唧唧.....唧.....
鳥群驚鳴,混亂飛過半空,割去半塊莊稼地里,漢子直起腰仰頭看着成群飛過的驚鳥,擦去額頭汗水,側身望去前方田埂泥路,延伸過去的小樹林,自家孩子孤零零的站在邊緣,朝林子裏看。
「阿四,你杵那兒看什麼,過來幫爹拿鋤頭!」
漢子喊了一聲,那邊小人兒還是一動不動,呆呆的望着林子裏。
『這孩子.....』
呢喃一聲,農人扛起鋤頭走上田埂,順道在旁邊小溝淘了一下腳掌,扇着草帽,走過田間泥路。
「阿四,爹叫你呢。」
然而,走近了,才發現兒子呆滯的站在那兒,渾身都在微微發抖,像是聽到大人的聲音,孩童雙唇發抖的慢慢轉過臉,臉色蒼白看不到血色,額頭泌出一層細密冷汗,話語結巴,微弱的擠出唇間。
「......爹......爹......」
「你這是咋了,中暑了不成?」
過來的漢子連忙放下鋤頭,快步走出幾步,一側的林子沙沙沙搖晃,一陣大風吹來,眼中一花,就在眼皮子底下,一道黑影唰的從林中沖了出來,一把住孩童肩膀,拖進林子裏。
「阿.....阿四!!」
那漢子愣了一下,反應過來,大聲吼叫,「來人啊,有大蟲吃人啊——」
喊了兩聲,回跑回去將地上的鋤頭撿起,舉着手裏就往林子裏沖,附近田地做活的農人,有些都走到村口,聽到呼喊,一個個拿起手中鐮刀、鋤頭跟着大聲吶喊,村裏的老少婦孺呼啦啦也都拿起家中扁擔、柴刀。
「把聲音喊打一點,把大蟲嚇走!」
「一起啊,不然往後我們要遭殃!」
「二狗家的,快點,打大蟲了。」
「誰家有鑼,一起帶上。」
「......等會兒見了,往死里打!」
村里幾十戶人,男女老少將近百人,拿着手裏的傢伙三五成群的衝出來,聲勢浩大蔓延過田間地頭。
村人洶湧衝進那邊林子裏,之前救娃心切的那漢子,此時提着鋤頭,卻是看着前方一動不動。
有人朝他喊道:「愣幹什麼,大蟲呢?」
「是啊,虎嘯聲呢?」「大夥四下找一下,竟敢到我們村來......」
「哎呀,這是什麼東西,喲喂......是血。」
叫囂、呼喊的聲音漸漸小了下去,有人跳了起來,繞開腳下一灘染血的落葉,正要繼續說,間周圍村人一個個跟着那漢子看去的方向沉默,也轉過頭,望去的視野之中,一顆歪脖枯樹上,一具大人的屍體搖搖晃晃掛在枝頭,脖子血糊糊一片,血珠順着裸露的胸膛,染紅了腰帶,又從腳尖一點一點滴落到地上。
某一刻。
搖晃的屍體嘭的一下從枝頭掉下,摔在地上,風吹來,一股血腥味瀰漫林子裏,而搖晃的樹枝上,一個枯瘦的老人蹲伏,手中提着一個孩童,花白的鬚髮間,露出染血的獠牙在孩子臉龐輕柔蹭過去。
嚇得那孩童臉上毫無血色,使勁閉着嘴,不敢發出丁點聲音來。
呼呼.....
