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雲列車 第七百七十章 五天

    迎面走來一隊騎兵,傑特率先打招呼:「又在巡邏啊,波利。愛字閣 m.aizige.com」

    「波利爵士。」為首的騎士糾正,

    「你們呢,又在惹是生非?」

    「我們來送朋友,爵士。最近威尼華茲亂得很,人人都想去北方。」

    「依我看,北方也不見得安生。四葉領老是派信來,鬧得人心惶惶。棉衣巷有人瞎傳狼人的流言,扯出年前的事說三道四。」

    「什麼?狼人?」

    「大家瞧見了那座鬼城,這毫無疑問。天曉得人們怎麼把她和狼人聯繫起來,呃?真是扯澹!」久遠的往事。

    我都快忘了。

    「不如擔心眼前事。」約克滴咕,

    「入城價漲了,賈艾斯連牆根底下的耗子都要收稅。」

    「他是商務總管嘛。」波利說完,才反應過來自己已是威尼華茲的巡邏騎兵隊長,身份不同了。

    「說話小心點,你這燈泡!」西塔做個鬼臉。波利眯起眼睛,打量他好一會兒,才帶人離開。

    約克覺得他似乎有話要說。真是怪事。他皺眉目送這位熟人離開。騎兵們拐出棉衣巷時,沒有狼人阻攔。

    這地方本就不可能有什麼狼人!威尼華茲好好的,沒被卡瑪瑞亞替代。

    這多虧了我們。那幫不識好歹的貴族老爺應該感謝我們才是。

    「我看還是雪花慶典的事。」傭兵們在酒桌邊落座,兩杯麥酒下肚後,傭兵中的本地人納魯開口。

    「咱們威尼華茲沒這傳統,領主大人卻樂此不疲。結果大家都知道,慶典上發生了不祥之事。」

    「我怎麼聽說是霧精靈帶來的?她們深入雪山,觸犯了諸神。」侍者端來熱湯,碗裏浮動着金黃的油脂。

    「反正是外鄉人。他們不知根知底,總帶來災禍。」

    「我也是外鄉人喲。」約克提醒。這傢伙訕訕一笑。

    「哎呀,你不一樣,老大,你是西塔。威尼華茲歡迎你還來不及呢,而且你來很久了。」這話教他陷入沉思。

    約克今年已三百餘歲,在尹士曼的日子不過是零頭,他卻覺得自己半輩子都活在這裏。

    露西亞在上,我愛這地方,我幾乎就是威尼華茲人。但約克還記得閃爍之池,他真正的故鄉。

    我多久沒回去了?大概也是半輩子罷。湯已飲盡,一位少女端上羊肉和乳酪。

    傑特目不轉睛地盯着她的領子,手爬上她的腰,卻被掙脫。侍女沖他微笑,但路過撥弦的樂師身邊時,她跪下來,讓對方將琴放在她的胸脯上。

    「……我看不樂觀。很多人在囤積木柴,不曉得是用來燒什麼。」

    「又是羊肉?放着吧。」香料的氣味令人食指大動,約克嘗了嘗,用叉子刮下一層乳酪。

    人們還在漫無邊際地胡侃。

    「……這事千真萬確!」星星的變動。他思忖。自白夜戰爭以來,諾克斯變得愈來愈快,愈發不像他熟悉的模樣。

    人們的命運變化無常。但說到底,我真的熟悉諾克斯嗎?過上數十年,我熟悉的人們都會消失……

    「噢。」他晃了晃腦袋。

    「怎麼了?」納魯轉頭來問。忽然,鄰桌的商人為一匹棗紅色的布料吵起來。

    聲音之大,蓋過了窗邊的音樂。傑特抄起酒杯,

    「砰」一下砸在他們腳邊。爭論終結了。商人們擼起袖子,和諾克斯傭兵打成一團,教過路的人繞着走。

    約克挪了挪凳子,免得被揮來的拳頭波及,然後好整以暇地旁觀。

    「小心點兒酒!」他提醒侍者。對方一低頭,讓飛來的包裹砸到了門框上。

    鬥毆的雙方打成一團,根本沒人注意。另一邊,樂手將琴從侍女的胸口拔出來,噼里啪啦地試圖彈奏激昂的曲調。

    「砰」一聲響,就在約克的鼻子前。侍者甩下托盤,將麥酒一飲而盡。

    「你就這麼瞧着?」他不禁吃了一驚。

    「呃……你?等等……我說,該死的,尤利爾?」

    「嗨呀。是我。」

    「見鬼!」約克叫道。

    「算了,我差點變成鬼。」侍者咕噥道,

    「這不是還差一點嘛。」

    「你這副模樣,老兄?怎麼回事?有人追殺你?」

