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鹿 第四十二章 癔症又發了 大漲秦之威

    薛猛被擒,薛虎子、薛羅漢等憂其安危,不敢進戰,只好投降。王舒望等二十餘牡丹騎,押着薛猛以下四百餘數的薛氏宗兵,施施然返回獂道城外,這且不說。

    只說獂道城外的秦營,就在王舒望擒獲薛猛的前後,曹惠不愧曾為太馬五校尉之一,披重裝,策甲騎,譬如鐵猛獸,身先士卒,攻破了秦營北門,入到營中,他與麾下的甲騎縱橫踐踏,北營的秦軍兵士死傷無算;東營亦於此後不久被定西兵攻陷。

    北、南俱陷,眼見是無力還天了,身在中軍的秦廣宗無奈之下,唯有宵遁。

    因為營東已失,故他是從南門出的營,出營里許,轉往東南行。

    這個時候,跟在他身邊的兵士,加上他的從吏,總共不過三二百人。

    秦廣宗邊往東南邊的中陶縣逃,邊忍不住回顧失陷的營壘,並一再抬眼仰眺於夜色下黑沉高聳、此刻火光通亮的獂道城牆,他失魂落魄地說道:「怎麼就搞成這個樣子了?」

    「是啊,明公!怎麼就搞成這個樣子了?」

    「明明白天我軍攻城時候,獂道幾為我軍拔,勝利已是再望,怎麼一轉眼就成這個樣子了?」

    「是啊,明公!怎麼一轉眼就成這個樣子了?」

    「唐千里!唐艾!唐千里!」秦廣宗想起曹惠攻營時,其部下將士嘗數次呼叫,說什麼自己中了唐艾之計,唐艾其實沒死,所以佯死者,正是為了誘他輕進深入,現在想來,這話料是不錯,他略回過神來,咬牙切齒,痛罵道,「孺子欺我!居然用詐!如此欺我!」

    莘邇若是在此,聽到他的這話,促狹心如果上來,少不得,會給他添上四字:「不講武德!」

    但臨敵交戰,本就是敵我雙方鬥智鬥勇,智不如人,再是痛罵,亦無濟於事。

    「是啊,明公,居然用詐,太過分了!」

    聞報營寨遭襲的時候,秦廣宗已出了一身急汗,營破逃竄,一路上越發汗水淋漓,這會兒逃出得遠了,行速漸慢,汗水稍下,夜晚的春風雖暖,吹拂到身,不免覺有涼意,同時,逃出生天以後,情緒也漸漸沒那麼惶促,這場戰敗會給自己帶來什麼?針對於此的深憂和懼怕,頓然浮了上來,一股更深的涼意,換言之,甚至可以說是徹骨冰冷的寒意亦不禁充盈遍體。

    「這可怎麼辦?」

    唐艾如果沒死,那麼輕進深入的就不但是自己,還有蒲獾孫,自己敗於獂道,蒲獾孫在襄武正面對敵唐艾,想來只會更加落不到好,這也就是說,此戰,不止自己敗了,還因為自己「謊報唐艾被刺」,將會牽累到蒲獾孫。左思右想,上回南安之失,孟朗或可保住自己,這一回雖無失地,然牽連到了蒲獾孫,一旦引致蒲獾孫的暴怒,只恐怕孟朗也會無能為力了。

    秦廣宗再次喃喃說道:「這可怎麼辦?」

    「是啊,明公,這可怎麼辦?」

    從行於秦廣宗馬邊的七八個州府從吏、部隊軍吏,無不沮喪,沒人說話,只管悶頭前逃。

    聞得秦廣宗自言自語的話聲,時而有人偷瞧他一眼,見他呆坐馬上,也不知一個人在說些什麼,聽到偶有「是啊,明公」幾個字從秦廣宗口中傳出,便有人心道:「使君的癔症又發了!」

    秦廣宗憂心忡忡,眾人奔逃不歇,一路奔出十餘里地。

    天色將明,道邊有個村落,眾人饑渴難耐,因見後頭並無定西的兵馬追來,就暫停駐,分了數十兵進去,卻那村中的百姓為了避戰,早就逃去了附近的山中,村中不見人煙,戶戶家徒四壁,什麼東西也沒找到,只得去那村邊地上,拔了些青苗、尋了些野菜,混亂做了一鍋菜羹,先呈給秦廣宗了份,餘下的大家分了,吃了個狼吞虎咽。吃完,接着逃命。

