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州最繁華的地方不在城內,而在閶門外的七里山塘街。
山塘街因河而得名,山塘河西接江南運河,東連閶門,是蘇州與大運河之間的交通要道。自然居貨山積,行雲流水,列肆招牌,燦若雲錦,實乃天下一等一的繁華富貴風流地。
江南集團的總部大樓,便建築這寸土寸金的山塘街上,距離閶門二里之處,佔地整整三十六畝。
從去歲入冬,江南集團開始購地拆舊,動工起樓,到這會兒已經頗具雛形了。臨街的連排三層樓台業已上瓦封頂,工人們正在粉刷外牆。
江雪迎在一眾集團管理層的簇擁下,一早就來視察施工進度。包括她在內,每個人都按照趙公子制定的安全規則,頭上戴着藤編的安全帽。
江總裁對這座灌注了自己和兄長心血的總部大樓,有着異乎尋常的關注。
正月底,她便來視察過年後的開工進度,這才剛結束了將近三個月的環太湖簽約之旅,甫一回到蘇州,就又來看進度了。而且她要求十分嚴格,必須將圖紙的設計完全表達出來才行。有任何打馬虎的地方,都會被要求返工。
這讓負責總部施工的文水先生感到壓力山大,都快七十的人了,還整天盯在工地上,唯恐工人哪裏偷懶,讓總裁抓到短處。
說起來,文水先生是文徵明的次子、吳中畫派名家,也是江南一時名士了。
沒辦法,趙公子實在給太多。名士也能化身包工頭。
看完了前排大樓,文水先生在兒子的攙扶下,帶着江雪迎穿過正在裝修的大堂。
後面還有一排三層的大樓,與前排建築平行,相距超過百米。兩排建築在中軸線上以一條兩層的長長廊舍相連。
這是唐宋時宮廷建築常用的形制,其前後兩殿以廊相連,稱為『工字殿』,又叫軸心舍。
在文水先生等人呈上的各種方案中,趙昊一眼就相中了這種恢弘大氣、又可以充分利用空間的結構。僅那中軸線上的廊舍,就有八十八間寬敞的辦公室可用。
而且沒有傳統江南文人造園的那股小家子氣,這一點很重要。
不過文水先生還是堅持,在軸心舍的西側院中,營造一個七八畝的園林。理由也十分充分,既然叫『江南』集團,總部里怎麼能沒有園林呢?
對此,華董事長和江總裁都贊成。再說總部也需要個讓員工們休息放鬆的地方,趙昊便點頭同意了。
但是東側院,還是按照他的意思,打造了一個可供兩千人就餐的豪華食堂……雖然目前集團總部才一百來員工。
這會兒,連基本的土木工程還沒結束,軟裝和園林自然更無從談起。整個工地看上去灰頭土臉,毫無亮點,江雪迎卻看的十分仔細。
道理很簡單,工程外裝部分人人一目了然,相信沒人敢糊弄。但內部工程有質量問題,一旦被外裝掩蓋住,短時間內可就再也發現不了了。
她可不希望兄長和自己的總部金玉其外、敗絮其中。一定要歷經風雨、屹立百年不倒!
『就像,就像……』江總裁不知想到什麼,安全帽下的小臉蛋突然就紅了。似乎也只有想到趙昊的時候,她才會有符合實際年齡的表現。
忽然,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打斷了她的遐想。
江雪迎深吸口氣,恢復了冷若冰霜的樣子,這才回頭看去,便見自己的總裁辦主任米粒滿頭大汗而來。
米粒是米老叔的女兒,別看名字這麼秀氣,但已經三十多歲了。她出生時就死了娘,跟着她爹在船上長大,過慣了打打殺殺的日子,下船後也沒成家,一直跟着她爹,在伍記的車馬行干。
目前集團草創、人手不足,江雪迎便把她要過來,給自己當總裁辦主任。總裁辦主任負責對接集團各公司,督辦總裁交代各項事宜,追蹤集團各計劃完成情況,也算位高權重了。
此時她親自前來,還急成這樣,定然有大事發生。
「今天就先到這兒吧。」江雪迎便對文水先生點點頭道:「幹得不錯,再接再厲吧。」
「哎,好嘞。」文水先生心下大石落了地。開工到現在,今天才從這位挑剔的總裁口中,聽到一句好話。
然後他便帶着眾人識趣退下,不打擾總裁說話。
「什麼事?」江雪迎柳眉微蹙的看着米粒。
「小姐,收到徐州飛鴿傳書,咱們那邊的分行,遭到惡意擠兌了!」米粒雙手將解密的鴿書奉上。
小雲兒忙接過來,遞到小姐手中。
江雪迎展開那紙條看一眼,面上卻絲毫不見意外之色,只淡淡一笑道:「不用擔心,一切都在兄長預料之中。」
「啊。」米粒吃驚的合不攏嘴。「早有預料?」
她這個總裁辦主任居然不知情?