    「一直都有,你忘啦?寂靜學派會打先鋒,聖騎士團緊隨其後。但尹士曼好歹是高塔屬國,他們不敢亂來。」

    「黑城的事?七支點現在都忙着獵惡魔呢。」約克聽說了這位朋友在布列斯帝國的遭遇。

    相較於發生在黑城中的空境之間的戰鬥,他其實不算顯眼,但這不妨礙人們認定他戲耍了聖騎士長和法則巫師,還把後者氣得七竅生煙。

    以約克對他的理解,這些離奇的榮譽只會讓他感到苦澀。

    「你真能對付來蒙斯?到底怎麼辦到的?」對方驚奇地打量他:「什麼?連你也來問我?」約克本來不大相信。

    自打卡瑪瑞亞的事件以來,一直都有這位高塔信使能夠跨越階級打敗空境閣下的傳說。

    他本人無法作出聲明,只能與朋友們私下裏解釋。約克作為親歷者,自然相信尤利爾的話,但黑城一役後,他有些不確定了。

    若說聖騎士長來蒙斯和法則巫師夏妮亞會顧忌尤利爾的出身,那黑騎士可不會在乎。

    「你遇到那亡靈惡魔兩次。」西塔指出,

    「兩次!是不是?如今你還能好好的站在這裏。我敢說,全諾克斯沒有第二個你。」高塔信使翻個白眼。

    「我就當你在稱讚我了。」幾碼外,鬥毆逐漸平息。傑特和湊上前的伯魯高聲說了什麼,接着,方才打得鼻青臉腫的兩撥人分坐在鄰桌邊,怒氣沖沖地開始拼酒。

    樂手也坐回木椅子,又把琴塞向侍女的胸口。這次他卻挨了一巴掌,跌到地上。

    「……是比較近的麻煩。」鬨笑中,尤利爾輕聲開口。

    「有人在找我。」

    「誰?」

    「方才你在門外遇見的人。你以為是巧合?他知道你認得我。」約克大感詫異:「波利?」

    「這混蛋跟了我三條街,從東城到碼頭。」侍者顯然很惱火,

    「我躲進裁衣店,他帶人翻個底朝天。我路過牙醫的診所,他衝進去挨個摘醫師的面罩。這傢伙先前是幹什麼的?」

    「他原先是斥候。哈,你踩到他的專業領域了。」對方嗤之以鼻。

    「我看是治安局的警員!老天,什麼樣的斥候會帶人搜街啊。」約克樂不可支。

    另一邊,樂手咒罵着爬回椅子,重新擺弄他的破琴,一串兒古怪的音調跌跌撞撞掉出來。

    有人高聲喝罵,教他安靜。半晌,約克終於能收斂笑聲,這才追問:「咱們英勇的波利爵士逮你幹嘛?」

    「也許是把我認成某個刺殺伯爵的通緝犯了。畢竟,這裏的天太黑了。」

    「我警告你,尤利爾,這話我會原樣帶給多爾頓,你和你的新外套就自求多福吧!」

    「我看見他上了船。」卻沒來道別?這不像你,尤利爾。

    「你什麼時候到威尼華茲的?」

    「今天上午……十點。見鬼,上午還是中午?天曉得。威尼華茲人怎麼判斷自己沒有一覺睡到晚上?這兒沒有太陽升起!」

    「霜月里的特色。」約克熟稔地告訴他,

    「你習慣就好了。讓我們說說要緊事:你是怎麼在短短五個小時內惹上巡邏騎兵的?」

    「呃,我直接到城堡去……」

    「……求見我們美麗智慧的領主大人?」約克又想笑了。

    「我帶了蒼穹之塔的徽章。該死的,我又不想找麻煩。」尤利爾沒好氣地說,

    「結果反倒捅了簍子。守衛放我進去,通知丹爾菲恩,同時招來了一幫她的貴族親戚。諸神在上,我一個人都不認得!這幫人說個不停,伯爵則最晚才到。你以為高塔信使能對穀子收成份額和城牆維護有什麼見地。」

    「他們問你這些幹嘛?哎幼,因為你是蒼穹之塔的大人物?」

    「天曉得。統統是胡說。我問你,先知告訴你們今日是晴天時,威尼華茲的太陽會升起麼?」不會。

    這些話不過是傻瓜用來證明自己多麼博學多識的,而你不幸被當做最聰明的傻瓜,我的好兄弟。

    想必他們的標準與出身不無關係。樂聲依舊,人影搖晃。約克卻扭扭脖子,覺得不大痛快。

    「貴族嘛,一貫如此。『貝爾蒂的諾恩』也不能倖免。蘭科斯特家族在冰地領紮根已久,結果迎來了一個生長在四葉城的領主。傳言她對母親言聽計從,公爵的侍女在她耳邊傳遞命令,她也毫不猶豫地執行。人們在傳,蘭科斯特家族已經在為她物色結婚對象了。」尤利爾牽了下嘴角。

