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點三香,備燭火,祭牲——」
營寨積雪被掃去一空,搭出兩丈高的簡陋木台,柳建武照着屈元鳳的叮囑,面向遠方的大斗拔谷擺出祭台,點燃了香燭,奉上放了血的一頭羊。
「屈將軍也會法術?」
望着裊繞煙氣的香燭,楊廣回過頭,看去解去髮髻,披頭散髮的屈元鳳,後者雙手捧着那捲畫幅抿了抿唇,遲疑了一下。
「會......曾經會。」
夾在指尖的那張紙條,有着師父叮囑的內容,只有簡簡單單的一句話——鋪畫卷,淋酒水於上,射火箭!
此術非為師所為,切記!
屈元鳳知道這是師父明白他已沒了修為,特意為他準備的一張畫幅,只是最後一句,他大抵明白什麼意思。
站了片刻,捧着畫卷慢慢走上木台,轉向東面,朝着長安的方向躬身一拜,這才將手中那捲畫軸在祭台上緩緩展開。
上面,青黑的墨汁勾勒出積厚的陰雲密佈,層層疊疊的翻湧起伏,下方山麓林野好似被狂風摧殘的彎腰駝背,枝葉脫落,飄在風裏。
「抬酒來!」跪在畫前的屈元鳳低聲說道,站在一側的柳建武點點頭,朝下方揮手,大吼:「來人,把酒一壇一壇的給本將搬上來!」
酒水被士卒用擔子挑着上來時,屈元鳳看着畫軸輕輕摩挲邊角,忽然開口:「大將軍,麻煩帶人去大斗拔谷,準備火箭,待見那邊下雨,就往裏射箭!」
下雨,射火箭?
戎馬半生的將領覺得有些荒唐可笑,目光猶豫的看去下面,見到皇帝負手點頭,嘆了口氣,只得照做,下了木台便帶人準備火油、箭矢等器具,不多時,帶着三千餘名弓手悄然出了營寨,朝那邊峽谷摸了過去。
「屈將軍,何時開始做法?」
柳建武帶人已走了一會兒,楊廣站在原地負手走來走去,眼下沉下的氣,又浮了上來,皺着眉頭看着上面一動不動的背影。
「陛下,再等等。」
屈元鳳抬頭看了看碧藍的天空,絲絲白雲遊走,他如今沒有法力在身,自然無法催動畫卷,但師父既然讓月朧劍送來畫軸,肯定有其他的觸發方式,唯一的可能就是天時了。
辰時至日禺巳時,天色仍舊沒有任何變化,鋪在地上的畫卷也一動不動,青墨的畫幅絲毫沒有動靜,只是在風裏微微撫動。
下方等待的楊廣,後方一片片站了許久的兵卒個個有些不耐煩了,眼看快臨近晌午肚子咕咕的亂叫。
「師父.....」
屈元鳳雙膝跪的麻木,身子僵硬的微微顫抖,但還是沒有起來的意思,呢喃出聲的下一刻,高掛天空的日頭微微傾斜的一瞬間,午時剛過!
平地忽然掛起一陣大風,地上的塵粒、雪粒飛旋而起,粘在人衣袍、臉上,原本明媚的日頭在人的視野間陡然陰了下來。
楊廣咧開嘴角,臉上興奮的露出笑容,抖開寬袖看着天上陰雲聚集,「國師顯靈,國師的畫顯靈了!哈哈——」
狂風大作,吹的營寨林立的旌旗獵獵飛舞,屈元鳳激動的看過四周,手都有些微抖的伸去酒罈,一拳砸破上面泥封,然後推倒!
大股大股清澈的酒水順着破口淌了出來,落去畫幅上,沒有浸透的紙張,反而瞬間消失不見。
轟——
陰沉沉的天空,頓時響起一聲驚雷,昏沉的天地間一道青白的電光在翻滾的雲層里一閃而過。
站在大斗拔谷高處的慕容伏允慌張的看着忽然變化的天色,伸手拉去老僧的空蕩蕩的袖口,「國師,怎麼回事?」
「隋國皇帝請來了高人。」
佛連尊撥弄着佛珠,臉色呈出肅穆,隋國當得上高人有很多,但他知曉的,就只有一個大隋國師陸良生,那次黃風山妖怪洞府,他是親眼體會到對方的修為,正面鬥法,根本沒有勝算的機會。
只是,好像沒有親自過來.....或許還能拖延一番。
大抵這樣想着,老僧喧了一聲佛號。
「阿彌陀佛——」
佛號莊嚴,滾滾傳開的同時,一滴冰涼落在豎着的法印上,抬起目光,翻湧的陰雲牽出無數的雨線。
嘩嘩!