林間,簇擁一起的村人大氣也不敢出,後面跟着敲鑼跑來的人頓時被同伴按住手,捂住口鼻,小心的示意那方的枯樹。
「別說話,有殭屍啊。」
話剛出口,枝頭上的乾瘦身影陡然張開嘴,擁在一起的村人下意識的往後挪了挪腳,『咔擦』的聲音從腳下枯枝響起,原本張開的身影猛地甩開鬚髮,泛白的眼眶朝這邊望了過來。
眾人頓時嚇得癱軟,想走也使不出勁兒。
就在這時,一股涼風從外面吹進,拂過他們頭頂,一柄小劍唰的划過天光,沒入林間幽暗,直刺枝上那殭屍。
「屍妖,膽敢在此間作惡——」
一聲暴喝響起的剎那,屍妖打偏飛來的小劍,一道穿着紅袍皮甲的身影踏過下方一人肩頭,翻手一掌與他對轟,樹枝噼啪斷裂,那人借着反衝的力道,另只手抓過那邊孩童,頓時抽身朝一側拉開距離,腳下又是一蹬,附近大樹都被震的搖晃。
飄然落去人群前方,將孩子丟給身後的村人,側過濃須濃眉的側臉:「你們快走,我若沒出來,立即搬離此處!」
「謝謝這位高人,我們立即就走,高人一定要出來.......」
一幫村民神色倉惶,連滾帶爬的帶着孩子逃去外面,那虬須大漢正是趕來的燕赤霞,原以為是一隻借地煞陰氣復活的屍妖,可眼下片刻的端詳,根本不是屍妖那般簡單,不施法術附着劍身,肯本破不了對方身體,剛才一記掌心雷,也是毫髮無損。
「管他娘的,先打過再說——」
甩開顧慮,燕赤霞咬破指尖,在掌心畫出陰陽,隔空書寫一個『敕』字時,那邊失去獵物的殭屍聞到血腥,陡然狂躁起來,抬臂仰頭就是一吼!
「吼——」
腥風震盪,林野都在狂搖,朝着下方負匣的大漢俯衝過去。
林子搖擺,聲音傳去遠方漸漸變的小聲,走過泥路的獨臂俠客還是聽到了這聲嘶吼,偏頭望去遠方坐落半山腰的村落,提刀狂奔。
還未靠近,平平轟轟的打鬥已經在林間炸開,一顆大樹拖着茂密的樹籠嘩啦啦斷裂傾倒,燕赤霞踏過橫木,躍上半空,兩手間金色光芒化作一顆顆金球不停飛射而出,沿着地面轟隆隆炸開。
「神劍除魔!」
落下地面,掐起法決呈在胸前直去頭頂,身後劍匣打開,一柄柄小劍帶着金光飛出,燕赤霞雙腳左右一跨,收回法決往前一指,暴喝:「去!」
對面屍怪揮開掌心雷餘威的同時,敏銳的聽覺,全是密密麻麻的聲響連成一片。
嗖嗖嗖嗖......
無數金光閃爍拉出一條條直線,當第一把小劍抵在他乾瘦胸肋,後面連一片金光的飛劍接踵而至,恍如打鐵般,濺起火星,乾瘦的身軀瘋狂震動,被推的拖出兩道深痕。
「燕道友,左某來助你——」
林間一聲威嚴暴喝響起,搖晃的枝葉間,一道身影斜斜蹬過樹軀,躍上半空,手中橫握的長刀映着搖曳的光斑,唰的拉出一刀。
噹!
刀口劈在枯瘦皮骨,濺起火星,反而將左正陽震的往後倒飛,半空折轉騰挪,卸去力道,方才落下地面。
有些發黑的臉上,眉頭皺了起來。
「怎麼砍不破.....」
「是人血!」
燕赤霞維持法力,抵着那殭屍向後貼去一顆樹,偏頭大喊:「他吸了人血,道行大漲,砍他的頭,不能讓他再吸人精血,否則會跳出五行,道法難收!」
那邊,左正陽捏緊刀柄,忍着體內傳來的陣陣不適,運起法力,刀鋒燃起火焰,然而,被燕赤霞用法劍抵去大樹的那具屍體,陡然向下一沉,沒入地下,瞬間消失的無影無蹤。
「土遁......」
兩人一收法力,快步過去,樹下的地面如常,踢開積厚的落葉,絲毫看不出有入土的痕跡。
左正陽捂着胸口看了一眼,記起往昔也有這麼一個人會用。
「這土遁之術,比那個孫道長高深許多。」
一旁,燕赤霞捻起點泥土在指尖搓了幾下,「這是六丁六甲里的法術......這屍妖竟還會道法,這下麻煩了。」
偏頭,看去左正陽,開口說了句:「必須儘快先將此妖誅......」話語陡然一變:「老左,你怎麼了?」
後者拄着長刀搖搖晃晃,呯的一下倒去地上,穿過林間的陽光,落在左正陽臉上,全是一片淤青,嘴唇烏紫,顯然是中毒過深。
屍毒......
