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氣陰沉,進了河州地界後,下起了綿綿春雨籠罩山麓。
泥濘的山道上,老驢馱着書架,歡快的伸出舌頭去接落下的雨水,踩踏飈射而出的稀泥,落去旁邊書生袍擺、鞋上。
陸良生垂下視線看了一眼,手中捲起的竹簡,啪的敲去老驢。
「不可急躁。」
一路從那圍山鎮出來,途中半日大多都是在慢行,照顧身後的陸盼等人,順便翻看這三卷《萬川山河護靈錄》,分析到底有多少跟《山海無垠》裏萬靈法陣相似之處,畢竟世間再多萬法仙決,總有人想到一處,創下相同相似的東西出來也不足為奇。
而這三卷書簡之中,就陸良生目前所看的上卷,至少有兩處與《山海無垠》的法陣相似,這還是沒看完,若是將上卷全數看完,再算上中、下兩卷,怕會是更多。
那這三卷書就有很大問題了。
一滴水漬落在鼻尖,書生抬起臉,看了看水汽瀰漫的山巒,身後的陸盼八人相隔十餘步,便緩下速度,落到老驢背後的書架一側。
「師父,按時辰算,此處應該是進入河州地界了,那個洛河鎮具體在何處,你還記得嗎?」
搖晃的書架隔間裏,蛤蟆道人挑選了一件花袖的小袍子,聽到傳進來的話語,放去一旁,抱着腰間的繩子,靠着搖晃的架壁,相隔小門瞥去縫隙外的山麓景色。
「為師哪裏知道具體,怒火攻心誰會去記個地名,都是直接飛了過去,從天而降落到那鎮子裏,不過想來也不遠了,反正就在河州地界,再走走說不定就能找到.....」
「師父這麼肯定?」
「為師豈會信口胡說,想當初,為師飛天遁地,一腳就是三山五嶽......」蛤蟆道人頓了頓話語:「.......唔,還是尋個人問路妥當。」
問路?
陸良生回過頭,師父侃侃而談的聲音里,他目光望去的遠方,隱約有青煙在山腰升起。
繁密的樹枝掛着雨水滴答落下,順着這條泥濘的山路蜿蜒過去,山腰有草屋小院,炊煙在房頂繚繞飄升,有孩童的聲音站在山腰陡坡喊着父親回家吃飯的話語。
應了孩童的男人收拾了鋤頭稀泥,提上水壺走上田埂,聽到一陣叮鈴咣當的銅鈴聲。
帶着草帽的農人回過頭,泥濘的黃土山道盡頭,拐過一隻老驢慢悠悠的走來,旁邊還一襲青衫白袍的書生晃手裏的韁繩,還有一個看着不像好人的道士在泥道兩邊跑來跑去,東張西望,兩人一驢身後,更是跟着八條敞着胸口,露着茂密黑毛的大漢。
這夥人怎麼看都不像好人,那農人連忙扛起鋤頭,轉身就往家的方向走,從遠處過來的陸良生正見到那農人扛着鋤頭走上田埂走去坡道。
「這位大哥,可否打聽一下路。」
聽到傳來的話語,扛着鋤頭的男人,三十有餘,看到田下方的一行人里為首的書生拱手施禮。
農人瞄過身後那八個凶神惡煞的大漢,擠出點笑容,將鋤頭放下。
「這位公子,喚俺何事?」
山里人雖然有刁蠻兇悍之輩,但也有老實交巴的漢子,陸良生見他緊張,大抵猜到了一點,笑着與他客套了幾句,緩和氣氛。
「在下棲霞山富水縣人士,叫住老鄉,只是想問問路。」
原來是問路啊.....
