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推開黑色的輪廓,漫過延綿的山頭,將山腳的陸家村裹進一片金色里。
喔喔….喔….喔
公雞仰起大紅肉冠,高亢啼鳴,打破晨間的安靜,籬笆小院內,蛤蟆道人站在窗欞懶洋洋的伸了一個懶腰,開始扭動圓鼓鼓的腰身。
院內,花白的老母雞跑出雞舍,在地上啄食刨爪,咯咯的不時盯去窗台扭動的蛤蟆。
李金花打了一個哈欠,走進灶間,灶頭熱氣騰騰,煮上了飯食,臉上露出笑容,去拿附近大桌上的香燭點燃,去推開兒子的房門。
「起床了!」
朝裹着被子酣睡的陸良生嚷了一句,將香插進畫卷下的香爐,合掌拜了拜。
「紅憐,你也吃早飯了。」
「知道了,嬸兒。」
畫卷上美人眨動眼帘,水墨的身姿下了鞦韆,朝婦人福了一禮,李金花笑容滿面連連點頭,對於窗欞上的蛤蟆也是見怪不怪。
兒子是修道中人,鬼都有了,有個奇怪的蛤蟆也不算什麼稀罕的,聽村里老一輩人說,那修道修仙的人吶,身邊哪裏沒有一兩隻跟班。
『這蛤蟆大概就是良生的小跟班吧……』
婦人想着,走去窗欞,陡然伸手將還在扭腰的蛤蟆道人花衣裳給擰了起來,看着兩眼鼓鼓的蛤蟆。
「也沒什麼稀罕,不過應該能聽懂人話。」
旋即,扔去菜圃。
「蛤蟆,把地里的蟲捉乾淨!」
花母雞扭過脖子,展開雞翅咕咕的飛跑而來,蛤蟆道人看着離開的婦人嘴角抽搐,撐着下巴,任由母雞在背上輕啄。
抬蹼推開啄來腦袋的喙:「彼其娘之…老夫不就練個腰麼,呱。」
晨陽升起,好去的兩道門扇打開,陸良生、陸小纖齊齊伸了一個懶腰,走去水缸,房頂上道人打了一個哈欠飛落而下,拿起各自的水碗,拿細枝沾了沾,包在口中來回刷了數十下。
喝了口水,包在口中。
「咕嚕嚕」
嗬!
忒
三張臉朝下,呸的一聲吐出口,盪了盪碗放去一邊,屋裏,聶紅憐套上畫皮,笑吟吟的走了出來,三人一鬼與剛起來上了茅房的陸老石一起圍着灶頭坐下,滿滿當當擠在一起,說起外面的見聞,孫迎仙捏着筷子比划起來。
「……嘿,那天從陸家出來,本道馬不停蹄就一路向北趕,在京城又遇見左正陽,就是上次來過咱們村的那個捕頭,他現在可不得了了,在京城混的風生水起,都坐到皇城千衛的官,還有叔……」
道人下意識的收住嘴,繞開那個名字:「.…出了京城,你們猜怎麼着?遇上一個胖和尚,叔嬸可能不知,那和尚跟本道和老陸那可是過命的交情,就是結巴,被寺廟給趕了出來,他告訴本道老陸去了北周……然後,本道又趕了去,你們看,鞋都磨爛了。」
說着,提着凳子還往後挪了一下,將腳翹起來,讓大夥看,一路尋找陸良生,他確實沒怎麼休息過,陸小纖撇撇嘴,還是說道:
「過兩天,我給你納一雙。」
「哎嘿嘿,那怎麼不好意思。」道人搓搓手,又坐回灶前,伸出手指比劃了一下:「不如納兩雙……」
筷頭敲過去,李金花瞪他一眼:「吃飯也堵不住你嘴。」
目光隨後瞟去,那邊正端着碗,夾着飯粒放到口鼻輕聞的女子,好像察覺到婦人的視線,也抬起臉,頰顯梨渦,輕笑回應。
這令得李金花腦袋感覺有些大,下面拿腳輕輕踢了一下兒子,壓低聲音。
「良生,這雜回事,出去一趟,這紅憐姑娘怎麼好像變得看着摸的着了?」
「哦?」
陸良生像是在想什麼事,聽到母親問來的話,反應過來,夾了一筷醃菜放進碗裏扒了口,咀嚼着說道:
「去北周的路上,除了一隻畫皮鬼……」
沒有什麼隱瞞,就像講山野怪志故事般,將順原縣街頭買畫遇到王崇文的事說了一遍,聽得老實交巴的陸老石瞪大眼眶,都忘記吃飯了。
