艙里的屏簾帷帳重重地放下來,淡青一層穗黃一層嫣紅一層,春風吹動裏面衣香髻影,香風佩響,不知道有多少夫人小姐們在裏面坐着,
「母親。一筆閣 www.yibige.com孩兒過來向母親請安。」
他早就習慣,靜立等得范夫人身邊的心腹婆子引他進去,沒料到這回出來的美貌女子身姿裊娜,白裳青裙,他暗暗皺眉。
竟然是柳空蟬。
「公子。請。」
她自知這回去春宴,就要被范夫人送到傅映風的身邊,身份與在別宅里又大不相同,她雙頰染艷面帶羞紅,偷偷瞟過了傅映風,見他冷淡依舊,她咬唇後素手輕引,請他入內。
前艙里婆子丫頭們環立,隱約就聽到裏面有范夫人向傅大夫人,二夫人笑語着。
「不着家不見影子,早應該讓他進來給嬸娘們問個好。隔着簾向妹妹們賠個罪。」
「他身上有皇上差事呢,何必折騰他。都是哥哥妹妹的,講究那些個?姑娘們都小呢,大姑娘在宮裏不是也念着這個兄弟?揭帘子叫他進來吧。我也幾日沒見他了。怪想的。」
一陣子鶯聲笑語後,傅娘娘的母親——得了承恩侯夫人誥命的傅二夫人也笑着,「正是呢。見過了就讓你們親母子說話,我們不來討你們的嫌。去後面坐一會兒免得他不自在。」
他沒料到幾房的嬸娘都來擠自家老娘的船了,但也明白這就是因為他如今的差事。
他規矩進去了,在中艙看着撤去了繡花鳥屏風,半卷的粉絹帳子後是當中坐了幾位嬸娘。後面奼紫嫣紅,羅扇珠墜,坐着的是傅府里和他一輩的妹妹們。
雖然在家裏論長幼,但傅二夫人是超品的侯夫人,傅淑妃的母親,只見得她翟衣珠冠華貴逼人,他眼一低,不去想兒時母親做清遠侯府的侯夫人時,也是如此坐享富貴,如今嫁給傅四老爺卻連個誥命都沒有。
他深深施禮後,夫人們都撤了座,幾房的妹妹們同時起身問好。
「九哥哥。」
互相見過之後,姑娘們也隨着到後面去了。
他畢竟是繼兄不是傅家的親兒子。
內艙里只有兩個心腹婆子並柳空蟬,范夫人笑着向他招手。
「昨晚不是說要回來?叫我好等。看你這副沒睡的樣子,為皇上辦差也要注意身子——今天去春宴上要住上三天,那些小子們不知道侍候,讓桂媽媽跟着了嗎?」
「母親放心。跟着呢,大清早的丁良打發人去接她了。」
他打了一肚子的盤算要拒收這柳空蟬,沒料到范夫人半點也沒有着急塞人給他的意思,只拉着他的手,叫他坐在身邊。
不用吩咐,就有婆子把食盒裏帶過來的溫熱參湯取出來,遞給柳空蟬,柳空蟬輕移蓮步,恭敬小心奉到他手上,當着老娘的面他沒言語地接了。
范夫人看得歡喜,看着他喝了一半,他突然開口道:
「母親,兒子有個喜歡的娘子。」
柳空蟬咬唇白了臉,低下頭,兩個婆子相視愕然,范夫人卻是笑了起來道:
「昨晚就是要和我說這件事?娘聽着呢。我們母子也許久沒說過私房話了。」
他難免有些心中難受,最初父親清遠侯兵敗降敵的消息傳來,母親萬念俱灰,頭一件事就是暗中叫了桂媽媽把他送外祖府里,唯恐他受到牽連。
到得他的世子爵位不保,他也聽說是二房叔父過去和娘商量,說是都打點妥當,靠着秦家幾輩的老臉不牽連他人,跪着求她與丈夫和離改嫁,讓世子也改姓,讓秦家大房獨自承擔起這叛國之罪。
她眼裏的淚水都哭幹了。
現在十多年過去,她與傅四老爺雖然夫妻和睦,生有一兒一女,但直到去年年末他父親沉冤得雪的那一刻,她的精神氣才徹底回到了眼睛裏來。
范夫人笑盈盈地看着兒子,傅映風看了柳空蟬一眼,把參湯碗遞過去,就撩袍跪在范夫人面前道:
「母親,兒子在外面看着了一個真心喜歡的娘子。」
范夫人沒料到他如此慎重其事,意外之後,歡喜笑着摸他的臉,道:
「果然我兒心裏有人了?」
他微驚還沒有開口,就聽她道:
「既然有。母親當然要幫你看看。總是這明州城的姑娘是不是?母親替你看過了,才好叫官媒上門去和她家長輩們商量,等你和趙娘子成了婚,早些抬進來陪你。不叫她耽誤了年華埋怨你。」
「……母親。」
他早有準備,這時還是頓了頓,「我想娶這家娘子做正妻。」
「……你是朝廷命官。」
范夫人的笑意漸漸收斂了起來,正視着他,「你可不能像商家那樣不講規矩娶平妻的。只能有趙娘子一個正妻。」
柳空蟬萬萬沒料到事情能到這份上,她當然知道他看中的是鄭二娘子,心裏正罵着這時又懷疑了起來——公子不至於要娶那商家女做正妻吧。
「母親,她也是公侯家的血脈,不能委屈做妾的。再者,趙娘子交給母親的那封信——」
范夫人一抬手,婆子們和柳空蟬連忙退了出去。守在了門外。她只隱約聽到了幾個字。
范夫人沉聲說道:
「你說的信不是趙娘子交給我的信。你明白不明白?」
「……」
他深知那信雖簡薄,分量卻是太重。
「那是你爹中遺留給趙娘子的父親趙守元,趙守元藏了十三年的信。是去年本朝使團里的隨員孟記事捨命暗中帶回來的書信。信上寫的就是你父親的遺命。」
他生為人子,這時就只能跪直了恭敬靜聽。范夫人沉聲道:
「我兒是豪傑。為了尊父命拒絕了皇上的賜婚。這是天大的孝名。就算是皇上冷落了你把你貶到明州城。他也要召你回去的。更何況你輿公主要娶的也是趙家的宗女。這就是忠君。我兒忠孝兩全,年少時的多少過錯都可以一筆抹過,將來只要為皇上盡忠竭智,前途不可限量。」
范夫人字緩腔圓,一字一吐。
傅映風聽在耳中,倒也覺出了母親果然不愧是范老宰相的小女兒,所以他反問道:
「母親覺得我不應該再去娶另一位女子?」
「……只要不是公侯府的娘子,旁的女子我兒儘管去喜歡。」
范夫人嘆了口氣,眼帶疼愛,
「只要你喜歡,母親就為你設法抬進來做妾。但公侯勛貴府中的不行。」
她眼中透出些許憂色,「她們的身份豈能為妾?一則是妾大過妻家無寧日。二則是他們的長輩也絕不會答應。我只恐我兒將來白白傷心。」
「……」
他看着母親耳邊新生幾絲白髮,蓋在了鑲寶石的鳳尾金掩鬢下,不忍再讓她焦心。
但他同樣又想到了鄭歸音伏在他懷中抬起頭時的笑臉,想起她剛才摔下船簾時的譏笑冷淡。
他不能退後。
鄭歸音是不可能做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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