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暴雨如瀑,一身僧袍的蘇我蝦夷佇立窗前,久久不語。筆神閣 www.bishenge.com
原來自己隱居佛寺數載,自以為勘透生死、斬斷紅塵,都是虛幻泡影,剛剛兒子的死訊傳來,那一刻他覺得萬念俱灰,什麼宏圖霸業,什麼家族傳承,什麼名標青史都是一場空。
等到蘇我石川麻呂的死訊傳來,他終於放下執念
「傳令家中族老,約束麾下戰兵死士,控制飛鳥京各條街巷、各處宮闕,不得亂殺無辜。用最快的速度通知叔父,宮內的皇族嚴格監控其行為即可,萬萬不能縱兵肆虐,除去葛城皇子極其子嗣之外,不得斬殺皇族一人。」
蘇我蝦夷下達命令,頓了一頓,又道「即刻遣人前往橘寺,請古réndà兄皇子移駕板蓋宮。」
兒子死了,兄弟死了,剩下的蘇我家子弟哪一個能夠有能力成為倭國之主
一個都沒有。
漢人有雲德不配位,必遭災殃。
若是本身沒有成為倭國之主的能力,就算合家族之力將其推上那個位置,怕是反倒不得善終,甚至連帶着蘇我家亦要遭受反噬。
既然如此,扶持古réndà兄皇子繼位thuáng便是最佳選擇,古réndà兄皇子身上有着蘇我家的血緣,此番又是蘇我家付出慘重之代價扶助其上位,於情於理,以後都必然會對蘇我家大加照拂。
只要能夠安然度過接下來舉國震盪的時期,便能等候另一個驚才絕艷的後輩帶領蘇我家重新崛起
板蓋宮,大極殿。
蘇我摩理勢在一眾隨侍死士的簇擁之下,穿透風雨,踏入大殿。
入目一片狼藉
往昔威嚴肅穆的大殿之上橫七豎八遍地屍骸,鮮血染紅了地面,空氣里充斥着濃濃的血腥味。
倭國朝堂之精英,十之七八喪命於此,活下來的極少數人都是平素與蘇我家來往密切甚至是有聯姻同盟者,這些人在見到蘇我摩理勢,連忙收起戰戰兢兢的惶恐,陪着笑臉上前相迎。
蘇我摩理勢卻一個都不理,徑直向前走到御階之下,見到上面仰天倒斃的蘇我入鹿與皇極thuáng,眼角跳了一下,然後回頭,又見到蘇我石川麻呂的屍體倒斃在一側的廊柱之下,渾身是血,死不瞑目
蘇我摩理勢怒道「此乃吾蘇我家之族老,老朽的侄子,被何人所殺」
有人恭敬道「剛剛殿內亂成一團,混戰之中不知兇手是誰,吾等發現之時已然斃命。」
蘇我摩理勢嘆了口氣「也罷,今日板蓋宮兵變,不知多少國之精英殞命於此,國家受創甚重,又怎能再為了家人之仇恨,牽連更多的官員喪命呢蘇我家忠於thuáng,值此國難之時,自當扶保社稷,以德報怨速速來人,將蘇我入鹿與蘇我石川麻呂的屍體收斂,運回家中,主持喪禮,儘快安葬。」
自有蘇我家的戰兵上前收斂兩人的屍體,至於皇極thuáng的屍體,卻被嫌棄的丟在一旁,不管不問
大殿上的一眾官員聽到蘇我摩理勢的話語,盡皆鬆了口氣。
蘇我家的現任家主蘇我入鹿,以及族老蘇我石川麻呂悉數喪命於此,誰敢保證暴怒的蘇我家不會大開殺戒,將在場倖存下來的官員殺個一乾二淨
甚至若是蘇我家當真想要趁此機會更進一步廢黜thuáng血脈,將他們這些人都殺掉更是清楚了絆腳石。現在蘇我摩理勢非但不殺他們,更毫無追究之意,顯然並無取thuáng而代之的心意
蘇我摩理勢環顧眾人一眼,老臉陰沉,沉聲道「今日葛城皇子受到中臣鐮足等人蠱惑,公然當着滿朝文武與三韓使節之面前殺害內大臣蘇我入鹿,thuáng陛下感念蘇我入鹿之忠貞,不惜以尊貴之身軀阻擋葛城皇子之逆行,卻被喪盡天良的葛城皇子以子弒母、殘忍殺害蘇我家世代忠良,為免倭國落入奸佞之手禍亂朝政,這才怒而興兵、殺入皇宮,扶大廈於將傾」
無論如何,都必須給自己的所作所為找到一個名正言順的理由,這樣才能夠獲得舉國上下的支持。
