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髦給陰洛的計策做了具體的補充。
陰洛只是說可以設疑兵,沒有提怎麼設。
羊髦獻策,建議莘邇發動兵士,削木成人形,繪以假鎧,羅織營中。莘邇不知怎的,由他的此計想到了「草船借箭」,欣然採納。龜茲城外的樹木被龜茲國的兵、民斫了個乾淨,於是,乞大力等引部一人三馬,到較遠的地方,伐木取干,用馬拖將帶回,由隨軍的民夫砍削塑形。
人多好辦事,三四日的功夫,就造出了萬餘的假人。
於這天夜間,把這些假人放置進了定西軍的各營。
斥候的急報一道接一道。
烏孫、悅般的援兵出赤谷,向東南行,前日相距四百里,今天已接近龜茲王城的城郊了。
等到他們的援兵到達以後,部隊就不好大規模地調動了,莘邇當下傳令,命已經定為野戰主力的索恭、張韶、北宮越等部悄悄出營,分到兩翼埋伏。
龜茲王此前把城外的百姓全都收入到了城內,城外罕有人煙,這卻是方便了索恭等人的埋伏。
莘邇自引兵卒五千餘,留駐大營。
要想吸引敵人大舉來攻,就非得有足夠大的誘餌不可,這個誘餌,莘邇決定以自身為之。
在他作出這個決定的當晚,張龜求見於他。
入到帳內,張龜懇切地說道:「明公千金之軀,國家之望,焉可犯險?龜請代明公為餌。」
「你如何代我為餌?」
張龜已經思慮周全,很有把握地說道:「虜騎豈識明公?並且兩軍對陣,敵我所觀者,只是旗幟、衣甲罷了。龜換上明公的衣甲,登高示眾,虜騎不辨真假,定會誤以為龜即明公矣!」
莘邇想道:「以五千之卒守營,迎敵十萬之攻,實是大大的危險。長齡不顧自身,甘願替我,所因者,無非我救過他。他現下等若是以命相報。真是個實在人!」
他面露微笑,柔聲說道,「卿心我知。但是,長齡啊,用計詐敵,當然是可以的,然怎能詐己?你代我為餌,敵騎固不知,可我軍的諸將則必知。諸將知大營中的人不是我,我又如何能令他們死戰?彼眾我寡,將士用命之時,諸將若不能死戰,來日之斗,我又如何敢言必勝?」
張龜無奈,只得聽從莘邇的命令。
張龜剛被莘邇扶起,這又拜倒在地,說道:「明公,這件事龜可以聽你的,但另一件事,龜決不肯聽!」
莘邇想道:「另一件事?」笑道,「長齡,你說的是可是我不許你與士道從我守營之事麼?」
張龜真切地說道:「正是。龜知明公不許龜與士道從戰,是對龜與士道的一片關愛,但明公以貴軀猶涉極險之境,龜以賤軀,何所惜也!明公如不允龜之此請,龜長跪不起!」
莘邇感嘆不已,說道:「長齡,卿有赤子之心!」同意了他的請求。
仲夏的風拂入,帳內溫暖,主臣二人的心裏也都暖洋洋的。
莘邇再次把張龜扶起。
兩人相顧而笑。
跟從莘邇駐守大營的五千餘兵卒因為是防禦性質的誘餌,故此以步卒為主,騎兵為輔。
步卒包括了他新募的那三千兵士和本部原有的千五百甲卒。
騎兵為乞大力部的三百餘豬野澤胡騎,和支勿延部的兩百餘鮮卑義從騎,此兩百餘義從騎便是鮮卑直真郎中的部分。禿髮勃野在鮮卑胡騎中的聲望較高,莘邇需要他帶領鮮卑胡騎,配合北宮越等部參與野戰,因是沒有把他留在身邊。
此外,向逵、魏述父子所帶之精銳親兵也在,他們是保護莘邇安全的最後一道防線。
至於羊髦、史亮、阿難陀等一干人等,莘邇把他們全都送到了後方,不讓他們參戰。
羊髦等人多不通戰陣,就是上陣也無甚用處,既然如此,與其讓他們陪自己涉險,不如趁此機會,顯示一下自己的寬厚愛士。
莘邇的這個舉動得到了應有的收穫,羊髦等雖未明言,私下卻都極其感動;索恭、張韶、陰洛、北宮越等,亦皆交口稱讚,都認為莘邇是個愛護臣屬的好上官。
一切安排妥當。
索恭等引兵潛出,到達埋伏地點後的次日,烏孫、悅般的援兵來到。
莘邇登上高台,遠望之。
只見龜茲王城的西邊、北邊、南邊,烏壓壓的儘是遠道而來的援兵。人上一萬,無邊無際,況乎十萬騎?望之恍如徹地連天的密雲。日光下曬,烏孫、悅般甲騎身上的鎖子甲泛出耀眼的光芒。龜茲城不小,然在此閃爍銀光的騎兵海洋中,就像一葉扁舟,顯得毫不起眼了。
下午時分,向逵來報,有數十形色各異的人登上城頭,龜茲王好像在其內。