天地間全是雨落的聲響。
「下雨了?」
慕容伏允摸去臉上的涼意,驚慌間鬍鬚舒張,咧嘴笑了起來,偏頭看去老僧:「國師,隋人這是想用水灌滿峽谷?」
「唔......」佛連尊沒有回答,目光疑惑的看着閃爍的電光下,落入眸底的雨簾,這是餘光里隱隱約約好像看到了火光,下意識的往谷口的方向望去,映入眼帘的,是密密麻麻的火點在遠方亮了起來。
慕容伏允走上前,笑的更加大聲。
「火箭?如大的雨,還用火箭?!隋人這是知曉我們箭矢奇缺,送火箭給朕?哈哈!」
然而,這位可汗忽然皺了一下鼻子,攤開的手掌積出的雨水,還特地放到鼻下聞了聞,笑容漸漸僵在了臉上。
原本平平無奇的雨水,傳出一股酒香,甚至比平日喝的烈酒更加濃郁。
「酒.....」
疑惑的呢喃着,慕容伏允回頭看去自家國師時,深谷宮殿那邊,有吐谷渾士兵舉着火把出來,嘩嘩落下的雨水觸到火把,轟的一下,整個人瞬間燃成一團火焰。
「啊啊——」
悽厲的發出一連串慘叫,混亂的奔跑撞去崖邊,失足墜到了谷底,遠遠傳來嘭的一聲沉悶動靜。
不好!
頓時明白隋人請的高人要幹什麼了,佛連尊拉着慕容伏允幾個呼吸間,飛縱下山谷,理也不理會下面等候的侍衛,腳步瘋狂的飛踏岩石的同一時刻。
大斗拔谷外,柳建武騎馬上前,賞心悅目的看着那邊連天的雨幕,緩緩拔出佩劍,隨着手臂高舉過頭頂。
然後,斬下一抹森寒的劍光!
「放!」
下一刻,弦聲一片片的綳響,密密麻麻的火點升上天空,拖着燃燒的黑煙,划過天際,朝着峽谷覆了下去,燃燒的箭頭呯的釘在岩石彈開,落去地上,更多的帶着火焰釘在谷底地面,火焰接觸濕漉漉的泥壤的一瞬間,竄起淡藍色的火苗,沿着流淌的酒水朝四面八方迅速蔓延起來。
某一刻,明晃晃的烈焰轟的竄氣數丈,積雪融化沉澱酒水之下形成流動,將整個谷底燃燒了起來,高聳的火焰舔舐山崖、青石順着燒了上去,濕漉的山壁上,佛連尊拉着慕容伏允衝進殿門,身後的山崖已被大火覆蓋,形成一片火海,來不及逃離的士兵被卷在了裏面。
「快關上殿門!」慕容伏允沒了之前的意氣風發,這麼大的火海,他也是第一次見到,大聲嚷嚷着留在大殿內的士兵去關殿門,也有士兵端了一盆水衝到門口,朝火里撲去。
轟!
撲出的清水落入火海,瞬間竄起大火反撲在那士卒身上,整個人頓時變作一團火球歇斯底里的叫喊,被旁人一腳踢了出去,殿門轟隆一聲闔上。
外面,此時大量的吐谷渾士卒跑在火海里,極易燃燒的皮襖籠罩火焰,發出可怕燃燒的聲響,以及撕心裂肺的慘叫,倒去地上瘋狂的翻滾,隨後漸漸沒了聲息,身子被火焰燒的蜷縮起來,直到焦黑一片。
巨大的火光照亮了陰沉的天空,整座山谷都化作燃燒的大山,退到數里外的隊伍都能感受到空氣里傳來的灼熱刺痛皮膚,聽到裏面偶爾響起一兩聲恐怖的嘶喊,令得所有人都感到心驚肉跳。
遠在十多里外的軍寨,楊廣跑上哨樓,看着那邊沖天火光,手緊着柵欄,張開的嘴久久難以合上。
......這就是國師的法術。
數個時辰之後,陰沉的天雲逐漸散去,那方連天的酒雨停下,滿山遍野的火焰也跟着熄滅,不久,楊廣帶着兵馬踏入這處焦黑的山谷,滾燙的地面讓人無法靠近,直到夜色深邃後,寒冷的空氣襲來,方才敢進去。
隋兵翻上那貼山而建的建築,看到的事無數焦黑的骷髏,用兵器一戳,碎裂成塊散落一地。
眾人撞開厚重的岩石殿門,小心進入裏面,隨後捂着口鼻跑了出來,大殿之中,燈火還在燃燒,照亮的地方,全是橫七豎八的屍體堆積一起,就像一堆蒸熟了的肉,散發一股令人作嘔的氣味。
坐在首位上的吐谷渾可汗慕容伏允,皮肉耷拉垂下牽着露出白森森的骨頭,一旁還有個獨臂的僧人完好如初,只是已經沒了聲息。、
「贏了......」
看着極為恐怖的畫面,柳建武手中的長劍都險些拿捏不住,不久,慕容伏允伏誅的消息傳了回去,也在快馬加鞭下,傳去東面更遠的長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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