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個時辰後,就當長沙渠帥關朔在充當中軍帳的草棚內歇息時,忽然他麾下部將黃康在外求見。
在得到關朔的允許後,黃康邁步走入草棚,握着一根竹管抱拳說道:「渠帥,方才有一隊黑巾賊朝我營寨而來,將此物擲向我軍巡邏衛士,說是其首領周虎給你的回覆。」
「哦?」
關朔眼眸中閃過一絲異色,招手說道:「拿來我看。」
他從黃康手中接過那根表面刻着『周』字的竹管,從中取出一塊淡色的絹布,旋即將其攤開在手中,仔細觀閱布上的文字。
周虎這封回覆很簡單,只是相約今日黃昏前於沙河北岸相見,地點就在他長沙軍正在建立營寨的位置對岸。
注意事項是雙方只允許帶十名衛士,否則視為違約。
「哼。」
在看罷信中內容後,關朔眼中的驚訝變得更濃了。
就像趙虞所猜測的那樣,在『約見周虎』這件事上,關朔並不是很上心,說到底不過就是他麾下軍隊近幾日得先忙着安營紮寨,無暇立刻對昆陽、葉縣兩地用兵,他閒着無事給自己找點事做罷了。
或者說,看看那周虎是否識相,是否願意歸順他義軍。
至於那周虎最終是否願意,或者他那封信是否會落入其他人手中,其實關朔並不是在意。
然而讓他意外的是,他那封信,居然還真落入了周虎手中,且那周虎火急火燎地立刻約他見面。
這意味着什麼呢?
周虎能收到信,除非碰巧,否則就意味着昆陽縣確實已在周虎的領導下;而周虎火急火燎約他見面,更是有利地證明了這一點——只有在毫不擔心昆陽縣衙阻擾的情況下,那周虎才敢與他見面,不是麼?
倘若兩者僅僅只是『協助』關係,那這周虎哪能這麼快就約見他呢?好歹得看看昆陽縣衙的反應吧?
想到這裏,關朔帶着幾許驚訝搖頭道:「不可思議。一介山賊頭子,竟能左右縣衙……」
他愈發相信,昆陽縣衙此刻早已淪為了那周虎的附庸。
當然,這件事對於他而言,本身也談不上有利或不利,畢竟若他的猜測屬實,那麼就是這個周虎協助葉縣擊潰了他的愛將黃康,令他折損了近九千名士卒。
這可是一筆不小的血債。
「去見見他吧,反正也閒着無事。」
在略一思忖後,關朔做出了決定。
從旁,黃康也了解到了情況,抱拳說道:「渠帥,請允許末將在旁陪同。」
他也想見見那個周虎,想看看擊敗了自己的傢伙究竟長什麼模樣。
關朔並未拒絕,下令麾下士卒就近在沙河上搭建了一座木橋,在等到臨近黃昏時,他帶着黃康與九名衛士,順着這座木橋來到了對岸,負背雙手看着河對岸正在忙碌修建營寨的方士卒。
不多時,黃康好似發現了什麼,低聲對關朔說道:「渠帥,來了。」
「……」
關朔扭過頭看了一眼,旋即便看到從昆陽方向駛來兩輛馬車,其中一輛是有蓋頂車廂的馬車,看不清裏面究竟坐着何人,而另一輛馬無蓋頂的馬車上,則坐着六名頭裹黑巾的男子。
而在這兩輛馬車的旁邊,還有一名騎着馬、手持長矛的男人,同樣裹着黑巾。
「戒備。」
看到那些頭裹黑巾的傢伙,黃康的面色不自覺地沉了下來,揮手下令附近的衛士,但關朔卻揮揮手打斷了他:「不必太過於警戒,免得惹對面取笑。」
而此時,對方顯然也看清了關朔、黃康這邊的人數,在距離他們二十步左右的位置緩緩停了下來,旋即,從那輛有蓋頂的馬車上,走向兩個帶着虎面面具的人影,正是趙虞與靜女二人。
在走下馬車後,趙虞抬頭看了一眼河對岸的叛軍營寨。
在距離敵方大軍這麼近的距離約見對方的主帥,雖然這是表現他誠意的一種方式,但無疑是非常危險的。
也正因為這,他此番也帶上了精銳,刨除給他駕車的牛橫,策馬持矛伴隨馬車的陳陌,另外那輛無蓋馬車上,那包括車夫在內,以劉屠為首的七名黑虎眾,個個都是他麾下驍勇的寨眾。
「都小心點。」
在劉屠的低聲命令下,他手下那六名黑虎眾從馬車上取下兵器與盾牌,整齊地站成一排。
而此時,關朔正一邊打量着這群人,一邊默數着對方的人數。
一、二、三、四……總共十一人。
他饒有興致地想,看來這周虎倒也是個守信之人。
不過,誰是那周虎呢?
關朔的目光掠過騎馬持矛而立的陳陌,最終定格在帶着面具的趙虞與靜女二人身上,目光在他二人身上輕掃着。
而就在這時,趙虞走上前幾步,故意變幻了嗓音,拱手拜道:「在下周虎,拜見長沙軍的關渠帥。」
他就是周虎啊。
關朔看向趙虞的目光中帶着幾許意外。
也難怪,一聽說黑虎賊的首領周虎,他還以為是一個身材魁梧的男人呢。
就像他手下的那些綠林賊頭頭,那個不是身材魁梧的凶人?