    「想必這就是我在城堡見到十數位年輕紳士的原因了。」

    「有這麼多?」

    「我看遠遠不止。丹爾菲恩……好吧,伯爵大人,她忙於應酬這些備選丈夫,好容易才紆尊見我一面。我說我要借道回克洛尹塔,於是她命令我帶她回四葉城去。」

    「大約是開玩笑罷。」約克滴咕。當然,最初丹爾菲恩無疑是想回家,但這麼久過去,傻瓜也知道木已成舟。

    她的名字已經改成丹爾菲恩·蘭科斯特了。不曉得十數位紳士中誰能有幸娶走這位想當冒險者的伯爵殿下。

    橫豎咱們是沒人上當,呃?約克瞥一眼尤利爾。

    「你竟去找領主。怎麼忽然要回去?」

    「我本就不能一直逃避。」

    「你不會打算參加獵魔運動……?」尤利爾換了杯酒。

    「就是這樣。我是高塔信使,外交部的一員。我得參與戰爭,我還能怎樣?」

    「依我看,你可以留在尹士曼嘛。外邊打得火熱,咱們只需賞月飲酒,一覺睡到星星升起。做個自在的冒險者,有何不可?」

    「你說得不錯,但我看威尼華茲是容不下我。」高塔信使話音未落,門外傳來一陣混亂的腳步,蓋過了走調的琴聲。

    約克吃驚地望着波利爵士推門而入,他面色漲紅,下巴上的肉仿佛充了氣。

    這副神氣活現的模樣可不多見。披銀鷲長袍的衛兵魚貫而入,此人高聲道:「恭迎貝爾蒂的諾恩,尹士曼公主,冰地領伯爵丹爾菲恩·蘭科斯特殿下。」來人昂首挺胸邁進門。

    約克打量着冰地伯爵丹爾菲恩·蘭科斯特,她披着厚重華麗的裘皮,領子上鑲滿珍珠,頭戴一頂銀冠。

    她的長髮打理成高貴的樣式,一道精巧的編發垂在鬢邊,作為跟隨冰地風俗的象徵。

    她面頰粉紅,雙眼碧藍,環視過傭兵們的歡聚場,所見所聞教她嘴唇緊抿,帶着顯而易見的怒氣。

    人們停下動作,神情不一地回望他們的領主。大多數人下跪以示忠誠,也有人鞠躬行禮,至於最遠的幾個聲名不佳的冒險者,見狀則悄悄離去。

    「她親自來了。你到底說了什麼?」沒人回應,約克扭過頭,發現先前坐在身旁的侍者忽然消失無蹤。

    「真是場鬧劇。」西塔搖搖頭。連約克都沒能發覺,領主的衛兵們更不必提。

    「該幹什麼幹什麼去,諸位。我不願耽擱你們的快樂時光。」丹爾菲恩命令。

    接着,伯爵轉頭瞪着她的巡邏隊長:「你敢肯定他在這兒?」

