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秋時節,丹桂飄香。廣東終於從酷熱中擺脫,天氣變得炎熱起來了。
但下尾城的林將軍,卻覺得自己依然身在三伏,這幾天動不動就汗流浹背。
倒也不是遇上了什麼倒霉事,恰恰相反,他最近在廣東官場火了,火得一塌糊塗。
從八月初開始,潮州府代理知府趙守正,就不斷上報省里為他表功。
根據潮州府的報文,短短半個多月的時間,他立下的功勞包括不限於:
本月初,他接到曾一本嵛山島的消息後,便立即派遣艦隊北上,為潮州百姓報仇。八月十一,他的艦隊抵達福建外海的嵛山島,雖然沒有找到曾一本,卻剿滅了盤踞在那裏的海寇大馬猴,解救被擄百姓兩千人。
兩天後,根據俘虜的口供,林將軍又南下三都澳,消滅盤踞在那裏數年之久的大海盜烏什兒,解救被擄百姓兩萬人。雖然沒有找到曾一本,卻解放了閩東沿海的出入咽喉。
八月十五,殺瘋了的林將軍連中秋節都不過,又將平潭島匪巢搗毀,斬首大海主馬大爺、馬二爺、馬三爺三兄弟,解救被擄百姓一萬人!
雖然沒有找到曾一本,卻為福建省城福州掃除了近在肘腋的威脅。
八月十八,湄洲島,林將軍的無敵艦隊消滅了海寇『一刀鮮』,解救被擄百姓一千人……
雖然依舊沒找到曾一本,但如此累累戰功,已經堪比當年俞龍戚虎入閩作戰後的豐功偉績了!
起先省里自然是不信的,還指責他未經請示越境作戰。但新上任的福建總兵官俞大猷,卻親自來函致謝,證實這所有戰績都是真的。並言明林將軍已經把解救的人口和俘虜都移交閩省,所有斬獲首級也由福建按察使親自點驗過……如果粵省不放心的話,可以派員來復檢。不過天太熱,不保證到時候會是個什麼鬼情形。
至于越境作戰問題,俞大猷表示按照嘉靖四十五年閩粵兩省的協議,鑑於倭寇在兩省間流竄,緊急情況下,兩省水軍都可越境作戰。不過為了讓林將軍避免麻煩,他特意寫這封公函給粵省,表示事有從權,閩省只有感謝之情,絕不會吹毛求疵云云。
俞大猷早年就是廣東總兵,在粵省的威信極高,而且一貫誠實,絕對不會撒謊。所以他此言一次,省城官員再不疑有它,都說可以安心的上奏戰功了。
不過鑑於林將軍的戰功太大太奇,兩廣總督殷正茂慎重起見,依然決定暫時壓一下不上奏,先派員火速趕往下尾核驗落實了再說。
得知總督特使明日即到下尾,林道乾徹底坐不住了,跑到奉養乾爹的豪宅中問計。
「乾爹,這到底是咋回事兒啊?」林道乾給徐渭點上水煙,滿臉苦惱道:「常言道,人在家中坐,禍從天上來。我倒好,成了人在家中坐,功從天上來了。」
「功從天上來,那還不好啊?」徐渭又白胖了一圈,舒服的靠在侍妾腿上,咕嘟咕嘟的抽着煙。
「是鍋從天上來吧?」林道乾苦笑道:「我的部下這陣子可沒去過福建,更沒去過什么小琉球,上哪大殺特殺去?您老就說句實話吧,這些勝仗是不是公子的手筆?」
他思來想去,也只有趙昊有這個能力,即可以一掃福建沿海,又能讓潮州府和福建方面配合演出了。
「我這天天足不出戶、仨飽倆倒,知道的也不比你多啊。還是等唐保祿回來,你問問他吧。」徐渭指了指自己的後背,侍妾便伸出纖纖玉手給他撓癢。
「哎呀我的爹,那就晚了!」林道乾急的直冒汗道:「明天,總督府的人就到下尾了,我怎麼跟人交代啊?」
「他們來幹啥啊?」徐渭反問道。
「核實戰果唄。」
「屁。」徐渭卻冷笑道:「戰果都在福建,跑你這兒能核實到個囊球?還不全憑你一張嘴胡咧咧?」
「呃……」林道乾登時愣住了,撓頭問道:「那爹的意思是,對方另有目的?」
「嘿嘿,閩粵兩省的水軍歷來十分拉胯,可以說形同虛設,在大海主們面前完全不夠看。」徐渭大笑道:「如今你林將軍,可是炙手可熱的海上霸王,總督大人想把你收為己用,合情合理吧?」
「這樣啊。」林道乾恍然,忙追問道:「那我該如何應對呢?」
「教的曲子唱不得,你想怎麼應對怎麼應對。」徐渭渾不在意的吞雲吐霧。
「還得請乾爹教教我。」林道乾苦着臉道:「公子也好,總督也罷,都是兒子不敢得罪的人,我又不懂官場那些規矩,萬一行差踏錯,觸了哪位的霉頭不就坐蠟了?」
