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韓楫趕緊跑去拿人,值房中又只剩下二相。
「叔大,老夫現在信了你的話,我那幫弟子真不是人啊!」高拱老淚縱橫,使勁捶着胸口道:「丟人啊,丟死人了……」
「元翁息怒,要保重身體啊……」張相公這位始作俑者,趕緊假惺惺的勸解。
「不必說了,老夫真沒想到他們會這麼醜惡!」高拱嘆息道:「可笑老夫還以為他們忠君愛國,尊師重道。唉,真是瞎了眼啊!」
接着他也不再替汪汪隊打掩護,把他們說那些壞話,都告訴了張相公。
張居正聽得臉色一陣青一陣紅,官袍後背全都濕透了。因為這些所謂讒言也不盡然全是構陷,很多都是他和他女婿真幹過說過的。
至於高拱說,弟子們要交章彈劾他,卻被自己攔下了。張居正卻是不信的,只以為是高閣老在跟自己一樣諉過於人罷了。
「好了好了,不要往心裏去了。老夫向你保證,日後他們的鬼話,一句也不信了。這下放心了吧?」高拱卻以為他是氣得,沒想到其實是嚇得。
張相公唯唯諾諾應下,又趕緊向元輔表了一番忠心。
「好了,你先回府休息吧。」高拱說完又覺得自己說的太多了,反而會讓張居正心生戒備。他也不想自己清理門戶時,被旁人看到。
張居正便告退出去,出門時正好碰見韓楫和雒遵、程文等人,押着汪文輝來到內閣。
張相公旋即七情上面,把臉一拉,朝韓楫等人喝道:「幾位,我們什麼仇什麼怨?要你們在元輔面前百般詆毀於我?!」
「這……」別看韓楫現在是四品官了,但在官居一品的張相公面前,還是跟孫子沒區別。
雒遵、程文這些還沒得道的猴子就更別說了。挨訓得站好,一句不能還嘴……真後悔跟着來啊,笑話沒看成,自己卻成了旁人眼裏的笑話。
汪汪隊支支吾吾答不上話,只能由着張居正劈頭蓋臉痛斥一頓。在那汪文輝聽來,張相公無疑是在幫自己撐腰,心裏不由暖洋洋的。
直到高拱打開門出來,張相公才停住了罵。
「好了叔大,把他們當成狗屁放了吧!」高閣老半安撫半制止張居正一句,然後狠狠的瞪一眼韓楫等人道:「還不快跟張相公賠罪?再胡亂詆毀閣老,看老夫怎麼收拾你們!」
韓楫等人都懵了,心說不對啊,到底誰跟誰一夥的?怎麼我們成了壞人了?
但這會兒也沒法分辯,只好老老實實向張居正一躬到底,抽着自己耳光說以後不敢了。
內閣里的中書舍人之類,紛紛從窗縫門縫裏瞧着不可一世的汪汪隊,被訓成了霜打的茄子,看的別提多高興了。
他們看到張相公雖然礙於高閣老的面子,接受了汪汪隊的道歉。卻一直眼神冰冷,一副我恨死你們的表情。
殊不知,張相公要的就是這效果、他要讓高拱和內閣眾人都看到,自己和汪汪隊結下了天大的梁子。
這樣往後韓楫等人再想跟高拱進獻『讒言』,就要被強烈懷疑是出於私怨了,可信度自然大打折扣了……
果然,後來聽汪文輝說,進去值房之後,任憑韓楫那幫人如何辯解,說我們是忠張居正是奸的,高閣老都堅決不信了……
當然,汪文輝自己也沒好過。不過並非因為他罵言官,而是因為那幾句指責宰相的話。
汪文輝自然指天發誓,自己沒那個意思,只是就事論事,希望師相不要再放縱汪汪隊下去了。
高拱雖然將信將疑,然而彈章已經上來了,只能呈上去。用腳趾頭也能想到,馮保絕對不會留中的。所以各衙門最終都會看到這篇讓自己顏面盡失的彈章了。
高閣把汪文輝臭罵一頓,讓他回去收拾行李,準備等着外放吧……
汪文輝自然有心理準備,聽到只是外放,他甚至有些竊喜,還以為這次要被削職為民、永不敘用了呢。外放自然就還有回來的機會……
哦對了,他是徽州府婺源縣人氏,婺源與休寧是鄰縣。
~~
待到處理完了叛徒汪文輝,把他攆出值房後,高拱又惡狠狠看向一幫逆徒,罵道:
「現在知道張江陵的厲害了吧?!」
「……」韓楫等人先一愣,旋即狂喜道:「師相,原先您看出他是在演戲了?!」
「他肯定有演的成分,但那是你們咬人在先。」高拱冷冷道:「記得老夫清楚說過,先不要動,你們是不是當耳旁風了?!」
「絕對沒有啊師相!」韓楫等人趕緊矢口否認。