燕赤霞急忙在他身上連點幾處穴位,撕開衣甲,從腰間布袋裏掏出一把糯米拍去後背,使勁揉搓,手指間飄出黑煙,以及陣陣『嗤嗤』的聲響。
過得一陣,鬆開手,就見左正陽背上露出由糯米組成的陰陽圖案,燕赤霞拿硃砂粉沿着圖案描了一下,暫時將屍毒遏制,不讓其擴散,一刻也不敢耽擱,將左正陽背到背上,一手提着長刀,一手提着劍匣飛奔出了林子,向着長安飛縱而去。
......
夕陽西下,染出一片彤紅。
延綿的山麓斷崖,一道身影從地層爬了出來,躲去樹蔭,坐在樹下,泛白的雙目木訥的望着遠方浸在霞光之中的巨大城池。
『呃呃......呃.......楊家就在那裏.....就在那裏.....意氣風發君臨天下.......』
乾瘦的上身,胸肋、肩膀、腹部全是劍尖釘出的孔洞,老人灰白的嘴角也被掌心雷炸的破開一處,右邊的牙床,以及一顆獠牙暴露在空氣里,看上去猙獰可怖。
好在身體已沒有了痛覺,感受不了那種痛徹心扉的劇痛,只是看着繁華巨大的城池,依稀的記憶里,想起往日繁華的故國,有着憤慨的心痛。
『我也要讓你們嘗嘗失去......皇帝的心痛,家國混亂的心痛......』
可一想到這副殘軀,連兩個修道中人都打不過,又有些無力的靠去樹身,何況城中還有陸良生這個曾經該是南朝年輕俊傑中的翹楚,年紀輕輕一身修為,不比他生前差多少。
......嗯,可能要高出一丁點。
『那顆妖星墜世,連風浪都掀不起來......嗬嗬......有個屁用,天下不亂,我陳朝就復國無望......』
沒有表情的望着那邊城池輪廓時,忽然感受到什麼,抬起臉,耳中徐徐的風聲里,天空好像有什麼東西正飄過來。
『好熟悉的氣息.....這麼凶煞.....妖星.....妖星還在?』
想着的一瞬,天空之上,一縷紅氣同樣像是尋到了目標,閃電般俯衝而下,沒入山崖上仰起臉的老人眉心。
屍氣與紅氣融合,順老人眉心蔓延全身,原本泛白的雙目,正中凝出兩個紅色的小點,像是人的瞳仁。
屍氣混合的紅氣混沌自周身蔓延,陳輔走出樹蔭,暴露在陽光下,沒有了任何灼燒的感受了。
張開手掌,長長的指甲舞動兩下,然後握成拳頭,陳輔望去那邊的城池,破爛唇口間,有着輕笑哼了出來,漸漸化作猖獗的狂笑。
「哼哼哼.....呵呵呵......哇啊哈哈哈哈——」
花白的髮絲在風裏飛舞,老人向着遠方的長安抬起雙臂。
「老夫不怕了......殺入長安,隋國群龍無首,為我徒兒掃清障礙,我南陳復國,指日可待——」
與此同時。
長安關閉城門的前一刻,燕赤霞背着左正陽入了城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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