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鹿 第七十一章 司馬荒謬至 征虜善口惠(下)

    桓蒙拍案說道:「能斷我疑者,嘉賓是也!嘉賓,我不瞞你說,你說的這些我也都已有考量,只是遲遲不能決斷,今日聽了卿言,吾疑決矣!……好,就按卿之所議,我明日就去書朝中諸公,贊同立相王為儲!」

    「明公,去書之前,須得有一事先做。」

    「何事?」

    「宜先擇一心腹之吏,往去建康,謁見相王。」

    「謁見相王?」

    「把明公將要支持立他為儲此事,提前告知與他。卻是也不需要再對他講別的什麼話,若邁料之不錯,相王一定會驚喜至極,必會因此而主動許諾,繼承大位之後,會給明公什麼好處。」

    桓蒙撫須而笑,目視郗邁年少而沉穩的面孔,說道:「嘉賓,卿可真是個小機靈鬼!」

    郗邁笑答說道:「邁之聰明,小聰明罷了,何能與明公的雄才大略,遠見卓識相比!」

    郗邁此話,是他的真心話。郗邁雖與其父不同,其父常恨自己嘗混於軍伍,遜於玄談,而他天資絕倫,文采豐盛,擅長清談,並長於書法,如今年紀雖小,談玄解理已能入微,而且一筆好字在江左也已是小有名氣,直白點說,也就是郗邁比其父更像是一個時下的士人,但因其父祖為淮北流民帥的緣故,對軍旅之事、北伐之業,郗邁卻又與尋常的士人不類,非但並不排斥,更是傾心於之,也是因此之故,他與桓蒙一見如故,對桓蒙,他着實是非常欽佩。

    「嘉賓,你怎麼也阿諛起來了?」

    「邁之所言,肺腑言也。」

    「哈哈,哈哈。嘉賓啊,我也不要相王許我什麼好處,我同意、支持立他為儲,說到底,根子上還是為了我國朝能夠傳承穩定,不給北地的胡虜們趁亂而入的機會,以免重蹈西朝之舊轍!……不過話說回來,要能藉此給豫州換個刺史,倒也不失一舉兩得。」

    「西朝」,是江左士民對南遷之前的唐國朝廷之稱呼。

    郗邁知道豫州是桓蒙久欲得之的,便就笑道:「前時殷公北伐徐州,豫州刺史陳公有遣兵相助,兵敗失利之後,殷公被朝中免職了,陳公卻至今尚未被廷尉追責,於情於理,說不過去,這豫州刺史,確是該換個人了。……卻是敢問明公,不知豫州刺史該換誰任,明公可有人選?」

    「南中郎將謝郎清易令達,久掌地方,數任戎職,堪稱文武雙全,委以豫州之重任,可也。」

    「南中郎將謝郎」,這說的是謝執的長兄謝崇。

    謝崇是他們兄弟中年紀最大,出仕最早的,現下的官職因也是最高的,出仕以今,他先是在朝中為吏,後放地方,歷任過建武將軍、歷陽太守、都督江夏義陽隨三郡軍事、江夏相等等文武長吏之職,所在皆有政績,其為官清廉,理政簡易,愛護兵士,在江左軍中也頗有美名。

    郗邁剛在外頭的時候,才被謝執嘲笑為「黃口兒」,但說到公事,他不以私怨相報,年紀小小,很有公私分明的氣度,他贊同桓蒙的意見,說道:「謝君正其人也!」

    像桓氏、郗氏,包括現下的謝氏,這類士族,雖然稱得上是江左的名門,但比之久掌朝權的那幾個門閥大族,這些家族嚴格算來,其實是游離於中央之外,亦即尚非是江左之頭等閥族的,故此,郗邁來投桓蒙,桓蒙辟用謝執,同時而下又打算再舉薦謝執的兄長出掌豫州。

    桓蒙、郗邁在側塾內議定,桓蒙接受了郗邁的建議,決定不再模稜兩可,改以直白地表明態度,同意、支持立程晝為儲,之後,兩人沒在側塾里再多待,就一前一後,出塾回堂。

    謝執問道:「明公,嘉賓給公上了什麼策?」

    毛肅之笑道:「料定是佳策。」

    桓蒙款款落座,呼毛肅之的小字,問道:「虎生,你怎知定是佳策?」


    毛肅之笑着回答,說道:「入塾之前,公眉略蹙,自塾而出,公顏盡展。由此足可見,嘉賓之策,必是佳策,想來應是已經解了明公所憂。」

    「你看的倒是仔細!不錯,嘉賓之策已解我憂。我憂既解,這南陽之事也就不必再議了!算來已有多日,沒有與君等飲聚,趁今日君等都來的良機,今晚我在堂中設宴,吾等不醉不歸!」

