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府花廳中。
周祭酒微弓着身子,仰頭看着趙昊,他滿臉的討好,還難掩懼色。
若是有旁人看到這一幕,肯定要使勁揉眼。堂堂南京國子監祭酒,怎麼會對自己的監生如此低聲下氣?
倒過來才是正常啊!
其實周祭酒原先並未如此恐懼趙昊,哪怕小公爺向趙昊登門道歉,他也不太害怕。真正讓他恐懼的,是來自北京的兩條消息,一是趙錦榮升小九卿,二是徐閣老的得力幹將吳時來,居然也替趙家撐腰,彈劾了魏國公。
這說明這姓趙的小子已經通天了,之前的威脅可能還只是恫嚇而已。
但現在,周祭酒知道,他實實在在可以幹掉自己了!
恐懼之餘,更多的還是後悔!自己怎麼就這麼有眼無珠?明明可以造就一段不離不棄、皆大歡喜的士林佳話,現在卻弄成了這般田地……
他要趁着退婚的事情還沒傳開,設法補救一番。不然等趙守正重新跟別家定親後,他可就要成為士林笑柄嘍……
「請講。」趙昊也受不了周祭酒這副卑微的模樣,他對清流的幻想,完全因此人而破滅。
便轉過身去,端起茶盞,看着窗外的石、竹組成的小品。有工匠正用細細的毛筆,在太湖石上勾勒着字的輪廓。
『咬定青山不放鬆,立根原在破岩中……』
看清描在上頭的詩句,趙昊差點把茶水噴出窗外去!大伯這是搞什麼名堂?
沒等他詢問工匠,旁邊周祭酒終於鼓足了勇氣,開口說話了。
「前番造化弄人,對兩家傷害都很大……」
趙昊聞言瞥一眼周祭酒,沒想到他還有臉提這茬。
便聽周祭酒自顧自說道:「實在是我受人蠱惑,一念之差,釀成了大錯。幸好此事只有我兩家知道,並未傳揚出去。此時若能重修秦晉之好,外人無從知曉這件壞事,善莫大焉,有百利無一害。」
「呵呵……」趙昊難以置信的笑道:「你還真好意思開這個口。」
「聽我把話說完。」周祭酒忙擺擺手,一臉壯士斷腕的決絕道:「千錯萬錯,都是我周家的錯。是以本官當然要補償趙家。從前與令尊定親的,是我庶出的三女兒。這次若能重新訂婚,我便將正妻所出的唯一嫡女許配給令尊,且令三女為媵,姐妹同嫁給令尊如何?」
「還可以這樣?」趙昊聽得目瞪口呆,實在無法想像,周祭酒是怎麼想到這法子的。
「此乃古禮也,並不罕見啊?」周祭酒兩手一攤,同樣不理解,趙昊為何如此吃驚。
在士大夫的婚事中,這種姐妹同嫁、一妻一滕的玩法確實不罕見……
「好吧……」趙昊哭笑不得的擺擺手,表示無法決定道:「不過哪有做兒子的,給父親做主的道理?你還是跟我爹說吧……」
「當然要先問過公子了,你不反對我才好開口。」周祭酒一副很懂事的樣子道:「當然,若是公子能代為轉達,自然更好。」
「我不反對,也不幫忙,你自己說去。」趙昊翻翻白眼,心說我給自己找一個後媽不夠?還得找兩個?我得多賤啊?
「公子不反對就好。」周祭酒也鬆了口氣。
趙昊便出了花廳,讓父親和大伯回來應付姓周的。
他則留在了外頭,背手看着描字的工匠。
「這是要幹啥?」
「回公子。」工匠趕忙放下手上的活計,向他行禮道:「大老爺吩咐,要將公子的大作分別刻在宅中各處。說這首詩最代表趙家的氣節,因此要放在待客的地方。」
「趙家的氣節……我怎麼不知道,有這玩意兒?」趙昊不禁暗暗腹誹道:『若是有,也是吃軟飯的氣節吧?』
他覺得應該刻上『軟飯好軟』更加貼切……
他在外頭有一句、沒一句的說着話,還留神着花廳中的動靜……
這時,周祭酒已經將提議複述給趙守正兄弟。
趙守業聞言眼前一亮,心說還有這等姐妹雙收的好事?
便低聲對弟弟耳語道:「周祭酒這位子,說不定一下就上去了。他又這麼低聲下氣,這樣的老丈人可不好找……」
趙守正深以為然的點點頭。
周祭酒見狀大喜,忙問道:「賢婿可應了?」
「不。」趙守正卻斷然搖頭道:「我是不會娶你家女兒的。」
「啊?」周祭酒和趙守業齊齊吃了一驚。
「啊?!」外頭◇零零看書網◆的趙昊也吃了一驚,這樣買一送一的好事兒,父親都不同意?
看他往秦淮河跑得挺勤的啊?
「賢婿何出此言?」周祭酒忙問道:「我將一雙女兒都許給你,天下哪還有這等好事?」
「但我不敢娶!」卻聽趙守正罕見的正色道:
「當初我家遭難,你就幾次三番纏着要退婚。現在看我趙家重新發達,就又要把女兒嫁給我。將來若是我家再遭難,周大人肯定還要把兩個女兒要回去的。」
「怎麼會,這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周祭酒紅着臉強辯道:「覆水難收的道理我還是懂的。」
「大司成懂就好。」趙守正端起茶盞,將茶水潑在地上道:「既然潑出去的水收不回來,斷掉的姻緣也不能再續了!」
「你,你還是問過令尊再說吧?」周祭酒只覺無地自容,也不知自己怎麼說出這句話來的。
「從前是父命難為,但臨別前,父親已許我自己做主。」趙守正便答道:「自然可以按照自己的心意來了。」
說着他起身道:「大司成請回吧。」
「唉,你真是……」周祭酒心裏那個惱火啊,想要說幾句難聽的話發泄一下,卻瞥見趙昊在窗外似笑非笑看着自己。他忙咽下話頭,灰溜溜告辭而去。
趙守業和趙守正只將他送出二門,便站住了腳。
趙府門外,劉員外在轎中左等右等,久久不見周祭酒出來。
他是又悶又燥,只好出轎準備透口氣,探頭朝門內看看,姓周的怎麼還不出來。
誰知剛剛下來轎子,便聽一把可惡的聲音,大驚小怪道:
「咦,這不是劉會長嗎?怎麼不進去啊?」
便見唐友德一臉揶揄的從馬車上下來。
「你……我……」劉員外如今最不想看到的兩個人,其中就有這唐胖子。但他方才探頭探腦的樣子,被人瞧了個正着,此時是有口莫辯,進退兩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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