「這是戰略決策委員會決定的事情,只向董事會層面報備過。」江雪迎解釋一句,便將那紙片遞給米粒道:「立即通知集團各位董事,到總行參加臨時董事會。」
「是。」米粒將紙片貼身收好,立即轉身出去傳訊。
「咱們也回去吧。」江雪迎深深看一眼集團工地,便帶着小雲兒返回了蘇州城。
~~
集團諸位董事會成員,除了年事已高的董事長在無錫,另有趙公子外出公幹外,其餘幾位恰好都在蘇州。
華伯貞自然在西山島當島主。王夢祥兼任江南開發總公司的董事長,也在蘇州辦公。王世懋和董秘俞奔都是『薪酬與職級委員會』成員,各種員工評級、職稱考試、教材審定……忙的兩人焦頭爛額,更是離不開蘇州。
是以當天下午,在蘇州的集團董事會成員,便齊聚樂橋的江南銀行總行,聽取江雪迎關於徐州分行遭到擠兌的報告。
這半天時間,江雪迎又收到了徐州方面進一步的稟報,已經可以確定帶頭擠兌的是恆通記了!
董事們聞言,自然火冒三丈。從來都是他們欺負別人,這次居然讓人家擺了一道!
是可忍,孰不可忍?叔可忍,嬸兒也不能忍!
「這幫漕運的人腦子瓦特了!」王夢祥氣得拍桌子道:「我們處處替他們着想,為了保住他們的飯碗,甚至可以把海運減到十萬石。他們竟然敢不答應,還跟我們用盤外招!」
「是啊,太過了。」華伯貞也憤憤道:「有道是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怎麼到了他們,就成了給臉不要臉了呢?」
「這要不是公子早有準備,咱們這次非得吃大虧不行!」王世懋一臉後怕的唏噓一陣,又滿臉不可思議的問道:「公子怎麼能料到,他們會用這手對付咱們呢?」
「兄長不是靠猜的。」坐在第二把交椅上江雪迎,便與有榮焉的解釋道:「而是利用了一門叫『貨幣銀行學』的科學。」
「貨幣銀行學?」董事們似懂非懂道:「關於銀行的學問嗎?」
「銀行只是一部分。」江雪迎滿眼崇拜的說道:「我按照兄長傳授的知識,在江南銀行設立了風控部,並給所有分行派去了負責風險管理的副會長。這些副行長有一個重要的工作,就是統計觀察分行各種賬目的變化,發現異常狀況。」
說着她微微一笑,冰雪消融道:「從年後,在江南的各分行就陸續上報,各地有新開戶的儲戶,存入大筆活期存銀。」
「我們銀行定期存款是付利息的,而且定期轉活期也不麻煩,所以儲戶大額存銀一般都會選定期。」她知道董事們都不大懂銀行的道道,便進一步解釋道:
「通常只有兩種情況下,儲戶會選擇活期。一是近期要動用這筆錢,二是準備到外地去取錢……因為只有活期存款才支持匯兌。」
「如果是一兩個人這樣做還好說,幾十人同時存入一百多萬兩的活期存銀,無論是哪種可能,都會引起風控部門的注意了。」江雪迎接着道:「二月里,又有一百多萬兩存進來,我們就徹底斷定,有人要對我們不利了。」
「每個儲戶都有詳細資料留在銀行,而且開戶還要有保人,不費多少功夫就能查到,這些人都跟恆通記,跟那位宋大掌柜有這樣那樣的關係。」她最後解釋道:「昔日的老大讓人往江南銀行存銀子,當然不是為了幫我們崛起了。恆通記和宋大掌柜要幹的事情,也就呼之欲出了。」
眾人這才勉強聽明白了,心裏卻更加驚駭了。
宋嘯鳴何許人也?那是掌控恆通記三十年,把萬源號趕下龍頭老大寶座,號稱『一人壓全徽』的商業奇才啊。雖然他們趙公子和江總裁也毫無疑問是商業奇才,可比起老辣的宋大掌柜,怎麼看都嫩了點兒。
所以在二月時,江雪迎向董事會通報,恆通記可能在數月後惡意擠兌江南銀行時,董事們其實是不太相信的。畢竟宋大掌柜的手段何其高明,怎麼可能在發動之前幾個月,就被小丫頭發現呢?
這不科學啊……
然而此時,當初的預言成真了。那大名鼎鼎的宋嘯鳴,真被兩個年齡加起來還沒他大的娃娃,給看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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