「哎呦,外面這麼多鬼啊?那咱們這會不會也有鬼來?」
一旁,道人拍響胸脯,大大咧咧的摟過陸老石肩頭。
「放心,有本道在,不管他男鬼女鬼都來不了,我一併都給收拾了。」
紅憐翻起白眼,乾咳一聲,惹得陸小纖捂嘴偷笑。
熱熱鬧鬧的吃過早飯,陸良生讓父母還有妹妹別急着出門,帶了東西給他們,看着兄長推門進屋,陸小纖悄悄拉了拉李金花衣角。
「娘,你說哥拿什麼禮物給我們?會不會是好看的裙子?」
「那些東西,你自個兒都能做,要來幹什麼,就是不知道你哥浪費這錢做什麼,到了北地自個兒都還要賣畫為生。」
之前聊天知道陸良生因為沒錢,流落街頭靠賣字畫,頗為心疼,沒少在席間埋怨他幾句。
說話間,打開的房門裏,蛤蟆道人蟾眼直愣愣的看着紫金黑紋葫蘆在徒弟手裏傾倒,一顆兩顆淡紅色的丹藥從裏面滾了出來。
着急的負起雙蹼,墊起腳尖,咂了咂嘴還是忍不住開了口。
「不多了,不多了,三粒就行了吧啊……還有裏面大多都是為師拌飯的作料,千萬別弄錯了啊!」
「知道了,師父。」
陸良生早就熟悉這葫蘆怎麼使用,可惜是蛤蟆道人的本命法寶,他不能駕馭,只得當做普通法器來存一些丹藥,看着掌心三顆丹丸,便是出了房門。
「爹、娘,還有小纖,把這三顆丹藥服下去。」
三人面面相覷,猜了良生會送他們什麼,怎麼也沒想到會是三顆藥丸,陸小纖反應最快,從兄長手裏拿了一顆聞了聞。
「哥,這藥丸是不是你們仙家寶貝啊?」
「嗯,能益壽延年,不敢說長生不老,讓你們活到一百多歲,倒是沒什麼問題。」
聽到兒子這番話,李金花和陸老石原本單手拿的藥,頓時雙手捧着,局促不安的不知道該不該將它吞下肚。
要知道,益壽延年這東西,就算皇帝都不一定能得到,放到他們這種窮鄉僻壤的老百姓手中,那跟捧着火炭差不多。
「良生,這不合適吧……」陸老石為人溫吞,看着手裏的仙藥,又看去妻子,苦着眉頭,不敢放進嘴裏。
陸良生笑了笑,伸手將他手中那顆藥取來,飛快放入他口中,丹藥入口既化,都沒給他反應的機會。
「這…這就吃了?」陸老石手指探進嘴裏摸摸,又吞了吞口水,除了滿口清香外,什麼也感覺不到。
「真香!」
那邊陸小纖也一口吃了下去,反正是兄長給的,又不偷不搶,倒是沒有父母那般顧及,晃着兩條小辮閉着眼深吸口氣說了句時,令得旁邊李金花拿手打她一下。
「女孩子矜持點,小心找不到婆家!」
便是,看去手裏的丹藥,丈夫、女兒都吃了,自己也不能落後不是?慢慢放入口中,一股清香涼意又口腔竄起鼻里,一股舒緩的氣息迅速遍佈全身,好像皮下的肉都在輕輕蠕動。
藥效不會一下激發出來,三人眼下自然沒有多少變化。
李金花回過神來,看到丈夫和女兒直勾勾的盯着自己,老臉一紅,手使勁朝他們揮了揮,一邊走去灶間,一邊說道:
「好了……好了,各忙各的吧,就不要打擾良生了。」
父女在後面鬨笑一聲散開,小纖去屋後面抱柴禾,陸老石蹲在驢棚看着老驢和自己那頭壯驢思慮什麼。
外面,陸良生從屋裏取出畫架筆墨,一身白衣藍袍走上去往村外,走上棲霞山,在恩師的墓前坐下。
陽光照下來,山勢逶迤,雲海翻湧。
望着這片景色,白衣書生支起了畫架,研磨墨汁,風吹來,撫動綸巾。
旁邊的老松輕晃,嘩嘩搖響枝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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