    毛肅之愕然說道:「不必再議了?」

    桓蒙之所以召諸吏來議南陽之事,正是因為他擔心朝中政局不穩,荊州分心之下,怕是不能全力支援南陽,而現下因了郗邁的建議,他已決定支持立程晝為儲,這樣一來,「朝中政局不穩」的擔心自然而然地也就得到了化解,無須再為此擔心了。那麼,對於蒲秦進犯南陽此事,荊州也就可以全力支援,確實是沒有再討論對策的必要了。

    桓蒙見毛肅之沒有理解自己此話的含意,亦不多做解釋,只管順着自己的話,接着笑道:「酒場如戰場,行軍打仗不可無將,飲酒亦不可無令。嘉賓雖少,最是公道不過,今晚酒宴,就以嘉賓為吾之監酒令,君等若有賴酒不飲,吾將悉付與嘉賓懲之!」

    諸吏中聰明的,已經猜出了桓蒙的話意,俱是詫異不已,盡皆心道:「聽明公的意思,他是決定表態支持立相王為儲了?郗景興到底給明公說了些什麼?居然能使明公下此決定?」心中這樣想,眾人嘴上則都應道:「諾!」

    當晚荊州州府堂上,一眾賢吏、名士,陪桓蒙喝酒,直到天亮才散。

    習山圖未參加這場酒宴,他次日一早來求見桓蒙,詢問何時接見黃榮等定西使者的時候,乃才聞知,桓蒙竟是酒宴剛罷。

    昨天說好的,今天接見黃榮等人,桓蒙的這條命令,習山圖也已經給黃榮說過了。人且不能言而無信,何況荊州、定西如似兩國?沒得沒辦,習山圖只好明知其罪,仍硬着頭皮求見。

    桓蒙和衣倒在榻上,打着呼嚕,呼呼的已經睡着。

    習山圖湊到他的身邊,酒氣撲鼻,熏得他難受,往後撤了半步,輕聲叫道:「明公?明公?」

    回應他的是如雷的呼嚕之聲。

    習山圖提高音調:「明公?明公?」

    仍舊只有呼嚕回應。

    習山圖下手,推了推桓蒙,一咬牙,把嘴貼到他的耳邊,大聲叫道:「明公!明公!」

    桓蒙一下驚醒,掙開醉眼,朦朦朧朧看見了是習山圖,表情鬆懈下來,重新閉上了眼,哼唧了一聲,含含糊糊地說道:「彥威啊,大呼小叫的,幹什麼啊?」

    「明公昨日諭令,今日接見黃榮等人,敢問明公,何時接見?」

    「今日不見了。」

    「可是明公昨日的諭令,下吏已然轉達給黃榮等人,黃榮等人現也已在客舍中準備好了。」

    「無執說的不錯,莘阿瓜從來無利不起早,這個人啊,我琢磨透了,貪心得很!並且心眼靈活,總能瘙到人的癢處,故向來都是只給人些口惠,卻換走實利!這幾年,他花言巧語的,又是從朝中討得了征虜將軍的官職,又是使我幫他共御秦虜!想來想去,朝中與我從他那裏落着什麼了?什麼也沒有!上回他撈了漢中、梓潼三縣,我問他一再討要,都討要不回!氣悶到現在!這次他再又遣使來,無非是又搞些漂亮的場面話,撓乃公的痒痒,然後圖我的什麼東西,想再從我這裏撈到些什麼好處!我見不見他的使,都是那麼回事!」

    「……,那黃榮,明公是不打算見了?」

    桓蒙大醉之下,只想睡覺,討厭習山圖喋喋不休,他奮力再把眼睛睜開,往身邊摸去,嚇唬習山圖,說道:「彥威,吾亦有夢中殺人之好也!你再不走,我可就要入夢了!」

    習山圖哭笑不得,只好下拜辭去。

    出到堂外,習山圖心道:「明公今日看來是見不成黃榮等了,征虜將軍固如明公所評,素來是善口惠而撈好處,但畢竟定西數挫秦虜,前時更南安、隴西、漢中三郡,俱敗進犯之秦兵,可稱能戰,總也不能因為明公的大醉失信,而把征虜惹怒,我且編個瞎話,先把他們穩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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