莘邇復登高台,遠眺觀之。
隔得太遠,看不清楚,只見到那數十登到城頭的人群中,有一人如被眾星捧月,猜料應是龜茲王無疑了。圍城以來,從沒見過龜茲王出現,這時出現城頭。
莘邇笑對張龜等說道:「見了援兵抵達,龜茲王的膽子也大起來了。」心中想道,「日前,我試探性的攻城那次,城中不肯應戰。我以為是龜茲兵怯,於今看來,是龜茲王在等援兵。」
千餘烏孫騎兵從城北的大陣奔出,近至營壘外,卷馬馳騁,發出怪叫。
幾個甲騎下馬,拉開袴子,沖大營這邊撒尿。
向逵大怒,說道:「虜賊自恃兵多,侮我!明公,逵請引兵出擊,以挫其驕!」
莘邇笑道:「戲辱、搦戰,兵家常事。敬康,怒從何來?」不許他出戰。
雖是不許向逵出戰,莘邇盤算想道:「烏孫、悅般兵馬勢強,我見之尚覺心驚,料大營中的將士、營外的索恭等部中,驚恐的怕不在少數。我得想個辦法,振一振士氣!」
忖思多時,有了主意。
他心道:「要想提振士氣,法子唯有一個,那便是打上一場勝仗。敵騎初至,士氣正高,當面接戰不可取;彼輩的營壘未成,且如敬康言,他們自恃兵眾,輕侮於我,料彼戒備定然不嚴,我正可藉此良機,今晚遣猛士偷襲之!
「偷襲如成,我軍鬥志必昂;即便不成,我也可捏造假話,使軍心不致動搖。」
下了高台,與張龜商議。
張龜大為贊同。
入夜後。
莘邇遂召來向逵、魏述父子、乞大力、支勿延等將校,說出了自己偷襲敵營的打算,問道:「君等誰敢襲戰?」
乞大力沒吭聲。
向逵、魏述與魏咸爭戰。
支勿延說道:「向君、魏君部,步卒佔了泰半,結陣而戰,是其長處,夜半奔襲,似不可行。」行軍禮,請戰,說道,「勿延部曲俱騎,正宜今夜突襲虜營,敢請領將軍之命!」
支勿延先是在建康郡,得莘邇名刀之賜,自被麴球轉送給莘邇,又受莘邇厚撫久,早就想着
報恩了,此時終於有了機會,自是不肯相讓。
莘邇笑道:「卿勇冠三軍,而名聲不顯,我常為卿恨!今夜襲敵營,正可使卿揚名於異國!」
支勿延下拜說道:「明公請在營中稍待,末將取虜首來獻!」
三更時分,支勿延引本部鮮卑直真郎悄無聲息地出了營壘。
莘邇再次登上高台,望其所部銜枚疾行。莘邇的大營在龜茲王城的東邊,離其城北較近。支勿延率領兩百餘騎,直撲城北的烏孫營。很快,莘邇已看不到他們的身影。
夜下的高台,於月色下,向前投出巨大的黑影,就仿佛是一頭蹲踞黑暗中的猛獸。
莘邇耐心地等待多時。
城北的烏孫營內,驟然傳出喧鬧,人喊馬嘶,生起點點火光。儘管因為距離太遠,壓根就瞧不到那裏的情形,然而,莘邇不自覺地握住了拳頭,還是目不轉睛地遠眺那個方向。
喧譁、喊殺之聲劃破靜夜,如同沸油,頓時吸引住了遠近四方、敵我各營所有將士的注意。
在這一刻,望向那處的,又何止莘邇一人?
一小股騎兵從烏孫營中殺出,馬不停蹄,馳向定西軍的大營。越來越近,落入莘邇眼中。莘邇眯起眼,努力細看,終於,他看清楚了這股騎兵打出的旗幟,上寫着「直真郎」。一口長氣呼出,莘邇心道:「成了!」
數百烏孫騎兵在後追趕。
莘邇急令乞大力引部接應。
殺出的騎兵與乞大力部會合,還入壘中。
一個髡頭辮髮、衣甲浴血的軍官上到高台,把手裏提着的首級置於地上,伏拜說道:「將軍,勿延斬賊將首級在此!」
那人頭紅髮綠眼,眼睛圓睜,嘴巴半張,凝固了一個恐懼的表情。隨人頭一起放到地上的,還有一個兜鍪,是此人生前戴的,瞧此兜鍪做工不俗,絕非尋常兵卒可有。這人,確是烏孫的一個將吏。
莘邇大喜,手指支勿延,大笑對張龜等人說道:「此我虎將也!」
他發佈命令,說道,「傳令營內,並及通報營外的各部,就說支勿延夜襲敵營,斬其翕侯一人!」命把支勿延斬獲的這個首級即刻懸掛到營中的高杆,宣示給營內的兵士看。
「翕侯」,是烏孫的貴族首領,在烏孫國中的地位很高,此被殺之人,究竟是不是烏孫的「翕侯」?百分百不是。但莘邇說是,他就是。
營內的軍心、營外的士氣,登時高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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