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塘江水繞着臨安城流淌着,本應該在泉州城的汪孺人同樣坐在了一條江船上,向臨安城而來。筆神閣 www.bishenge.com江風吹動內艙的珠簾,她立在了簾外,簾中坐着的貴婦人是平城郡王妃彭氏。
彭王妃仔細打量着這泉州城裏有名的美艷婦人,有誥命在身的孺人,緩緩道:
「我聽說你,調教得一手好家伎?」
「……娘娘過獎了。」汪孺人的聲音並不清脆,也不甜美,卻如老酒香醇微帶沙啞,讓人不飲自醉。她背對着艙門的寒絹屏風,見不着容貌和神色,外面的丫頭婆子們都只看到她烏黑髮髻,豐腴身段,就算是在王妃面前也懶洋洋的氣質。
她單是站在那裏。紅綾子彈紋墨紗羅裙,烏油髮髻上一點戴孝的素銀簪,無一處不鮮亮分明。像是一隻毛色亮麗鮮紅的長尾肥貓,懶洋洋臥在那裏愛理不理,明知道貓爪抓人,人人卻都忍不住想伸手把她抱入懷中。
王妃微皺了眉,聲音裏帶着忍耐的慎重:「我知道你有手腕,趙秉義送給王爺的兩個家伎,到現在還在王爺跟前為你說話。她們是你一手調教出來的吧?這一路上也有七八天了,我讓你主管琴房。你在船上琴房裏看那班新買的小唱娘子彈琴,卻一個字都沒提點她們。你到底是怎麼盤算?」
「……奴聽說,京城理國公老大人府里死了一個極寵的琴娘。奴又聽說,宮裏教坊一位儂姓的琵琶女班頭要退職出宮嫁人。宮裏會空出一個琵琶班頭的缺。不知道娘娘是為了哪一處用人?」
喀的一聲,郡王娘娘手中的茶蓋撞響了茶沿,她微怔後便笑了:「果然名不虛傳。若是宮中教坊司要人又如何?如果是送進理國公府里侍候老大人又如何?」
「回稟王妃娘娘——」她的聲腔仿佛是在唱戲,拖長了透出十二分的嬌意柔媚,然而仔細聽去,平城郡王妃卻發現她就是懶得像癱爛泥一般,不願意把聲音扶起來,初聽是懶貓舔爪,再一聽卻是一場晚春郊景,一場晚春里百花紅殘香消,滿眼落花風卷的城外郊景了。
當真是天生的尤物。郡王娘娘暗忖,更何況她說的卻是極有見地的話:「娘娘,若是教坊司里要人,琴技不是頭一等重要,待人接物不替府里得罪人是最要緊的。只是去宮試里走個過場,平平安安回來就好。班子裏年紀上了十六的幾位娘子都妥當。」
儂秋聲佔着這位置十多年。京城裏被壓制的名手們數不勝數,豈有外來者的機會?王妃娘娘也知道。暗暗點頭。聽她道:
「京城裏的名手,不知道哪一位背後就是不方便得罪的人家。只不過讓她去見識見識,為着將來鋪路罷了。總不能斷了這根錢。畢竟儂娘子本是西南之地出生的土司之女,土司未叛亂之前封的也是樞密府里的從一品統制。和咱們府里一向有交情。少了她也得補上一個才好。但不是這一回。」
「繼續說。」
「若是送人到理國公府上。就是娘娘身前如今最得寵那位琴娘燕燕就好。」
「不行。我離不得她。」無燕燕的琴聲,王妃睡不着午覺。
「娘娘更用得上理國公府。那裏到底是娘娘母家的親戚不是?非要我在十日裏另挑一
個,清婉、裊音也是妥當。但不如燕燕。理國公老大人於音律上有大家之稱。尋常人是看不上的。娘娘自斟酌。」因着王妃沉吟不語,她欠身施禮,「若是為娘娘的午歇之用,純憐改琴為笛,莫愁改瑟為檀板,再加上大雙,二雙,三雙這三姐妹配一個絲竹班子專練一曲李學士的《梧桐細雨》。便比得上一個燕燕。她們兩年零六個月後出師,娘娘再不需擔心失眠多夢之症。」
「……」這話的意思就是讓她忍上兩年零六個月。
「娘娘覺得不隨心,再花錢買人。但有燕燕這等的技藝,絕不是能當下買到的。必要五六歲得高手調教啟蒙,再遇名師,指點十五年以上淫浸其中。我雖然不敢自誇名師,娘娘若是能買到合適的孩子,十五年後就有另一位燕燕。」
「……」沉吟之後,她不怒反喜,笑道:「燕燕能得孺人青眼,倒是難得了。」
她打發了汪孺人下去休息,王妃的心腹婆子們上來侍奉,悄語着:「娘娘,她又去琴房裏坐着了。還是看着那班子新買的小唱娘子在彈琴。一聲也不出的。」
「論調教家伎美人,誰能比她強?」王妃微微而笑,示意隨她去,「連我都聽說過,趙秉義府里上百的家伎個個都是色藝雙絕各擅勝場,即是如此,誰也沒辦法和她爭寵。這不就是她的能耐?」王妃放下了一樁心事,「理國公是我的姨丈,他那死了的琴師,雖是年老色衰但十年前就在京城裏與儂秋聲齊名!沒料到燕燕也是這般出眾?在我跟前是埋沒了。」微微詫異着接茶在手,「她這樣有技傍身的人。有些脾氣行為出格是常事。趙秉義交遊極廣是個人物,怎的如此對她?」
