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是報我說,唐虜的主將是田居麼?」
接連石萍質問那兩次,負責探查敵情的軍將羞愧難當,囁嚅答道:「末將無能。」
「你何止是無能,簡直是無能!」
昨日堂上給石萍出謀劃策,振奮守軍士氣的那個唐士捻着頷下的山羊鬍,望着城外瀰漫原野的定西步騎,若有所思地說道:「定西姓唐,復有資格任方面之將者,將軍,唯唐艾一人耳。唐艾此人,智謀出眾,麴爽侵冉興時,他從在爽軍,為爽謀主,劃策之功最高;莘幼著犯我秦州時,我聞他單騎入曹斐、田居營,計敗呂、姚二將軍,曹、田兵因得過兩山。此子誠然是定西的頭等智士,人傑也,石校尉被他瞞住,未能探得寇我南安此軍的實情,亦不足為怪。
「將軍請息怒。
「現在最要緊的,不是沒能探清唐艾此軍的實情,秦公的判斷只怕是錯了,這才是要命的啊!」
石萍說道:「什麼秦刺史的判斷只怕是錯了?」
這唐士面現深憂,捻須說道:「將軍,之前秦公在回復將軍請援的檄令中,判斷始昌縣方向的隴兵是今次犯我秦州的隴軍主力,因此決定暫不給我郡遣派援兵,打算等到殲滅了張道崇、北宮越部,然後再支援我郡。
「如果張道崇、北宮越部確是隴軍的主力,秦公的這個戰策固然甚佳,然於今看來,秦公卻極有可能是中了唐艾的『惑我』之計!攻我南安的這支隴兵,只怕才是隴軍的主力啊!也就是說,這回定西寇我秦州,其意圖,十之八九,就是在奪取我南安郡!至於始昌、新興兩處,應才是隴軍的策應部隊。如此? 秦公判斷錯誤? 恐將致我郡、乃至致我秦州全局危矣!」
這個唐士說話頗有藝術,卻那秦廣宗為何會做出錯誤的判斷?還不是因為石萍在匯報給秦廣宗的軍報中? 說打南安郡的定西兵只有五千步騎? 主將是田居?歸根究底,秦廣宗的錯誤判斷? 其實是因石萍的匯報而來的,亦即是說? 在這件事上? 石萍是罪魁禍首。
但到了這個唐士口中,不僅隻字不提石萍的過錯,還把南安之所以如今會被動地陷入危險中的責任,盡數推給了秦廣宗。
不過說話回來? 這唐士通過觀察到的唐艾所部的軍容? 以及那數十定西騎兵的幾句喊話,就能在短時間內就猜出真相,也算聰明的了。
石萍倒抽一口冷氣,說道:「你說的有道理!」問他,說道? 「秦刺史判斷錯誤,致我南安陷危? 現下如何是好?你可有應對紓困之策?」
「隴兵已至,別無良策? 現在的對策只有一條,便是將軍宜當把此軍情? 趁虜圍未成? 趕緊遣騎出城? 馳赴冀縣,報與秦公知曉,並再次請求秦公發兵援我!」
石萍馬上下達命令,說道:「選精騎即刻出城,去冀縣求援!」
卻石萍遣出的精騎,儘管是守卒中的精銳,出城以後,卻行未數里,就被定西甲騎擒住了。
原來,唐艾料到了石萍見己軍忽從五千變成兩萬,主將從田居變成他,那他肯定會震驚之下,派騎往冀縣求援,所以圍城之勢雖尚未成,已預先遣曹惠、王舒望領甲騎、輕騎千餘,封鎖住了獂道通往冀縣的道路。
曹惠向王舒望索來他部下兵士擒獲的幾個萍軍精騎,加上他自己部下兵士擒下的,共十餘騎,親自押着,來見唐艾。把這串成一串,用繩索綁着的十餘氐騎推到唐艾的牛車前,曹惠欽佩地說道:「將軍料事如神,石萍果遣騎求援!都被末將的部曲抓住了。」
「有無遺漏?」
「無一遺漏!」
「石萍或許還會派騎去冀縣的,你把路封好了,不許放過一騎。」
曹惠挺胸應道:「諾!」領命而去。
北宮越、高延曹、田居、羅盪、蘭寶掌、王舒望等將校各帶本部,有的在築營,有的在清理城外的城中斥候,現都不在唐艾的身邊,唐艾朝被送來的那十餘氐騎努了努嘴,吩咐魏咸,說道:「斷其辮髮,扒光衣服,射死城下。」
魏咸應諾,將這些氐騎處置妥當,遣兵一隊,推搡着到了城西,取出弓矢,將之全部射死。
城頭上的守卒看見,知道了石萍派出求援的騎兵盡被定西兵馬拿住,求援的騎兵出不了獂道,援兵則自是無法指望了,再又看到這十餘氐騎被活生生地亂箭射死,先已被定西兵馬軍容震住的軍心,不覺間,愈是恐亂了。卻那唐士費盡心思想出的兩條振奮士氣之策,成了無用功。
臨敵進戰,攻城為下,攻心為上。
唐艾深諳兵法,故此城尚未圍,已是三次施策,以打擊守軍的士氣。
辱送啖提金是一次施策;不再偽裝是田居為將、也不再偽裝只有五千兵馬,是第二次施策;斷獂道與冀縣的道路,於城外射死抓住的求援氐騎,是第三次施策。