    「他的蹤跡在這一帶消失了,大人。這附近除了這間酒館,再沒有更有價值的地方了。」波利信誓旦旦地說。

    「照你這麼說,威尼華茲最有價值的地方理應是黑月堡。他逃出城堡,卻奔向這間豬窩?」

    「這,大人,我是說……」伯爵要的根本不是他的辯解。

    「我看見你了,西塔。坐着別動。你的黑蜥蜴人搭檔呢?」

    「多爾頓不是蜥蜴人。他只是喜歡鑽爐子嘛。」約克信口胡謅。結果她卻信了。

    「爐子?」酒館有兩座壁爐,一座正在熊熊燃燒,另一座並未添柴,積滿了冷灰。

    丹爾菲恩幾步衝到冰冷的壁爐邊,衛兵連忙跟上。這下無需命令,波利爵士抽出一根燃燒的木頭,湊近壁爐。

    約克正準備數數他們的愚蠢行為能趕出來幾隻老鼠…………卻見灰盡

    「呼」地吹散,一個侍者打扮的人影在嗆人的煙灰里現身。我們真是有不合時宜的默契。

    「你竟然爬煙囪?!」約克萬萬沒想到。

    「我只能這樣。」尤利爾的表情像是要把他一劍捅個對穿。

    「塑造師魔法。我以為很方便!但它不止會變化外表,還需要從裏到外的塑造,連職業也會變。」這下完蛋。

    丹爾菲恩大喊一聲

    「攔住他」,接着魯莽地撲向前,嚇得衛兵匆忙阻攔。波利爵士揮舞着火把,動作仿佛在給壁爐驅邪。

    約克哭笑不得,看着尤利爾狼狽地躲開他。不論如何,火把和波利爵士對尤利爾毫無威脅,這位蓋亞教徒決不會對他動手。

    「給我攔住那瘋子!」丹爾菲恩叫道,

    「你們聾了嗎?西迪,魯恩,把他手上的火把奪下來!這傻瓜是想點燃房子還是怎樣?」衛兵沖向波利。

    後者在原地轉圈,慌張之下,木柴脫手飛出,點着了他自己的披風。

    「我的袍子!」波利哀號。門外吹進一陣冷風,

    「呼啦」一聲,烈焰升騰,從壁爐里飛出來,落在一張稻草蓆上。火焰劇烈地擴散開來。

    冒險者們見狀,紛紛大呼小叫地往外逃。丹爾菲恩變了臉色,衛兵格開擁擠的人群,簇擁着她後退。

    波利爵士還在轉圈,試圖擺脫火焰。酒館環境自不必提,周圍一片凌亂,散放着毛皮、乾柴和油膩的杯盞,於是他又不幸點燃了更多東西。

    叮叮咣咣,到處是混亂、尖叫和擁擠的人。到處是碰撞。事情怎麼會變成這樣?


