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陸國師,這.....這可不是說笑的......」
桌椅微微抖動,緩不過一陣的紀信撐着扶手慢慢坐正回去,看到對面的陸良生神色嚴肅,並非說笑,連忙偏頭,目光掃去周圍各司,處理公事的主簿、陰差,好像沒看到城隍投來的目光,一個個收回視線,繼續埋頭幹着自己的事,一時間原本死寂的公堂,重新喧譁嘈雜。
「你......你們!」
紀信硬着頭皮轉回臉來,看着對面頭髮雪白的陸良生,恨不得抽自己一嘴巴,饒是當年為人時的性格剛強,眼下也只能硬擠出點笑容。
「國師,真的是陳塘關.....那個李靖?」
做為天下第一位城隍,也是廟中位居神位最久的,對於天上的神仙,知道的要比後來的城隍知道的許多,第一次封神,就位列仙班,甚至在天上也算得上首屈一指的神祇,四處廟宇中,基本都有他的神像,光是香火都比他這位天下第一的城隍多的多。
陸良生自然看出他心裏想法,起身拱起手。
「妖星之禍,乃這些神仙所致,託身降世,下凡到人間無非希望人世大亂,讓他們香火鼎盛,籍着機會,破壞萬靈法陣,紀城隍,本國師知曉你心中顧慮,可你非天上之神,而是我陽間之神,庇佑百姓乃是你職責所在。」
「這個理,紀某也知。」
看着面前的國師,紀信知道對方登門必然要有所應,可心中顧慮......想到這裏,他神魂凝實的身體都還有些哆嗦,起身走動也都顫顫巍巍。
「紀某不是不想幫? 可李靖成神日久? 又是托塔天王,麾下統帥......」
不等他說完? 陸良生插上一句:「應該都下來了。」
「啊?!」
那邊走動的身影瞪大眼睛? 紀信呆滯的看着面前的陸國師,捂着額頭跌跌撞撞坐去椅上? 就算沒有身體,都能感覺一股頭暈目眩? 伸手拿去旁邊的茶杯? 微微發抖灑出水漬的放去口鼻,輕輕吸了一下。
「國師,讓紀某緩緩.....緩緩......這事委實太過駭人。」
喝了口茶水,紀信起身就要去裏間? 身後? 陸良生陡然叫住他:「紀城隍,當年你頂替漢高祖,讓其安然無恙撤離咸陽的豪氣哪兒去了?難道城隍這個位置坐久了,當年身為人的良知血性都不在了!?」
公堂的嘈雜安靜下來,走去前面的背影顫了一下? 邁開的腳步緩緩放回地面,陸良生走上前來:「城隍? 你當年護漢高祖平安,也是覺得他能讓天下重回安定? 讓百姓安居樂業不再飽受戰亂之苦,難道眼下就因為高高在上的神仙? 讓你害怕了?」
背影垂下頭? 呆立不動? 隱約能看到紀信的雙肩抽動,兩側寬袖下,雙手緊緊握成拳頭,壓去腿側,低低的嗓音傳來。
「陸國師......紀信從未忘記過,可我已經為天下黎民百姓死過一次了,你還想怎樣?這個位置紀某是坐久了,可我若沒了良知血性,安能坐這般久,安能守着這座城池、城中的百姓無數個春去秋來!!」
到的最後一聲幾乎是咆哮而出,外界的廟觀,門窗、瓦片都被震的嗡嗡抖動,驚得焚香禮拜的信男善女驚呼跑出建築,看着簌簌掉下灰塵瓦片的房檐,趕緊雙手合十跪下。
正殿公堂之中,陸良生第一次被說的啞口無言,是啊,他已經為天下一統死過一次了,再讓他陷入絕地,就是自己太過自私。
陸良生緊抿雙唇,沉默的抬起雙袖,無言的朝對方拱了拱手,轉身走去殿外,舉步邁出門檻的一瞬間,身後紀信的聲音響了起來。
「陸國師。」
那邊,背對的身影微微側過臉來,浸在陰暗裏看不清表情,「把天王留下,三日後紀信給國師一個答覆!」
殿門口,蒼老的面容露出笑容,陸良生踏出殿門的同時,一甩右側的寬袖,一縷金黃氣瞬間飛出,紀信轉身展開一本冊子將其收入裏面,隨後迅速將冊子闔上。
外面遠遠傳來聲音迴蕩公堂。
「這次事不成,為天下不再有混亂而亡,不止公一個,也算上我陸良生!」
與紀某一起?