    快到傍晚時分,中陶縣城在前了。

    秦廣宗命兩個從吏,帶上一隊兵士,去城下窺探。不多時,兩個從吏回來稟報,城中掛着的還是秦軍的軍旗。秦廣宗這才前至城下,喚守將相見,果是他先前留下駐守此城的那將。

    ——卻是郭道慶可用的兵力確實不足,誘敵深入以後,昨夜襲擊秦廣宗營的各部兵馬,已是他的全部可用之兵了,故中陶縣城,他目前尚無餘兵收復。

    眾人入城飽餐一頓,然後計議接下來該怎麼辦。

    有吏建議,可在中陶待上兩日,以收攏殘兵。有吏建議,此戰兵敗獂道,此是重罪,然如能佔有中陶,則功過也許可以兩抵,因不如堅守中陶。更多的府吏、軍吏建議,只憑這點人馬,斷然是守不住中陶縣城的,宜壯士斷腕,該舍就舍,還是趕緊撤回天水為上。

    秦廣宗想道:「燕公十之八九也在襄武吃了敗仗,只靠我現有此不到千人之卒,如何能夠守住中陶?於今上策,唯棄而已!」

    一個聲音在他的心中響起:「是啊,明公!」

    就此定下,捨棄中陶,撤回天水。

    當晚不敢在中陶過夜,秦廣宗把自己帶出來的兵馬與定陶守軍合為一部,連夜出城,繼續沿渭水往東南行,欲還天水郡去。——為了提振敗兵的士氣,出城前,秦廣宗許他們搶掠了番。

    出城不到三里,一軍吏指向渭水南岸,驚呼說道:「明公,你看那裏!」

    秦廣宗扭臉看去,遙見渭南隱現火光,那火光起處,大概在渭水南邊的二三十里外,計算路程,正是渭南新興縣的縣城所在之處。秦廣宗驚疑說道:「新興縣?」

    「看位置,起火的地方就是新興縣城。新興縣據此三十餘里,咱們在這裏都能看到,足可見火勢之大,絕非是民間失火,會不會……,會不會是新興縣遭遇敵襲了?」

    秦廣宗立刻想到了兩支有可能會進攻新興縣的定西軍隊,他說道:「北宮越、張道崇!」

    「明公,若果是新興遇襲,燕公豈不危哉!」

    「你說得對!新興縣是燕公回天水的必經之地,新興如果遇襲失陷,燕公將後路被斷!」

    「那明公,咱們要不要?」

    幾個府吏聽出了這個軍吏的話意,大驚失色,說道:「方今仲春,渭水河漲,無船不得渡,君意乞明公率部馳援新興麼?這怕是難以得行的!何況新興是否遇襲,現下尚且不知,又若是確然遇襲,然敵情亦不明曉,我部才這點人馬,就是能渡渭水,到了新興,或亦無用。」

    諸吏大敗之餘,畏敵如虎,秦廣宗卻意氣陡振,他想道:「縱是安然遁回天水,終歸難逃大王責罰!今如能救下新興,保住了燕公的退路,燕公看在我拼死相救的情面上,總不會再極力彈劾於我了吧?成則可脫重罰,不成則無損失,大丈夫今夜何為不決!」


    「是啊,明公!大丈夫今夜應當決!」

    秦廣宗下令,說道:「搜尋北岸船隻,立即南渡渭水,馳援新興!」

    數吏苦諫。

    秦廣宗慨然說道:「新興,天水地也,吾以秦州太守,守土有責,焉可知其遇襲而不顧?」

    「將士為賊所趁,敗於獂道,士氣低迷,恐難鏖戰。」

    秦廣宗自有辦法,說道:「傳我令下,救下新興縣後,許將士掠城半日!」

    一個唐人府吏吃驚說道:「啊?使君,新興不是敵城,是王土啊!正如明公所言,是明公治下之縣,縣內悉明公治下子民,怎好許將士洗城?」

    「設新興失陷,落於定西手,還是王土麼?」

    諸吏遂只好從令。到了渭水北岸,找到了小船三四艘,分批分次,把秦廣宗及其部下這不到千人的兵卒渡到了對岸。於南岸小做整頓,秦廣宗即領之南趨,直赴三十餘里外的新興城。

    到城外時,已是上午。

    離新興縣城還有好幾里地,就聽到了那裏的喊殺之聲。

    秦廣宗帶部到至近處,登高觀看,看得清楚,城外確然是正有一支定西兵馬在攻城。

    這支定西兵馬人約數千,分別從城南、城東進攻。丈余高的主將將旗上寫着「廣威將軍、陰平太守北宮」,主將是北宮越,但細觀其組成,通過散落陣中的其餘別將的旗幟,卻可發現,這支軍隊其實並非只有陰平兵,還有武都兵、漢中兵,乃是陰平、武都、漢中三郡的聯兵。

    攻城大概是從昨天開始的,打了一夜未停,現在仍在猛攻。

    秦廣宗注意到,城東的攻城敵軍少,便打算率部進擊城東,以望能由此處打開突破口,計策決定,他就要下令,便在這時,身邊的吏員們紛紛叫嚷,他順吏員所指望去,見新興城西邊的地平線上,露出了一支朝這裏行進的兵馬,離得太遠,瞧不到這支兵馬的軍旗。