    約克想不通。他發出一聲嘆息。

    「別緊張,諸位。不過是樁小事。」與此同時,四周的火焰停止了蔓延,有生命般倒流,朝着西塔匯集而去,在他掌心裏跳躍。

    另一邊,尤利爾一手探出,將火星閃爍的布料從波利爵士的肩上撕下來。

    「跑之前把賬結了,行不行?否則老闆要禁止我在這兒消費了!」當然,勸說沒什麼用。

    好在威尼華茲的冒險者大都是熟面孔,就算有人逃單,酒館損失也不會太大。

    約克自覺仁至義盡,若冰地伯爵能主動承擔責任,那就更妙了。我的信譽將完好無損。

    不過是想像。我們的伯爵大人似乎根本沒意識到先前的混亂是自己的錯。

    「尤利爾,你在躲我,是嗎?你有求於我,卻又不肯付出代價。」

    「我時間緊迫,伯爵大人。」高塔信使回答。丹爾菲恩豎起眉毛:「別跟我來這套,尤利爾。你忙着拯救世界時,連上廁所都是耽誤時間!我建議你從此以後穿開襠褲出門。」尤利爾受不了了。

    「你是冰地伯爵。」他丟下袍子,

    「大可以命令冰地領人穿開襠褲。我不是你的臣民,大人,雖然聽起來很難置信,但有些事情比你的冒險劇本緊要得多。」

    「劇本?」她咬住下唇,

    「你當我是在開玩笑,尤利爾?狼人在密謀佔領我的城市,傭兵和土匪在踐踏我訂下的律法,而我的親戚急着把我嫁給他們的代言人。我只不過要求你提供一丁點兒你能給的幫助!我們照實說,尤利爾,這很過分嗎?」

    「我幫不了你,大人。這些問題只是表象,在心底里,你想回四葉城。」

    「很明顯你沒這能耐。」丹爾菲恩眯起眼睛,

    「我會挑個更得力的人去辦。給你的命令另有其事,而且絕對在你的能力範疇之內。」

    「無論是什麼,我暫時沒空。你以為我搭矩梯幹嘛,大人?我為什麼不能一步一個腳印走回布魯姆諾特?」伯爵哼了一聲。

    「那你去走好了。我沒說不借,只不過要你付賬。露西亞在此,也會稱一聲公平。而你既要我提供矩梯通道,又拒絕滿足我的要求。」她抱起手臂。

    「告訴我,高塔信使,我該拿你怎麼辦?」

    「讓我出城?」尤利爾立即提出,

    「四葉領也有穿梭站,沒錯吧?你媽媽會答應我的請求。」

    「特蕾西怎樣跟我沒關係。這兒是威尼華茲,我是這裏的伯爵,沒人能在拒絕我後拍拍屁股走人。」我可以。

    尤利爾面上仿佛寫着這句話,礙於情面他沒說出口,但約克看得出來。

    他覺得丹爾菲恩也能看到,只是裝作蠻橫。這時候就該我出場了。約克清清嗓子:「究竟是什麼要求,二位?合理與否,以露西亞的名義,我來給出公正的判斷。」

    「她的要求和我的目的背道而馳。」尤利爾說。

    「你急着離開又是為什麼?」丹爾菲恩毫不相讓,

    「別以為我不知道,高塔信使可以在屬國巡察,你是白之使的學徒!」關於這點,約克也記得尤利爾離開高塔的原因來自先知的命令。

    如今這位朋友改變主意,要參與到與惡魔的血腥鬥爭中去,他打心底里不贊同。

    但露西亞是公正無私的。

    「你還沒說要求呢,伯爵大人。」丹爾菲恩扭過頭,衛兵和巡邏騎兵都在她的逼視下卻退。

    波利不大情願,他試圖挽回顏面的心情人們都能理解,但伯爵才不在乎。

    當所有人離開,只剩下三人時,她坐到桌邊,開口道:「威尼華茲里有狼人。」

    「毫無疑問。除了狼人,冰地還有更多特產,比如雪人,風妖精,霜巨人什麼的。」尤利爾指出,

    「還有人在山谷里目擊到一頭水晶龍。」

    「那是假新聞。」約克告訴他,

    「其實是冰霜蜥蜴,個頭大了點。」丹爾菲恩皺眉:「我是說威尼華茲,這座該死的城市裏。狼人,而且很多。比你們想像中多得多。他們決不是你們上次帶給我的那隻毛球狗。這幫混蛋是真正的狼,一群吃人的土匪。」梅米也是真正的狼人。

