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燼之銃 第一百零八章 渺茫的希望

    洛倫佐仰起頭,看着這片清澈的星空。

    腦海深處的痛楚令他瘋狂,這片深邃的星空卻令他保持寧靜,就像浸泡在微冷的海水之中,舒緩着所有的壓力,發散着緊繃的神經……

    極光與星光交織在了一起,宛如絢麗的裙帶,它們在寂海之上糾纏延續,如同道路般一直蔓延至了道路的盡頭,為所有人指引着前進的航道。

    似乎祂的出現更相似一場考驗,晨輝挺進號度過了考驗,因此他們的航行不再有風暴雷霆,也沒有妖魔的追擊,遺憾的寒冷與侵蝕依舊存在,就像無形的惡鬼,遊蕩在光照不到的陰影間。

    晨輝挺進號的廢墟上升起點點的火光,照耀出長短不一的影子,幾人裹着厚重的大衣,圍繞着暖爐而坐,四周沒有絲毫氣流的涌動,寂海無風的性質,此刻倒減少了許多寒冷的侵襲。

    「所以……原來是這樣嗎?」

    聽着完華生的解釋,塞琉終於放下心,長嘆了一口氣。

    她哈了一口白氣,伸出手擺在暖爐旁,其中燃燒的火光映亮了她的臉。

    「加百列、守望者、末日……太多了啊,一時間有點接受不過來啊。」

    塞琉小聲嘀咕着,其他人的想法也和她差不多。

    自幾小時前的海戰結束後,預想中的滅亡沒有到來,祂不再有所行動,而是保持了靜默,這使得晨輝挺進號再度前進,眾人也就有驚無險地行進到了現在。

    倖存的人們開始工作,弗洛基把控着行駛,華生驅動着黑天使進行搬運與拆卸,將雜物棄入海中,也因為她的力量,潛藏在船內的妖魔們,也得到了一次根除,令生存環境安全了不少。

    疫醫加入了船醫們,去救治那些尚未死去的傢伙們,起初洛倫佐還有些不放心他,可當疫醫把伯勞還有海博德幾人從死神手裏拖回來後,洛倫佐也就隨他去了。

    只是疫醫的行醫手段有些讓人難以接受,洛倫佐看着都有些生理不適,一些圍觀的士兵則直接吐了出來,倒是那些船醫興致勃勃地觀察着,還問了疫醫一堆洛倫佐聽不明白的知識。

    不過想想也是,這些船醫都是來自黑山醫院,從那個大型精神病院裏,精挑細選出的好傢夥們,他們和疫醫聊的來,是理所應當的事。

    有序地進行了一段時間後,便是現在,洛倫佐召集了其他人,齊聚在這裏。

    因為華生的加入,她帶來巨量的情報,洛倫佐覺得也是時候向其他人分享這些了,畢竟他們都踏上了末路,無非是死前知多知少的差距。

    大家經歷奮戰,終於走到了這一步,洛倫佐覺得他們也有知情權,而且洛倫佐自己也無法永遠地保守着這麼些秘密,他已經感受到了自己的無力。

    「所以說,這些怪物,實際上都是獵魔人,一群幾千年前,甚至說更遙遠的年代裏,便存在活躍的獵魔人們?」

    聽着華生的講述,疫醫只覺得有些瘋狂。

    「我已經覺得當今的獵魔人們已經夠離譜了,結果他們的先代們居然還這麼誇張嗎?」

    疫醫臉龐上的血肉扭曲蠕動,誰也看不懂他的表情,不知道他是喜是悲。

    在他的認知是勞倫斯和洛倫佐已經是一頂一的怪物了,結果這樣的怪物,在這片大海之下,不計其數。

    「不,準確說,是我們不如先代們,從築國者的口中可以知曉,這個世界的歷史是錯誤的,是經過無數次輪迴與疊代的,所以這裏有着很多相互衝突且突兀的力量。」

    洛倫佐將目光從星空之中收回,對着其他人說道。

    「我懷疑勞倫斯所看到的末日,便是這個世界新一次的輪迴,而築國者們掀起戰爭,也是為了這一切,他們認為過多的人口,會引起圍欄外的怪物,也就是守望者們一直守望保護的東西。」