    從西邊來的部隊,出處只有兩個,要麼是唐艾的兵,要麼是蒲獾孫的兵。

    秦廣宗心頭一沉,想道:「若是唐艾所部,則燕公已全軍覆沒!若是燕公所部,則必是從襄武敗仗而至。」趕緊遣斥候快馬往探。

    斥候不多時回來,稟報說道:「是燕公部曲!」

    秦廣宗帳下的軍吏、兵士聞得此報,都是精神一振,秦廣宗懷着複雜的思緒,也努力振作,藉機下令:「燕公兵至,我部與燕公合力,救下新興易如反掌!君等勉力!隨我殺敵!」

    ……

    秦廣宗部到的時候,北宮越已經獲報,然秦廣宗部兵馬不是很多,他因沒有停下對新興縣城的攻打,卻不意接着西邊又出現了從襄武敗退到此的蒲獾孫部,斥候探知,蒲獾孫部的這支敗兵,猶有三千餘步騎,加上秦廣宗部的近千人,這已與他指揮的三郡聯兵相差無幾了,乃知新興縣城,他是攻不下來了。

    「可惜!雖攻城甚急,此縣守將頗善守御,使我未能速克此城,無法實現唐公的意圖,只能放蒲獾孫逃脫了!」

    秦廣宗部繞出高地,佈陣東野。

    蒲獾孫遣出了冉僧奴、姚桃帶領先鋒,逼近城西。

    再不及時撤走,就要陷入前為堅城,東、西被敵夾擊的險境,儘管遺憾功虧一簣,北宮越到底名將,當機立斷,馬上傳令,停下攻城,列成野戰行軍的陣型,旗幟不亂,徐徐南撤。

    ……

    秦廣宗有意追擊,然見北宮越部的撤退井然有序,終是沒敢去追,望着他們撤走以後,自馳馬向西,往迎蒲獾孫。先碰上了冉僧奴、姚桃,繼而在蒲獾孫的中軍,見到了蒲獾孫。

    「下官秦廣宗,誤中唐艾奸計,罪該萬死,特來請罪!」

    蒲獾孫懶得多瞧滾落下馬的秦廣宗,沒好氣地說道:「你起來吧。」

    「是。下官昨夜出中陶,沿渭東行,見新興城起火,知必是定西攻城,慮新興如失,則公之歸路將會被斷,掛慮公之安危,憂心如焚,遂星夜渡渭,急行四十里,趕來相救。幸得下官到的不晚,更幸得公率部還至,下官乃佐翼公,大破北宮越,解了新興之圍。」

    蒲獾孫說道:「大破北宮越?」

    「北宮越,隴地之悍將也,今為燕公敗,實大漲我大秦之威!」

    北宮越是主動撤軍,哪裏大敗了?但秦廣宗這幾句話里含的小心思,蒲獾孫是一知二明,暫時沒閒心在這上頭多與他說,就不再接此話之腔,說道:「我不是叫你起來麼?趴着作甚?撅個屁股,好看麼?」

    「是,是。」秦廣宗爬起身來,垂手恭立,拾回剛才話頭,又請罪說道,「唐艾詭計多端,下官失察,中了他的計謀,於前日夜間,在獂道城下遭郭道慶、曹惠、王舒望等部偷襲,下官親臨矢石,奮勇迎戰,雖挫其鋒,而營壘卻失,故是不得不南下撤退。戰敗之罪,乞公嚴懲!」

    「懲不懲的,我豈有此權?等大王令旨吧!」

    「是,是。」秦廣宗偷覷蒲獾孫神色,小心地問道,「敢問燕公,不知呂將軍、季參軍部可有軍報送來?奇襲漢中一戰,戰果何如,燕公可知?」

    要想免於重罰,一個是得蒲獾孫不過重地彈劾他,另一個就是最好呂明、季和奇襲漢中此戰能夠獲勝,——依照蒲茂、孟朗的方略部署,南安、隴西戰場,本就是佯攻的,此回戰役的主攻方向實是漢中,如果漢中能夠得占,那南安、隴西的失利,也許就能稍微減輕點責罰。

    「我哪裏知道?」

    「……敢問燕公下邊是何打算?」

    「唐艾未死,隴西已不可謀,先回冀縣吧。」蒲獾孫也很想知道呂明、季和奇襲漢中的戰果,頓了下,補充說道,「到了冀縣,候問知了漢中戰況,再作其餘謀議。」

    三天後,蒲獾孫、秦廣宗率兵回到冀縣,蒲獾孫當日遣吏,往漢中去探查情況。

    呂明、季和攻漢中的部隊,只有五千餘步騎,加上民夫、乙兵,也才萬人,漢中方面,陰洛分兵援助隴西,郡中兵馬空虛,敵我雙方的戰鬥部隊,都不能與隴西、南安戰場的敵我兵力相較,但如論戰鬥的激烈,卻竟是比隴西、南安兩戰還要激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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