:「姓周的怕高拱怕得要死,怎麼會給我開後門呢?」
「此一時彼一時,現在不行,不代表過陣子不行。」趙昊卻斷然道:「我看高拱熬不了多久了,等到他下野,姓周的那裏自然就不成問題了。」
「如果高拱下野,事情確實好辦多了。可高肅卿乃今上心腹,陛下怎麼可能放他走人呢?」趙錦也搖了搖頭,顯然對此並不樂觀。
「哥哥不是跟我說過,高拱要懲治胡應嘉,結果被科道言官交章彈劾,最後弄得下不來台,被徐閣老趁機打了臉嗎?」
趙昊眨眨眼,反問趙錦一句。
「哦,為兄是說過。」趙錦恍然,卻又輕嘆一聲道:「可胡應嘉被平調出京後,高拱還繼續當他的大學士,事情就消停了啊。」
「不,這只是暴風雨前的平靜。」趙昊負手立在門口,望向漫天星斗道:「徐閣老多年媳婦熬成婆,正待大展宏圖,一舉改變從前阿附嚴嵩、曲侍先帝的柔媚形象。」
頓一頓,他回頭看着二人,高談闊論天下大事的樣子,仿若孔明再世一般。「高拱卻鋒芒畢露、匪氣十足,素來瞧不起小媳婦似地徐閣老,兩人根本水火不容。讓高拱再搞下去,徐閣老好容易樹立的威望將蕩然無存,所以定會乘勝追擊,一舉拿下高新鄭的!」
「會這樣嗎?」趙錦不由倒吸口冷氣,覺得趙昊說得很有道理。但這話從個十四五歲的少年口中說出來,卻總是讓人沒法篤信。
「眾怒難犯。徐閣老以先帝遺詔撥亂反正,滿朝文武皆感恩戴德,這就是大勢滿朝傾拱的日子不遠了!」趙昊說着豎起兩根手指道:「不信打賭,兩個月內若高拱不去,我以後便再不督促父親讀書。」
「好,一言為定!」趙守正馬上與趙昊擊掌,笑嘻嘻道:「可不准耍賴哦。」
「但在這兩個月內,父親必須繼續用功!」趙昊眨眨眼道。
「我的娘啊,要老命了……」趙守正登時變成泄了氣的皮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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