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雲遮掩弦月,清冷的月色收斂,下方巨大的城池,萬家燈火猶如星河密佈。
皇城之中,一道身影縱馬穿過皇城,至玄武門前,『吁』的一聲,勒緊韁繩,有士卒過來:「見過越國公!」
下馬的人正是楊素,他將韁繩交給過來的士卒,說了幾句勉勵的話,加快腳步走過幽長高聳的宮道,途中所遇巡邏的侍衛、值崗的禁衛,持着兵器一一躬身垂頭。
一聲聲見禮的話語裏,老人一路穿過宣政殿,到了陛下常住的後宮橫街,延伸過去的高閣樓宇,宦官、宮女垂首躬身侍候在門外,見到老人過來,挪腳不動身的向一側退了半步。
「婢子們,見過越國公。」
老人走來,讓此處管事的黃門抬起臉,也看去一旁緊閉的門窗,亮有燈光的窗欞里,隱約能見人影伏案。
「陛下還在批閱奏章?」
「回越國公,陛下還在批閱,飯都沒吃上幾口吶,真是讓奴婢心疼。」
楊素將身後法劍取下,遞給這個說話的隨侍宦官,點了點頭嗯了一聲,大步走去門扇,兩側等候的小宦官急忙上前將門扇打開。
裏面,楊堅坐在長案後,正放下一本奏摺丟去一旁,聽到殿門開合聲響,抬了抬眼,抬起手一指下方一側的坐席,打了一個哈欠,從金玉龍雕燈柱下幾本土黃奏章,拿來翻看。
「來了,先坐會兒,朕再批幾本就完了。」
「兄長盛世明君,勤於政務,可也要多注意休息才是。」
宮女掌燈過來添上茶水,福了一禮離開後,抿了口熱茶的楊素見龍案後鬚髮斑白的皇帝,免不了開口勸說。
那邊,楊堅笑呵呵的丟去一本奏摺,擺了擺手打斷他。
「......別說了,沒當皇帝前,想着當皇帝,真坐上這龍椅了,反而羨慕你們,做好事,便能清閒的喝酒、玩女人。」
話語頓了頓,看着下方端坐的族弟,問道:「說吧,大半夜的不在家修行,跑來宮裏找為兄做什麼?」
楊素被這麼一問,這才想起過來為何,從勸慰皇帝的想法中收回思緒,說起了正事。
「兄長,弟剛從陸道友那裏過來。」
聽到這句,龍案後的皇帝,放下手中御筆,搖晃的光芒里站起身來:「陸先生來長安了?」
「今日下午到的,在城中雲來客棧落腳。」
「今日下午?」
楊堅放下奏章,撫過下頷花白須髯,大步走下御階,走到殿柱前龍鳳燈座站定,看着幾盞搖曳的燈火,沉吟了一陣。
「那陸先生,可有其他去留?」
席間的老人,大抵猜到兄長擔心陸道友又有他事離開,才有此一問,笑着也起身,走到皇帝背後,拱手施禮。
「兄長莫要擔憂,此次陸道友過來,就是為應去年之約,入朝為國師。」
搖曳燈火光里,楊堅鬍鬚都舒張開來,笑呵呵的轉過身,揮了揮龍袖,讓族弟起身,深吸了一口氣,大聲喝道:「來人,拿朕聖旨、玉印來。」
說完,重新回到龍案坐下,抓過御筆輕輕颳了刮墨汁,看着宦官鋪開的聖旨,想了一下言辭,揮筆落下青墨,口中也在說道。
「此事不能再拖,否則又讓陸先生給跑了,明日早朝,朕就把這事跟群臣說了,料想也非什麼難事。」
洋洋灑灑寫了一通,又讓楊素看了看,見沒了什麼出錯,這才心滿意足的回到永安宮,挑燈的宦官早早迎在那裏,這早已是常態,顯然知曉皇帝每日處理完政務都會來皇后這裏方才能安睡。
檐下燈籠延伸,走過長廊來到永安宮後苑,等候的宮女道了一聲福,躬身將房門打開,薄紗帷帳捲簾,朦朧遮掩的蓮子後面,書香撲鼻,降香黃檀打的書架,各類書冊、竹簡整齊擺放,楊堅撩開薄紗帘子進去,那邊矮腳小桌後,一個婦人正捧着書卷翻看,聽到腳步聲,放下書起身迎過去。
「陛下回來了。」
微笑着替他解開繁瑣的龍服,亦如當初還未貴為皇后那般,那邊,楊堅也最吃她這一套,感到舒心,脫去沉重的袍服,走去銅盆洗了洗手,坐去床榻,心情舒服的出了一口氣。
將龍袍交給貼心宮女拿去放好,獨孤伽羅過來做到丈夫旁邊,輕輕替他捏拿手臂、肩膀。
「觀陛下今日氣色,想來是有好事了。」
楊堅感受着妻子手指的輕柔,看着帳頂,笑了起來,「是有一件事,皇后該是知曉陸良生吧?」
「臣妾聽過陛下說起幾次,怎麼了?」
「今日陸先生已來長安,朕明日啊,就向群臣宣旨,封他國師,護你我大隋社稷,佑江山、黎民享太平樂。」
看着丈夫像個小孩般在笑,婦人也跟着輕笑一聲,捻了一下他鬍鬚。
「陛下還是要想清楚為好,這位陸先生有些年輕了,未必讓下面的朝臣心服,聽說上次還在長安南門外,跟一群修道中人起了瓜葛,臣妾覺得啊,用人一事上,還是要沉穩持重,頗有威望的。」
楊堅知曉自己妻子崇佛,人自小聰慧,自己最為困難時期,也一直陪伴身邊不離不棄,眼下說出這番話來,不免也有些好奇。
看着眼前陪他走過五十年的婦人,從床榻上坐了起來。
「那皇后覺得,朕該如何做?」
「陛下可還記得自己出生何地?是何人撫養?」獨孤伽羅也不再是當初嬌容芳華,不過也自有旁女難有的氣勢,「般若寺智仙神尼,未嘗不是一個好人選,還有撫養陛下之恩,正好一併還了。」
榻上,楊堅皺起了眉頭。
妻子口中的女尼,他如何會忘記,當初自己便是降生馮翊般若寺,被當時的女尼智仙撫養,換句話說,算得上是他養母了。
「皇后說的不是沒有道理,可他是女子,怎能入朝,僧人就該清心寡欲,豈能趟這人間煙火,不行不行,若是讓她來,第一個反對的就是群臣。」
當下便擺了擺手,將妻子的提議否決了,那邊婦人還想再說,楊堅打了一個哈欠,睏乏的揭開被褥,睡去裏面,揮了下手。
「明日朕還要早朝,皇后也快些睡了,你我都不年輕,熬夜可不好。」
「是。」
看到丈夫躺下片刻間,就打起了鼾聲,獨孤伽羅嘆口氣,也脫去外衣,趟去皇帝身側,不久,宮娥悄然進來,吹滅了燈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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