    約克在心裏反駁。

    「威尼華茲一直有狼人啊,而且吃人又怎樣?狼人不是人嘛。他們想吃肉。我記得他們餓急了連同類都吃,真是罪大惡極。」

    「根據克洛尹塔的記錄,狼人的食譜里沒有同族。」信使提醒,

    「他們殺死同類是祭祀信仰神的方式,受一種潛藏在血脈里的瘋狂驅使。但狼人是不會吃同族的肉的。」

    「不吃肉,但會互相殘殺?這和我看到的可不一樣。上星期,他們成群結隊,襲擊了我的女僕。」丹爾菲恩神情冰冷地說,

    「有騎士保護,她僥倖沒受傷。但在隔天,我損失了兩隊騎兵,十八個人。他們在夜裏喪命,人們點起燈才發覺屍體。我不得不把那小丑放進巡城衛隊。」她揚起下巴。

    「好歹他是個斥候,還有些能耐。」

    「也許你們該時刻點燈。」約克建議。

    「點你可以嗎?」伯爵狠狠瞪他一眼。尤利爾皺眉:「只襲擊裝備森嚴的領主,卻放過手無寸鐵的平民?這不對勁。丹爾菲恩,你最好實話實說。」

    「你想說我得罪了狼人?」

    「或者是對方的原因,他們盯上了你的某件東西,某個人之類。」約克一聳肩,

    「畢竟,狼人能夠集群作戰,一定有至關重要的理由。他們組織襲擊,沒能得手後,又立即發起報復。」丹爾菲恩顯然很意外。

    瞧她的模樣,似乎從未想過這方面。

    「我還以為是,呃,蘭科斯特……」

    「是什麼?」約克沒明白。

    「貴族的把戲?」尤利爾接話。

    「若你處在我的境地,你也會這麼想。」冰地伯爵不悅地說。她一推杯子。

    「給我倒滿,侍者?」尤利爾重重嘆了口氣。

    「我很清楚這裏沒有合你口味的飲料,大人。時候不早了,遣走守衛更是不明智,別忘了,你有責任在身,一整個兒冰地領都要靠你作決定。」

    「那些士兵還不夠你們一隻手打。別以為我對神秘領域不了解。尤利爾,我要你留下來幫我。」

    「你的敵人不是我們。」信使直言。約克也同意這話。凡人王國與七支點的神秘度水平可謂天差地別,絕大多數神秘生物只不過是學徒水準,依靠神秘物品闖蕩,少數人有幸點燃火種,獲得職業,大都也是上不了台面的失落職業,不是正統。

    狼人雖有力量速度,兼具變化能力,充其量也只是族群天賦,不能媲美真正的神秘職業。

    「原本我也覺得傭兵團不差神秘支點什麼。」西塔也開口,

    「但照實說,二者壓根不是同一檔次。卡瑪瑞亞的事件只是偶然。」

    「致命的偶然。」她的口吻意味着她並沒被說服。

    「那次的確危險。」他承認,

    「可最終結果還是好的。說到底,比較威尼華茲狼人和七支點毫無意義,把後者換成尹士曼貴族,得到的結果也不會變。」

    「若屬國連重城的秩序都難以維持,蒼穹之塔也不會承認她。」

    「受威脅的是威尼華茲!」丹爾菲恩叫道。他們不得不停下來,聽她發言。

    「事情很嚴重,我說過,比任何時候都嚴重!而你們根本不在意。」她頓了頓。

    「狼人襲擊了我,最次也是我的手下。當然,出現這種膽大妄為的狂徒不是新鮮事,法官只需要絞索和斷頭刀就能解決問題……可我找不到他們!襲擊者,失蹤者,還有糧食和木柴,甚至連儲備盔甲的倉庫都在失竊!」