農人心裏鬆了口氣,見那書生說話溫和客氣,也放下戒心,走了過去:「不知公子這是要去哪裏?」
「大哥該是世居此地,不知可否聽聞過一個叫洛河鎮的地方?」
那農人臉上一愣,隨即點了下頭。
「俺知曉那裏,可公子為何要去哪裏?」
陸良生知曉那裏當初被師父所屠,整個鎮子都沒了人,定然是駭人聽聞的,對方露出這個表情也是情理之中。
「就是聽說一些過往,想去看看。」
這時,陡坡上的草屋小院,一個孩子晃着兩條小辮子,一蹦一跳出來站在上方又喊了聲。
「爹,快些回家吃飯,娘快要生氣了。」
「就來!」
農人回頭喊了一嗓子,看着小女孩回去,這才轉回頭來,將頭上草帽揭下,蹲到高高的田埂上,湊近下方的書生,壓低了嗓音。
「公子,那裏去不得,俺從祖輩講,那裏一夜之間,死了一鎮的人,滿地是鮮血,連屍體都找不到。」
「那洛河鎮現在可還留存?」
「人早都沒了,屋子倒是還在的,就是大多都倒塌了,長滿荒草,俺小時候好奇就跟同村的夥伴去過一次,還是白天去的,陰風陣陣,總感覺到處都有眼睛在看你,好不嚇人!」
農人見書生臉色並無懼怕之意,站起來,指去前方。
「既然公子要去,俺也勸說不了,就沿着這條路一直往前走,到了拐彎處向北翻過面前的小山,看見一條路,再往前,看到一個半截埋土裏的石碑,那就是到了。」
陸良生謝過這農家漢子,順着對方指引的方向,走完這條泥路,翻上山嶺,高高朝下望,茂密的林野間隙里,能見山下幾條小路交織,到了山腳下,路口旁,走在前面的道人,發現了斜斜埋進土裏的半截石碑,只留下洛,以及半個河字在外面,上面攀爬了青苔泥沙。
『大概就在前面了。』
順着石碑所在這條路差不多半柱香的功夫,遠遠能見一座鎮子的輪廓。
陽光傾瀉而下。
陸良生帶着道人、陸盼八人走進這裏,一棟棟房屋東倒西歪,殘牆斷壁灑落一地斷磚碎瓦,夾雜脫落粉碎磚頭的空地,荒草叢生,傳出蟲鳴。
「良生。咱們到這裏來做什麼?抓鬼還是捉妖?」
陸盼也是走累了,放下肩膀的包袱,就着一對殘磚敗瓦坐了下來,另外七人也點點頭,望去四周,全是一片廢墟。
「難道這裏有熟人?」
「估計夠嗆,這裏什麼都沒有,就算有活人,估計也都早搬走了。」
陸良生牽着老驢沉默的走過那邊八人,目光望着這片周圍房屋塌陷,已拂袖的梁木歪斜的搭在半邊牆頭,破爛的窗欞織滿了蛛網在風裏撫動,一片頹垣敗壁不時有老鴉發出怪鳴,令人滲的發慌。
一旁的道人掐着指決,四下巡視時,走去前方的陸良生來到這處鎮子空曠處停下來。
「師父,就是這裏吧?」
跟在後面的老驢也停下,一側的書架呯的打開小門。
「等為師先下來.....」
蛤蟆道人順着繩子滑到地上,揭開繩子,背負起雙蹼走到徒弟一旁站定,昂起蟾臉,望去周圍,隨後緩緩闔上眼瞼,腦海里像是拼湊出了當年這鎮子的原貌。
「是這裏了,你腳下是一條街,很繁榮,而那邊.....」
圓潤的蹼頭指去一個方向,緊挨這裏一動坍塌爬滿藤蔓的院牆,「那裏就是那人的家宅,那大門還是為師弄塌的。」
陸良生也看着師父指着的那處廢墟,緊抿起了嘴唇。
「師父重新回來,可有什麼感慨?」
「有什麼尷尬?都過了許多年了,早年的怨氣也消失了。」蛤蟆道人負起垂下的蛙蹼,大抵是不想再看了,將目光偏去其他方向。
陸良生望着映着陽光的頹垣敗壁,遍地野草荒涼,忽然抬手朝四周一拜,揭開了這身衣袍,走去書架,換上了貼身的衣褲。
「陸大書生,你這是幹什麼?」道人從其他地方兜轉回來。
書生裝去衣袍,朝他笑了一下,走去最近的廢墟,抱起了一塊石頭。
「贖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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