卻沒想到,黑虎賊的首領周虎,竟是一個個子略矮、身材消瘦的男人。
心中轉過諸般念頭,關朔臉上亦露出了淡淡的微笑,抱拳回禮道:「周首領多禮了。」
說着,他瞥了一眼陳陌、牛橫、劉屠等一群面色嚴肅的黑虎賊,微笑着對趙虞說道:「僅周首領與關某二人,私下談談,如何?」
「好。」趙虞略一思忖,點了點頭。
從旁,靜女對比關朔與她家少主的體型差異,生怕對面那不知善惡的關朔對自家少主不利,心中有些擔憂,她遂開口道:「我的主人已習慣我在旁伺候,渠帥不介意吧?」
為了打消關朔的懷疑,靜女主動伸手摘下臉上的面具,露出半張精緻而美麗的面孔。
一個女人,關朔當然不會在意,點點頭道:「可以。」
「渠帥……」
黃康有些擔憂,似乎想說些什麼,然而他的話還未說完就被關朔抬手打斷了。
「我的十餘萬大軍此刻就在河的對岸,有什麼可擔憂的呢?」關朔故意輕描淡寫地說道。
十餘萬大軍?
趙虞瞥了一眼河對岸,眉頭微皺,但並無任何表示。
就這樣,關朔留下黃康與其餘九名衛士,而趙虞則僅僅帶着靜女一人,二人緩緩走向河岸,並肩而立,看着一眼掃不清究竟有多少長沙軍兵卒與綠林賊的河對岸。
「關某麾下兵卒,雄壯否?」
就在趙虞思考着以什麼作為開場白時,腰系佩劍、負背而立的關朔率先開口了。
他這話,一聽就是有威懾的意思,趙虞又豈會看不出來?
趙虞笑着回答道:「當然!……否則周某又何必來見渠帥呢?別看我這樣,每日也忙碌得很呢。」
「……」
關朔微皺着眉頭看了一眼身邊的趙虞。
雖然趙虞正面肯定了他的問話,但那番話中帶刺的回答,仍舊讓關朔有些不快。
這算什麼?
小瞧我關朔麼?
嘲諷關某隻會仗着人多勢眾?
懷着心中的不快,關朔深深看了一眼趙虞,亦諷刺道:「昆陽的山賊,都像周首領這般藏頭藏尾,不敢以真面目示人麼?」
趙虞笑着回答道:「若我有十餘萬大軍,自然也能像關帥這般無所畏懼……哈哈,玩笑。」
見關朔的面色在一瞬間變得更為深沉,趙虞笑着揭過前言,回答道:「真正的原因,是周某曾經受過火傷,被燒得面目全非,故而只能以假面示人,還請關帥見諒。」
見這周虎拋出了火傷的解釋,關朔沉吟一下,也就不再追問了。
這也是基本的人際禮數:別人都說了顏容燒毀,總不能再揭對方的瘡疤,強行要求看一看吧?
儘管關朔心底並不怎麼相信這種解釋。
當然,信不信不重要,關鍵在於周虎是否肯舉城投降。
想到這裏,關朔打消了再做威懾與試探的念頭,恢復了之前的平穩語氣,正色說道:「我義軍的南陽渠使張翟,周首領應該是認得的吧?」
「姑且也算是相識的吧。」
趙虞點頭應道。
關朔也不在意趙虞的回答,似自言自語般說道:「在關某從長沙郡出兵,行軍越過大江時,關某收到了張翟的書信,他在信中提到了周首領,稱周首領的才能,足以獨當一面,勸我務必要將周首領招攬至我義軍這邊,卻不曾想到,周首領卻成為了我義軍的阻礙……」
張翟這麼看得起我麼?
趙虞心下稍稍有些驚訝。
驚訝之餘,他當然也聽得出關朔這話有責怪之意,遂微笑着回覆道:「成為貴軍的阻礙,倒也未必……」
然而他的話還未說完,就被關朔打斷了,只見他轉過身來面向趙虞與靜女二人,面無表情地說道:「不是麼?拜周首領所賜,關某損失了近九千兵卒,這近九千名兵卒的犧牲,關某要向誰討回呢?」
「……」趙虞面具下的臉上,面色猛地一沉。
關朔突然間的興師問罪,着實讓他心頭不快。
但考慮到目前終歸是對方人多勢眾,他忍着沒有發作,思索着如何回答。
就在這時,卻見關朔平靜地說道:「但倘若周首領能遵從我義軍的『大義』,歸順我義軍,這件事,關某可以揭過不提……」
那我可真要謝謝你了!
瞥了一眼關朔,趙虞面具下的臉上浮現幾許譏諷。
在來之前,他就預感到關朔對他並不上心,而事實也證明確實如此,從頭到尾,這關朔都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態度,幾乎沒有『談談條件』的意思。
這種待遇,趙虞又豈會答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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