    「偵測站正常工作,巡邏隊搜遍全城,卻招來報復。老實說,我連周圍人的敵友都分不清。」

    「沒人知道狼人要找什麼。連我自己也想不到。我的家臣整日催促,我的親戚趁亂生事,一大堆陌生人輪流勸我挑他們做丈夫,而進言上諫的人能每天排隊到城門口!」一陣沉默。

    約克沒想到當領主這麼麻煩。先前見到丹爾菲恩時,這位伯爵大人還是一副悠閒做派呢。

    仔細想想,那已經是雪花慶典的時候了。

    「奈登爵士會幫我的忙,但最終還是要我來簽字。霧精靈使團離開後,他提醒我,我的每個舉動、每句閒談都能影響下等人的命運,因此非得仔細斟酌不可。我以為我只需要做我自己,然而他說法夫坦納的異族不滿意我的招待,否則不會走得這麼快……我不知道這是真是假……你們明白嗎?」伯爵的聲音在顫抖。

    約克驚訝地發現。尤利爾靜靜望着她,目光變得柔和,但他始終沒鬆口。

    她端起酒杯,在唇邊停下,沒有碰觸。

    「我需要你,尤利爾。比以往任何時候都需要。我,安莎,還有那牙醫霍普……威尼華茲正處於威脅之中。我們,我們是舊識了,是不是?你會幫我,尤利爾。我知道你會的。」

    「丹爾菲恩……」信使說。他只叫出名字,我們的伯爵大人卻渾身一顫。

    酒灑在裙子上。

    「我不會對任何人說請,尤利爾。這話我說在前頭,不會再對任何人……我知道我有責任在身,若沒有這座該死的冰凍的城市,你以為我會向你開口?你以為我還是任人唯親的傻瓜?」

    「你當然不是。」

    「都過去了。我是丹爾菲恩·蘭科斯特,這是我的家,我的領地,我的城市,我必須保衛她。你能理解嗎?尤利爾,你守衛過對女神蓋亞的誓言,你認為責任會是一種信仰嗎?若它們其實是一回事,那你就該理解我。」她吸了吸鼻子。

    「所以,尤利爾,別讓我求你。我是伯爵。這樣不對。」高塔信使保持沉默,直到她不再顫抖。

    期間,西塔將杯子重新倒滿。伯爵深吸氣,竭力平靜,並對他低聲表達感謝。

    「伯爵大人。」尤利爾開口,

    「我不是想拒絕你。我非常願意提供幫助,然而這裏有更深層次的原因。聽着,你不了解我,你之所以覺得我能為你帶來幫助,是因為你看到了我的一部分,而在你不知道的地方,在某些……更遙遠的領域,留我下來是弊大於利。我會帶來的威脅,而且遠不止是狼人襲擊。」

    「你是說寂靜學派?」她哽了一下,勉強保持了儀態。

    「比巫師更糟。眼下諾克斯戰爭紛起,威尼華茲更是風口浪尖。她曾是獵魔運動的受害者,發生過駭人聽聞的慘劇……你的誕生拯救了她,我也相信你有能力帶領她獲得新生。人們需要你,而不是我。」約克不安地聽着他們交流。

    丹爾菲恩逐漸冷靜了下來,也許很快會被尤利爾說服。不知為何,他覺得自己似乎遺漏了什麼。

    「誰說得准?人們說我是貝爾蒂的諾恩。」伯爵輕聲道,

    「可我不敢想像,如果我沒變成他們期望的樣子,我的這幫永遠無法滿足的傢伙會怎麼看待我。」

    「總有人看不慣你嘛。」

    「哼,我已經知道蘭科斯特家的態度了。他們大失所望,他們想要的是我哥哥加文。表面上,我的封臣們獻上歡迎和祝福,背地裏,他們卻散播流言,偽造我用巫術謀害真正的領主的證據。」