城頭的石萍等人看到此幕。
那唐士心頭一沉,想道:「孤城無援,士氣必沮,此守城之大忌也。赤亭既陷,中陶兵少,唯能自保,獂道已是孤城,若再外無援兵,勢將陷於唐艾手!」絞盡腦汁,尋得一策,與石萍說道,「將軍,求援之兵既不能出,若想守住獂道,現今只剩一個辦法了!」
——新興縣被分給天水郡後,南安郡現轄兩縣,一個獂道,另一個就是中陶。中陶在獂道的東南邊,位處於獂道、新興縣之間。此縣沒有多少駐兵,最多能夠自保,在這場獂道的攻守戰,可以忽略不計。
石萍纏繞脖間的粗辮上,金銀薄片、各色裝飾,於日光下熠熠生輝,他的臉色卻沉重得黑鐵也似,他問道:「什麼辦法?」
「請將軍傳令強校尉,令他務必守住城北的營壘!只要北營不失,有此營在城北與我守軍成犄角勢,則唐艾兵馬再眾,他也不敢全力攻我城池,而秦公早晚會能醒悟過來,他中了唐艾之計,這樣,我城還有等到援兵的機會!」
石萍深以為然,接受了他的建議,命去給城北營中的強莫傳令之後,對這唐士說道:「幸虧有你為我謀佐!待此戰打完,咱們守住了城,我一定向大王奏報你的功勞!大王慷慨,不會虧待你的,定會重重賞你,金帛子女,少不了任你挑選!」
這唐士說道:「下官鄉野鄙人,大王不以下官卑賤,拔為南安郡丞,下官萬死,不足以報大王恩德!況守土禦敵,下官之本分職也,何敢妄圖賞賜,只盼能助將軍,為大王守住王土!」
蒲氏占關中已數十年,關中唐人的士族,要麼逃去了江左,要麼留下的那些,也被氐人、羌人的酋豪、貴族給欺壓得抬不起頭,是以,很長一段時間裏,關中唐人士族的政治力量,與魏地唐人士族相差不多,都是苟延殘喘罷了。
不過在蒲茂繼位、孟朗當權以後,蒲茂深受儒家的影響,志要做「華夏明君」,孟朗本身是唐人,關中唐士的政治地位由此有所上升,一些人得到了蒲茂的任用,秦廣宗是其一,這唐士也是其中之一。
他話里的「鄉野鄙人」、「卑賤」,對比戎人的貴族,這話不錯,但放到關中的唐人士族中,這話是謙虛之言了,他並非寒士,其族在關中算是個中等的唐人士族。話雖謙虛,「萬死不足報恩」云云,倒是他的心裏話,說的十分誠懇。
石萍點了點頭,拍了拍他的肩膀,說道:「你對大王的一片忠心,我也會奏與大王的!」
到這天下午,北宮越等諸部兵馬大多就位,把住了獂道城的西、東、北三面。
——獂道南臨渭水,因此南邊不用圍。
將己部安置好,各由部中的軍官、文佐負責指揮築營,及分別監視城內、強莫的北營後,北宮越等齊來城西的中軍位置,進見唐艾,商議下一步的攻城安排。
中軍的營地還在築造,但唐艾的將帳已經搭好。
穿過主要以民夫為建築主力的築營工地,北宮越等相繼到了帳外,唐艾招呼他們進去。
等到諸將到齊,魏咸率親兵百人,繞將帳戒備,禁止閒雜人等靠近,眾人在帳內開始計議。
北宮越笑道:「將軍妙計迭出,我軍還沒有攻城,剛才末將遙觀城頭秦虜,已見他們頗有倉皇之態!是守虜的士氣已喪。我以其數倍之兵,攻此驚慌之虜,獂道城,指日可下了!」
唐艾搖扇說道:「石萍為蒲茂愛將,在其軍中,小有威望,今其士氣雖喪,我軍猶不可大意。」
郭道慶問道:「敢問將軍,下一步我軍如何攻城?何時攻城?」
「城,不急着攻。」
「將軍的意思是?」
「城北的虜營有兵千數,觀其旗號,其將是石萍帳下的悍將強莫。我軍如即攻獂道,強莫必會率部襲我陣後,到時,我軍得作戰不免就會被其擾亂。故是,此營不拔,便不可急於攻城。」
郭道慶表示贊同,說道:「那咱們就先把強莫的此營攻下!」期待地問唐艾,說道,「想來將軍必是已有破強莫此營的計策了?下官敢聞其詳。」
唐艾揮扇指向諸將,點了下高延曹,接着點了下羅盪,笑道:「此即我之策也。」
郭道慶不解其意,問道:「將軍何意?」
「強莫雖悍,何如我軍兩虎?今天且做休整,明天中午,煩二位將軍拔陷此營!誰能擒斬強莫,計大功一樁。」
卻兩軍對壘,計策固然重要,但潰敵決勝,終究還是得真刀實槍,還是得靠勇將、精卒。
郭道慶笑了起來,說道:「將軍的這條計策,端得上策!」
唐艾的「此策」,還沒有施行,先於次日上午,戰局又出現了一點點的變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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