幸好這一戰蘇我家大獲全勝,刀把子握在他們手裏,自然想說什麼就說什麼,想怎麼說就怎麼說
「是是是,葛城皇子被奸佞所蠱惑,不辨是非」
「中臣鐮足等人顛倒黑白、禍亂朝綱,各個該殺」
「豈止是該殺而已應當夷滅三族,以儆效尤」
「蘇我氏世代忠良,乃倭國忠臣之典範,葛城皇子如此做法,着實令人齒冷」
刀刃架在脖子上,誰敢說半個不字
大殿上僅餘的文臣武將紛紛開口,義正辭嚴怒火填膺,譴責葛城皇子不辨是非,咒罵中臣鐮足禍國奸佞,歌頌蘇我氏忠義傳家反正罵葛城皇子一夥喪命難聽罵什麼,夸蘇我家什麼好聽夸什麼。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
更何況眼下的形勢是人為刀俎我為魚肉
最重要的是經此一事皇族勢力必將遭受慘重打擊,放眼倭國,廟堂內外,再無人可與蘇我氏抗衡。蘇我家雖然損失了一位家主,卻趁機達到家族前所未有之巔峰,但凡還想在倭國這一畝三分地上混,誰敢開罪蘇我家
蘇我摩理勢見到諸人反應,甚為滿意。
正欲開口說話,忽而身後傳來一陣吵嚷
蘇我摩理勢訝然回頭,便見到幾個戰兵揪住一個年青人的衣領拳打腳踢,那年青人裝束與倭人不同,一邊挨打一邊叫嚷「唉唉唉,吾乃新羅使者,爾等這般無禮,成何體統」
「新羅使者新羅使者你躲在門後鬼鬼祟祟做什麼」
卻是金法敏躲在廊柱後的紗幔下,先前殿上混戰一片,居然一直未曾被人發現,現在戰鬥結束大局已定,戰兵們打掃大殿運走屍骸救治傷病,便將金法敏給揪了出來
「何謂鬼鬼祟祟你們倭人打打殺殺,我一個新羅人不躲到一旁,難道等着被你們砍上幾刀不成」
金法敏猶有餘悸,剛才大殿上這一幕的確把他給嚇壞了。
這等兵變之事以往只是聽聞,現在真真切切的在面前上演,刀光劍影血肉橫飛的場面嚇得他兩股戰戰。
「住手,將他帶過來」
蘇我摩理勢制止躍躍欲試的戰兵,命人將金法敏帶到面前。
「你是新羅使者」
「是。」
蘇我摩理勢看着金法敏,心中猶疑不決。
按理說,這等事絕不該讓外人撞見,誰知道回去之後會否加油添醋四處宣揚正確的做法自然是隨便找個藉口將其砍了,亦或是暗中派幾個死士將其ànsh掉,只有死人才不會到處亂說。
一個區區的新羅使者,倭國還不會放在眼裏
然而現在形勢卻稍有不同。
新羅與大唐聯盟對抗高句麗與百濟,這便是最高層次的盟友,一旦新羅因為使者死在飛鳥京而遷怒於倭國,甚至大動干戈,大唐勢必不會不聞不問,要知道,現在大唐就有一支水師駐留在佐渡島,無論是北上橫渡本州島與蝦夷島之間的海峽,還是向南穿越本州島與筑紫島之間狹長而彎曲的水道,半個月便能抵達難波津,進而棄船登陸,直抵飛鳥京
若是平時,或許無虞,可現在倭國必將迎來一場大亂,舉國上下人心渙散,如何能與大唐無敵於天下的水師抗衡
所以,這個時候絕對不能與新羅翻臉
蘇我摩理勢溝壑密佈的老臉上擠出一抹笑容「事發突然,倒是讓貴使受驚了來人,速速護送貴使回住所休息,不要讓無關之人打擾。」
金法敏道謝「多謝,那在下就回去休息了。」
蘇我摩理勢頷首笑道「理當如此。」
眼看着金法敏在戰兵護送之下離去,蘇我摩理勢眼眸眯了眯,少頃,對左右說道「老夫去飛鳥寺一趟,有要事與老家主相商,爾等嚴守皇宮,禁止進出,若有人膽敢衝撞門禁不聽勸阻,格殺勿論」
「是」
蘇我摩理勢當即帶着人出了板蓋宮,直奔飛鳥寺,往見蘇我蝦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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