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位知縣出了巡撫衙門,也不坐轎子了,沿着書院巷步行說話。
「是不是王八不重要,關鍵是得弄到水泥啊。」張德夫露出猴急之色道:「你可是西山的父母官,怎麼能想不到辦法呢?」
「你以為我沒想啊?」楊丞麟又白他一眼道:「西山島和東山島就像我吳縣的兩個蛋蛋,被人捏住了一個,我他媽能好受嗎?我做夢都想收回來。」
「那就干呀,有夢想就要實現它!」張德夫攛掇道。
「其實,我派人去交涉過好多次了。」楊丞麟鬱悶的說了實話道:「問崑山槍手營什麼時候撤走,他們每次推說,還有殘匪在山中……他奶奶個熊,現在島上都快兩萬人了,什麼水匪還抓不到啊?」
「那都是藉口,他們就是想學劉備借荊州,賴着不走。」張德夫支招道:「你可以讓地主上告啊,知府不行就找巡撫,巡撫不行就京控,鬧大了總會有解決的一天。」
「整個西山島,都讓劉正齊買下來,然後轉給那個勞什子江南公司了……」楊丞麟哀嘆一聲,搓着臉罵道:「劉正齊這個王八蛋,吃裏扒外,賣地求榮,可謂吳奸也!」
這也是劉員外不敢回蘇州的重要原因。他怕讓楊知縣和那幫同鄉給罵死。
「這有何難?那些人當初賣給劉正齊,多少銀子一畝?」張德夫道:「一兩還是二兩?反正不貴吧。你讓那些原主反悔上告就是了。」
「誰敢啊?」楊丞麟滿臉無奈,顯然這一招也用過了。
「別忘了,徐家二爺還在西山島上挑大糞呢。林巡按也給埋到垃圾堆里,再也沒臉回蘇州。吃了這麼大的虧,徐家都不敢做聲,還把孫子送去當人質求和。你說那幫西山商人,誰敢惹那幫活土匪啊?」
「我去,倒也是……」張德夫聽得一腦門子冷汗,掏出帕子擦擦額頭道:「是我想簡單了,趙守正背後肯定有大靠山撐腰,不是咱們這些清白知縣可以招惹的。」
「靠山肯定有的。更可怕的是,他們不光上頭有人,下頭也吃得開。我問過陳同知,說典禮那天,蘇州、南京、太倉、鎮江、無錫等地兩百多鄉紳前來給他捧場,就連這些年不露面的華太師也到場了。」
頓一頓,他鬱悶道:「對了,現在西山主事兒的,就是華太師的大公子華伯貞,你說那些地主敢挑事兒嗎?華家不把他們栽到太湖裏去?」
「他不是剛來崑山不到倆月嗎?」張德夫瞠目結舌,他以為自己已經看清楚那父子,沒想到才是冰山一角。「這是什麼樣神仙人物啊?」
「現在明白了?」楊丞麟拍了拍張德夫的肩膀道:「別動歪心思了,不然你也逃不了挑糞的命。」
「呃……」張德夫無言以對。難道就要這樣放棄嗎?
沉默良久,他忽然道:「不,還有個辦法!」
「什麼辦法?」楊丞麟忙問道。
「抱!大!腿!」只聽張德夫用最牛伯夷的語氣,說出了最慫的話道:「既然打不過,我們就加入他!」
「呃……」楊丞麟愣了半晌,方認命的點頭嘆息道:「這個可以有。」
~~
太倉州。
王夢祥一直在關注着崑山的汛情。
當他得知新修的堤壩,頂住了今年頭次風汛之後,馬上冒雨趕到弇山園,把這個好消息告訴王世懋!
王世懋一聽,也樂得手舞足蹈,拉着王夢祥開懷大笑道:「老叔,你看人太准了,我們這筆投資賺大了!」
「哈哈哈,那是當然啦。」王夢祥也得意的鬍子直翹。「老夫看人,什麼時候有錯過?」
他原本以為自己平生最成功的作品,是生了一對榜眼兒子。最得意的投資,是趁着王盟主兄弟倆低谷時抄底成功。
但現在看來,最得意的投資,已經變成投在趙昊身上的那一筆啦!