多年後師生重聚復盤時,都認為這裏他們犯的最大的錯誤——因為以高閣老的聰明才智,冷靜下來後,自然想到,這會不是張居正察覺到危險,自救的手段?但弟子們堅決否認,他們要搞張居正。韓楫更不敢告訴高拱,自己其實還是個二五仔。
結果高拱便以動機不足為由,否定了這一正確答案。以至於後面一錯再錯……
高拱的目光掃過眾門生,最後落在自己的小老鄉宋之韓身上道:「元卿,你在六科也有些年歲,可以轉遷了。過幾日便外放個參議吧。」
首輔兼天官,升降任免官員就是這麼方便。
宋之韓臉色一白道:「師相,不去不中嗎?」
「不中。」高拱斷然道:「不論怎樣,張相公是次輔,他發了這麼大的火,老夫不能沒有表示。」
「中……」宋之韓抽泣點頭,沒想到自己成了『表示』。
「哭個屁!趕明兒去文選郎那裏挑個好地方當個道員,好好干兩年就能當上封疆大吏,不比整天在六科廊打轉強?」高拱哼一聲道。
「嗯。」見師相是有安排的,宋之韓才止住哭,心說哭哭還是有用的。
「另外你明天上個本,找個罪名彈劾一下潘晟。」高拱又廢物利用道。
這樣潘晟就必須上本請辭了,在皇帝下旨慰留前不能再回來上班。高拱便可以趁這會兒把高儀廷推入閣了……
然後再宣佈宋之韓外放,安撫張居正的同時,也安撫一下潘晟,一物兩用,杜絕浪費。
「中,啊?」宋之韓一愣。韓楫等人也呆了,師相不會被荊人下降頭了吧?怎麼專干自己人啊?
「水簾欲效某人,靠中官驟貴。」高拱恨聲道,卻不肯說是張居正告訴自己的。許是覺得那樣會顯得他,聽風就是雨吧。
~~
張居正表演完畢,便按照高拱的指示,回府休息了。
書房中,換一身舒適的居家便袍,張居正疲憊的靠在躺椅上,手裏還夾着根女婿孝敬的勝利牌雪茄。
在文淵閣的表演讓他筋疲力盡,必須要來根事後煙放鬆一下了。
一旁的女婿給他點上雪茄,輕聲問道:「這麼說,警報可以解除了?後面的奏疏就不用上了?」
「這種時候,怎麼能放鬆警惕?」張相公有模有樣的吞雲吐霧道:「而且高新鄭不是蠢人,為父這番表演,他最多將信將疑,不會我說什麼信什麼的。」
「八成是這樣。」趙昊點點頭,他記得隆慶六年上半年這段高層鬥爭,分外雲詭波譎。哪怕有一方是傻白甜的話,都搞不了那麼熱鬧。
「所以光你那老鄉一道奏疏還不夠,不然用不了多久,他就會回過味來的。」張居正淡淡道:「得再接再厲,徹底把他搞亂,把他的思路帶偏才行。」
「這樣啊……」趙昊心中打個哆嗦,偶像實在是太可怕了,在絕境中都能漂亮的反殺,而且還是連招,讓人沒法停下來思考的那種……
將來要是搞自己,可怎麼招架的住啊?
不會有那一天的,偶像可是最親愛的岳父大人啊……
「但時間一長,總會離真相越來越近的。」張居正自然不知道他會想那麼遠,依然自顧自道:「而且,當他懷疑到一定程度,肯定會試探為父的。比如,他要驅逐馮保,我救是不救?這不是自己嚇自己,因為皇上病倒,孟沖又不識字,馮保的位子前所未有的重要,高閣老幾乎是一定要換掉他的。」
「要是不救馮保,我們可麻煩了。」趙昊苦笑道,他本身就靠着馮保的包庇。現在岳父大人又躲在暗處發號施令,讓馮保假傳聖旨當惡人的把戲。
事實上,自從皇帝病重之後,張居正和高拱就強弱易位了。因為現在高拱根本沒法上達天聽。在馮保的配合下,上諭就是他張相公的意思,自己還不沾因果。簡直不要太美滋滋。要是馮保完蛋,這好事兒定然一去不復返了。
「不救他,我們就輸定了。救他,立即露餡完蛋。」張居正看着雪茄頭上那橘紅的火光、雪白的煙灰,心說抽一支煙多像是人的短暫一生啊。
張相公忽然沒頭沒腦的問道:「皇上還能不能清醒了?」
他問的不是能不能痊癒,而是能不能清醒……
趙昊自然明白岳父大人的意思,輕聲答道:「兩位院長說,宅仁醫會的方子很靠譜,如果不是皇上病的太重,八成是可以救回來的。」
「也就是說……」張居正手一哆嗦,煙頭差點把袖中戳個洞。「他們的方案,很可能治不好?」
「再看三天吧。」趙昊長嘆一聲道:「能治好的話,三天後就會明顯好轉的。」
ps.先發後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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