「不要緊,都知道你是什麼出身,想怎麼來就怎麼來。不會有人因為你說什麼而怪罪的,關鍵是你做了什麼。」徐渭噴口煙到他臉上道:「你要是實在不放心,就跟人家實話實說唄,不是我,我啥都沒幹,肯定是你們搞錯了。」
「嗨,總督大人本就認為我居心叵測,要是一推二五六,還不更坐實了他的看法啊?」林道乾咳嗽兩聲,大搖其頭道:「總之這種事,否認反而更加匪夷所思,我現在是有口莫辯,只能硬着頭皮認下了。」
「哈哈哈!」徐渭笑得前仰後合道:「你小子有點意思,夠勁兒!這要換了別人,推辭還來不及呢。」
「嘿嘿,做咱們這行的,講的就是撐死膽大的、餓死膽小的!」林道乾也笑了。「有功勞一定要吃下,縮頭烏龜可當不得!」
說着他站起身道:「跟乾爹聊聊,我這心裏敞亮多了。我知道該怎麼做了!」
「哈哈好,孺子可教。」徐渭笑着點點頭,目送林道乾昂首闊步離開。
翌日,總督欽差的座船如期抵達下尾港,然而來的卻不是朝廷官員,而是一個叫林弘仲的商人。
這麼說也不準確,因為林老闆已經被封為從五品的奉訓大夫,完全有資格代表官府做一些事情的。
兩位本家都是吃廣東海面這碗飯的大佬,對方的大名自然早有耳聞。
聽了林弘仲的自我介紹,林道乾着實吃了一驚,他沒想到五羊通商行的林館主居然抱上了總督的大腿,而且還能被委任為全權代表,可見在總督府的地位着實不低。
「怎麼,賢弟沒想到來的是愚兄嗎?」林弘仲穿着從五品的冠帶,四十來歲,面容白皙、保養得宜,完全不像是在海上討生活的。
事實上,自從跟着佛郎機人從馬六甲回到澳門,他已經有十年沒跑過洋了。
而且跟當初在致仕侍郎趙立本面前,陪着小心的樣子大相徑庭,他如今可從容有范多了。哪怕在林中丞面前都不卑不亢,談笑風生。可見分量已經大不相同了。
「我們都是福建林,可否托大叫你聲老弟啊?」不過他此來是拉攏林道乾的,便特意擺出和藹的面孔折節下交。
「那是小弟弟的榮幸。」林道乾忙賠笑道:「往後咱們就是一家人了。」
「對,就是這個意思。」見他很上道,林弘仲十分高興。
林道乾在碼頭安排了盛大的歡迎儀式。前不久這裏剛歡迎過巡撫大人,也算輕車熟路。
但林弘仲卻心不在焉,他對停靠在碼頭上的那些船隻更感興趣。
待到儀式結束,他也不急着上轎,對林道乾笑道:「老弟厚積薄發,終於無敵閩粵,實在可喜可賀,不知你倚為干城的無敵艦隊,如今可在港中啊?」
「不巧不在。」林道乾忙乾笑道:「他們還在繼續剿匪,還不知什麼時候能轉回。」
「今日接到福建方面消息,聽聞盤踞大小金門島上的胡椒老又被滅了。」林弘仲笑着看他一眼道:「定然又是老弟部下的手筆?」
「這個麼,我還沒接到消息呢。」林道乾打個哈哈道:「等回頭查證一下,再稟明大哥。」
「好說好說,咱們兄弟之間,什麼都好說。」林弘仲的目光掃過了碼頭大大小小的船隻,並未見什麼強力戰艦,甚至能入得了他眼的戰船都沒幾艘。心中不禁暗罵,這廝還跟我這兒藏拙呢。
參觀完了碼頭,林道乾又在游擊將軍府中,設下盛宴招待他剛交的大哥。
賓主盡歡之後,林弘仲屏退左右,對他道明來意。
「部堂十分欣賞老弟,特命愚兄來探訪一下。要是沒什麼問題,部堂便會保奏老弟升任南澳海防參將,將本省的北大門交給你來看守。」
「是嗎,那我可得好好巴結哥哥了。」林道乾登時笑逐顏開。
「呵呵放心,咱們兄弟一見傾心,不幫你說話我幫誰說去?」林弘仲親熱的拍了拍他的肩膀,壓低聲音道「往後咱們兄弟背靠着總督府,一個在東,一個在西,遙相呼應,整個廣東海面,都是咱們的天下了!」
「大哥吃肉,小弟能跟着喝湯就心滿意足了。」林道乾忙笑道:「往後定以馬首是瞻。」
「哈哈哈好,我們兄弟齊心,其利斷金!有財一起發!」林弘仲與他乾杯還不過癮,又讓人換成酒碗,兩人痛快的豪飲起來。喝到興頭上,他親熱的摟着林道乾的肩膀道:
「當然有苦也要一起吃,接下來的戰鬥,讓愚兄也助你一臂之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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