紀信低頭看着手中冊子,望去那邊空蕩蕩的殿門,臉上多了笑容,目光掃過周圍齊齊望來的陰鬼,重重哼了聲。
「做事」
負手飄去公堂之後,隱約還有豪邁的笑聲傳來。
哈哈哈.....
哈哈.....
吾道不孤矣!
.......
陽光傾斜照着檐角投在地上緩緩推移,清風撫動廟外古松,進出的廟門內,陸良生佝僂着身子在旁人視線里走出,下方石階,李元霸從石頭上坐起來,擦過嘴角的口水,拍了下臉,讓自己清醒些,才看到老人已經走到了面前。
「師父,你進去怎麼那麼久?」
起來跟上的老驢背後書架里,蛤蟆道人的聲音也在問:「與那城隍談的如何?」
「他應下了,三天後會給我答覆。」
古松搖曳,響起沙沙沙.....的輕響,陸良生回頭看了一眼莊嚴肅穆的城隍廟,拉上韁繩走去外面的官道。
「人間城隍、陰府區別於天上神位,這件事上,他們該是站在人這邊的,也該站在這邊。」
快近城門,道路上車馬轔轔,人行如梭,快到關城門的時間,進出的人越發頻繁,值守城門的士卒也比平日多了許多,城中不知哪個達官貴人要舉辦什麼比武,各種江湖綠林人都朝京畿聚集過來,本就擁擠嘈雜的城裏,顯得更加魚龍混雜。
陸良生進到城裏,耳中一片喧囂。
酒肆滿座,夥計忙的忘記吆喝,乾淨的街道變得泥濘,留下不少人的腳印,走街串巷的貨郎叫賣聲里,也有某條巷子爆發刀兵碰撞,巡街的捕快聽到動靜,抽出佩刀急急忙忙趕往,追着幾個私鬥的綠林人滿街亂竄,引起一片旁人驚慌呼喊,攤位掀翻,鍋碗瓢盆呈出狼藉。
陸良生遠遠看了一眼,眉頭更皺,這種關頭,不知是誰想出來的蠢事!
不久,沐着這片夕陽消失在街頭,回去多年未回的萬壽觀。
殘陽掛去城頭,芙蓉池前的廟觀披上了一層霞衣,廣場上的一個個孩童,身着道袍呼嗬打着拳腳,一棟升起炊煙的木樓內,乒乒乓乓的案板聲響,操勞的婦人切完幾樣菜,摞去一邊堆放,催促灶頭那邊燒火的丈夫再加兩把柴禾。
外面傳來孩童下完課的歡呼。
李金花扭了一下有些發酸的胳膊,抬起臉擦去額角的汗珠,望去窗欞外,霞光正照來,落在她臉上。
「怎麼一下就晚上了。」
依稀記得自己才吃過午飯,剛把飯菜準備好啊,片刻,外面有稚嫩的童聲再問何時開飯,李金花笑了笑,擦去手上的水漬,走去門外,蹲下身子,掐着一個虎頭虎腦的孩童。
「快好了,小雲快去叫你娘準備吃飯。」
「好的姥姥!」
三歲得稚童晃着腦袋,蹦蹦跳跳的跑去遠處的一棟木樓,李金花壓着膝蓋撐起身子,轉身走去灶間時,感覺有人在遠處看她。
偏過頭,山門那邊的石階上,一頭頭老驢嚼着青草,甩着尾巴走來走去,旁邊,還有須髯皆白的老人,一身灰撲撲的袍子站在那也正望過來。
比她還老的臉上,露出了笑容。
有着輕聲的呢喃。
「娘......我回來了。」
這一刻,惱人的蟬鳴,仿佛都在剎那間,在耳邊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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