其實去崑山參加了開工典禮後,他就意識到這一點了。
但沒看到實際效果之前,他還不敢高興的太早。
直到今天,得知混凝土大堤經受住了考驗後,王夢祥終於敢悍然宣佈,水泥牛伯夷,江南公司牛伯夷,趙公子更牛伯夷!
當然,老子的眼光也真牛伯夷。
兩人馬上讓人炒了幾個小菜,興高采烈的對酌起來。
王世懋給王夢祥滿上一杯酒,心悅誠服道:「不服不行啊,我這眼光比老叔差得實在太遠了。」
「怎麼?」王夢祥夾一筷子蜜汁火方,愜意的咀嚼道:「你還擔心過什麼?」
「反正沒外人,說了也不怕趙公子聽去。」王世懋慚愧的笑道:「其實看之前趙公子那番操作,我心裏一直在犯嘀咕。」
「嘀咕什麼?」
「我心說,他不會是拿了咱們的錢,給他爹撐場面吧?」王世懋苦笑道:「看他用咱們的糧食養活崑山的老百姓,我是真心疼啊。還吃了不少記恨。」
「嘿嘿,我也沒少挨罵啊,人家都說老夫老糊塗了,放着太倉的父老不賑濟,去施捨崑山的叫花子。」王夢祥跟王世懋碰一杯,一飲而盡道:「他們懂個屁!現在都明白了吧?」
「明白了,水泥一出來,我就明白了。」王世懋一邊點頭一邊再給他斟酒道:「趙公子那是深謀遠慮,草蛇灰線呢。這水泥的用處可太大了,大到修城池、建宮殿,還有大堤海塘、修橋鋪路,小到修院子、建房子……把那些木頭磚頭三合土糯米灰漿,統統都幹掉了!」
「不錯,這他媽多大的市場啊?能賺多少錢啊?!」王夢祥朝着西邊舉起酒盅,哈哈大笑道:「敬趙公子!」
「敬趙公子!」王世懋也舉起酒盅,遙敬了趙昊一杯。
好在兩人都盼着趙昊長命百歲,都沒把酒倒在地上,而是自己喝掉了。
~~
「老叔,你說這趙公子怎麼就這麼厲害呢?」三杯酒下肚,王世懋臉就紅了。平時他的酒量可沒這麼淺,許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吧。
「在北京,從地里挖出煤來,摻上泥巴做成煤藕就能賺大錢。買人家廢棄多少年的廢煤窯,搞出個『排水王』來,立刻變廢為寶!」
他酒喝多了,話也特別多。「來了咱們蘇州,買下人家荒廢的西山島,從地里挖出土來燒一燒,又成了水泥,又能賺大錢!你說他不會是土地公公轉世吧?」
「哈哈哈。」王夢祥笑得直擦眼淚道:「瞎說什麼?聖人云『天生之、地養之』,好東西當然都是從地里出來的。」
說着他猜測道:「也許這就是科學的力量,不然我家鼎爵也不會三十好幾了,拜趙公子為師。」
「科學真是個好東西啊。」王世懋深以為然的感嘆一聲,又問道:「老叔你說,咱們江南公司的股票,是不是要比西山公司還值錢了?」
「值錢多了!」王夢祥毫不猶豫道:「煤,雖然咱們江南沒有。但北方到處都有,西山公司也只能吃吃北直隸而已。」
「但水泥,可是全天下就這獨一份啊!就沖這點兒,拿西山公司的股票跟我二換一,老子都不答應!」王夢祥說着壓低聲音道:
「再說,煤炭生意除了賺點兒錢,還能有什麼價值?水泥生意的妙處,可就大了去了。哪怕不賺錢呢,咱們公司也比西山公司值錢的多!」
「為什麼?」王世懋瞠目結舌問道。
「因為它對商人的價值還在其次,對當官的價值,可就大到天上去了!」只聽王夢祥抑制不住的激動道:
「這哪是什麼水泥啊?這是當官的升官發財、青史留名的靈丹妙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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