「我的娘娘!娘娘這樣大度的心胸誰又及得上。但娘娘說的是,送出去幾回又如何?聽說是她調教不好的美人,一頓打就賣出去。連趙秉義看中的也一樣。惹急了指着夫主罵。趙秉義惱得狠了她才被送。隔了兩三月,趙秉義又捨不得,用好幾個美人去把她換回來。這就可見她……」
平城郡王妃聽得怔住,飲了半盞茶,這才微嘆着:「連我都覺得她懂禮的時候知情識趣。更何況是他們。」又指着跟前的人,「你們也仔細些。她坐了七八天不就是知道你們嘴碎。為了從你們嘴裏聽出到底是哪一處用人?她打聽清楚了才能着手調教。我倒還沒想到。不枉我向王爺要了她。帶她到京城來避禍。」
「娘娘的手腕這才是高明呢。憑她有什麼能耐,哪裏能不對娘娘感恩戴德的?」有極得臉的陪嫁婆子陪笑着捧上八寶細果盤,放在几上,退後兩步輕輕啐着,
「咱們王爺,干出這搶人進府不着調的事。宗親里一個個寫條呈告到了京城宗正司里。帶累了王妃進京為他收拾亂子!王爺也不想想,這汪孺人在外面的相好那樣多!個個可都姓趙!」
「王爺看中她,接她進府哪裏又是搶。豈不是她的造化?」王妃淡淡然,「她來求我,不過是在王爺面前拿個架子。我用得着她。不妨給她這個體面。畢竟六娘子和蘇二公子的親事她在王爺面前進了言,我也得酬她的功。」
「啊喲,王妃,你不知道,她哪裏肯進王府!」
因為王妃娘娘一臉不以為然,早打聽了了個底朝天的婆子丫頭們個個要逞能,懾於王妃的積威,也只有人小聲說了幾句,半遮半掩,「娘娘,聽說她挑剔得狠呢,趁着鄭家出事的時候,要做鄭家長房大兒子的正妻。不就是為了佔住鄭家的家產?」
「家產?」
「沒錯!娘娘,她現在又把乾女兒送到宗親里的大才子身邊去了。娘娘不知道,她這樣的人和咱們府里這些老實人可不一樣。誰知道是不是她自己看上了趙若愚,想老牛吃嫩草,一樹梨花壓海棠呢!」
這詩用得不倫不類,王妃一合茶蓋子,幾乎沒把嘴裏的茶噴出來,罵着:「胡說些什麼!」
平城郡王府里的碎嘴婆子們不敢出聲了,鄭歸音何嘗沒有這樣懷疑。好在她幾年前就否定了。汪孺人要是這樣簡單,那反倒容易了。
簾外的趙若愚不明白鄭歸音在急什麼。隔着簾又隔着一座花鳥紋的彩畫絹屏,他只看到她倚在榻邊,雙手合什頂着額頭
「歸音?」他站在簾外問着。她沒有回答,久久之後。她才出了聲:
「……三年前我們家被抄的事,最後是怎麼翻身的。你知道。因為我們家找到了趙秉義的把柄。他本來關了五年要脫罪的,結果被處死了。」
「你放心。這事——這事骨子裏是平城郡王為了不被拖累,推了趙秉義出去頂罪。」他同樣緩聲回答,「所以你何必懷疑我和汪雲奴?趙秉義被斬首的事我也有份。」
她何嘗不明白?
「但她只恨鄭家,她不恨你,她不知道是你把趙秉義牽案的人證找出來給了我們家。」
「你放心。她在我身邊這一年,必定發現了。」
她霍然轉頭,隔着屏風和竹簾,看着趙若愚頎長的身影:「她知道了?」
趙秉義五年前因為海賊案子被押,本來罪不至死,但泉州城的宗親平城郡王被牽扯進勾結海賊案里,不得不丟卒保帥把洪副將丟了出來。如此一來,鄭家才保住了。但趙秉義也被牽連在內和洪副將同樣問斬。
汪雲奴就失去了養父。
「汪雲奴要是知道了,我就明白了——」她苦笑着,「前兩天,我哥哥和我說,蘇二公子近兩日訂親要娶平城郡王府的庶女。你的宗妹。這件事你知道吧?你們那幾坊三千宗親和平城郡王府里不和的事應該傳到京城了……」
「平城郡王的庶女和蘇家訂親?」
趙若愚那樣難看的臉色,同樣苦笑,「……行。今天我知道就有防備了。但平城郡王看上汪孺人把她接到王府里的事,你知道不知道!?」
她大驚站起,反問道:「汪孺人進了平城郡王府?」隔着中艙的橫竹青簾,他靜靜立着,直此,她終於知道他果然什麼都清楚。他問道:「你和她約定什麼了?」
「我和汪孺人約定,讓她促使平城郡王進京城。但是,我沒讓她進王府!她要是進了王府,隨時就能出賣我們!」
「……」他終是一揭簾走了進來,站在屏風外,「她既然進了王府,蘇家和王府庶女的婚事恐怕就是她促成的了。主持泉州宗正局婚姻司的長輩族叔是汪孺人的……舊識。我親眼見過這位叔父大人和汪孺人在一起。對她言聽計從。是她的入幕之賓。」
在她面前,他也說得坦然,「另外,趙秉義的死你也不用在意。當初給我證據促成趙秉義斬首的也是這位族叔長輩。我鄉試出頭後就去過趙秉義的府里住過半年。那位叔父恰也在府里住着不回家。為了汪孺人。」微信搜索公眾號:wmdy66,你寂寞,小姐姐用電影溫暖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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