    「這是蘭科斯特家族的看法,還是冰地領大多數人的看法?」丹爾菲恩別過頭。

    「依我看,冰地領要的就是丹爾菲恩·蘭科斯特。人們視你為幸運星,把你作為美好願望到來的徵兆,這與你不是枷鎖,而是命中注定。別忘了,獲得這稱號的時候,你可是什麼也沒幹。」

    「只是出生而已。」約克補充。伯爵哼了一聲。

    「花言巧語。」

    「若你實在受不了,去問特蕾西公爵吧,丹爾菲恩。這不丟人。她是你媽媽,賦予你生命……和這頭銜的人。」尤利爾告戒,

    「你永遠不可能擺脫她施加給你的色彩。更何況,特蕾西是位值得尊敬的領主。不論你們有何矛盾,放棄從她身上學習的機會都不明智。」

    「可不是嘛,有些人想要父母還沒有咧。」約克做個鬼臉。沒人發笑,但當伯爵拂去裙子上的酒水,作勢起身時,西塔意識到這姑娘已經重拾了信心。

    「你什麼也不懂,尤利爾,我聽夠你的建議了。」她不去瞧他們,

    「權當你是提供幫助了。再見,信使大人,我用不上你了。」尤利爾一聳肩。

    「感謝您的仁慈,大人。」

    「還有一件事。」

    「啊?還有什麼?」

    「你會掰手腕嗎?」丹爾菲恩轉過身。兩個神秘生物都對這話全無準備,然而她似乎很認真。

    金髮辮和王冠閃閃發光,但這些飾物都不及她碧藍的雙眼明亮。冬。冬。

    冬。西塔沒有心跳可言,約克想,我聽見的是某人的心聲嗎?他差點扭頭去看這位朋友。

    「和你?」尤利爾的聲音有點異樣,

    「我不會手下留情的,大人。」

    「最好不會。」她推開門,回到蘭科斯特家的衛兵中去。高塔信使直勾勾地盯着合攏的門。

    約克笑了。

    「她走了。」

    「大概是罷。」

    「那你呢?你還準備走麼?」

    「當然。」尤利爾收回目光。與約克想像中不同,他的神情並無迷戀,甚至連恍忽都沒有。

    事實上,他看起來很平靜。我是不是忘了什麼?強烈的不安湧上心頭。

    「對了,尤利爾,你忽然來找我,是為了喝一次道別的酒?」

    「如果有可能,約克,我真希望能回到過去,阻止邀你同行的那個我。」信使說,

    「但事已至此……不論你怎麼想,大家會以為我們是同黨。我知道自己走在正確的道路上,然而正確也意味着危險,無與倫比的危險。」什麼意思?

    「你又要幹什麼?」

    「我有件東西給你。倘若聯軍……或你的同族找來,它會告訴你怎麼做。多和他聊聊罷,約克。」西塔意識到了不對。

    「不行,到底怎麼回事?不說清楚,你休想離開。」他伸手過去,結果抓了個空。

    橙光穿透尤利爾的手臂。見鬼,他什麼時候走的?

    「導師教給我一些小把戲。」尤利爾指指地面,約克才發覺他腳下沒有影子。

    原來這是個魔法幻影。

    「破綻在這兒,我使起來還不熟練。據說精於此道的夜鶯連影子都能模彷出來,只有相關職業的神秘生物能看穿真偽。不過嘛,正好多爾頓不在。」這就是你不和他道別的原因?

    約克非常惱火,既為自己的上當,也為心裏預感的不安。他忽然發覺自己與這位知根知底的老朋友間仍存在着秘密,且事關重大,非知曉不可,否則……

    「喂!」太晚了。話音未落,尤利爾的幻影消失不見,只有一支透明的藥瓶留在桌子中央,內里跳躍着點點光亮。

    約克不得不收下,鄭重其事地將它與多爾頓的禮物放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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