    「與其說保護,實際上用囚禁來形容更為準確。」

    華生緩緩說道。

    「這些守望者一直堅守在圍欄外,阻止人們探索圍欄外的黑暗,實際上他們只是獄卒,他們在防止有人將圍欄外的東西放出來。」

    「那麼圍欄外的東西是什麼呢?」疫醫繼續問道。

    華生愣了愣,她搖了搖頭。

    「我不知道。」

    她思考了一下,接着說道。

    「我當時抵達了靜滯聖殿,在那裏遭遇了新教皇,我和他共享了一下現有的情報,也就是大家都知道的這些,他向我發出邀約,問我要不要一起探索下升華之井……」

    聽到華生的話,洛倫佐的表情有了微微的變化,好在忽明忽暗間,大家的注意力都被華生的話語所吸引着,沒有人注意到他的微表情。

    升華之井。

    洛倫佐還記得自己在【間隙】中見到了的那座繁華的宮殿,不清楚它經歷了多少次的輪迴與疊代,可洛倫佐依舊能記得那些跪坐在升華之井旁的身影。

    在漫長的守望者中他們都迷失了自我,為了堅守圍欄的防線,甘願變成不老不死的怪物。

    他們就像獄卒,監獄則是那神秘的升華之井。

    雖然那並不是真實的靜滯聖殿,只是留存於記憶中的虛幻之物,可洛倫佐仍從其中感受到了井下黑暗裏的邪異,這是留存在守望者們記憶中的感受,他們是如此地厭惡着它。

    「仇敵。」

    洛倫佐低聲道。

    當時艾德倫·利維恩,是這樣稱呼井下的東西。

    這不是他的仇敵。

    這是神的仇敵。

    「然後呢?」

    一旁放下心來的塞琉問道,她很清楚這些東西的殘酷,也明白它們和自己很是遙遠,她乾脆當驚悚故事來聽了。

    「然後便是遭遇艾德倫的襲殺了,我還沒等抵達井下,就遭到了攻擊,我慌亂地逃掉了,返回英爾維格後,發現洛倫佐又不在,就一路找了過來。」華生說。


    洛倫佐聽出了些許的不對勁,華生在撒謊。

    這麼看來,華生在靜滯聖殿中,沒有得到太多有用的信息,可在她寄給洛倫佐的信件中,洛倫佐能讀出其下的危機與秘密,華生反覆對自己強調着升華之井,還帶來了聖銀冠冕,她一定是知道些了什麼。

    洛倫佐看向另一旁的華生,似乎是注意到了洛倫佐的目光,華生面不改色地看了洛倫佐一眼。

    【你在撒謊。】

    【沒錯。】

    【為什麼?】

    【殘酷的現實會激起鬥士的狂怒,可當過量的絕望將其壓垮時,他便再也無法動彈。】

    兩人利用着【間隙】溝通,眼底升起難以察覺的微光,華生衝着其他人微笑,聲音在洛倫佐的腦海里響起。

    【洛倫佐,我們這次的航行還沒有結束,在返回英爾維格前,這些人都需要渺茫的希望給予其力量。】

    華生回答着。

    她還記得和侵蝕對抗數年之久的新教皇,他戴着荊棘的王冠,在數不清的日夜都不曾入眠。

    他是如此地堅毅與強大,可在意識到真相的一角後……

    眼前閃過那幾乎要縮成一團的身影,他低垂着頭,坐在升華之井的邊緣,眼裏失去了所有的光芒。

    那樣堅定的一個人,都會失去鬥志,華生不敢輕言,她想要維繫着這脆弱的美夢,讓這些可憐人走的更遠些。

    華生注視着洛倫佐,洛倫佐也迎了上去,短暫的對視後,洛倫佐放棄了追問,他會知道所有的故事,但還不是現在。

    其他人並不清楚這隻存在於【間隙】中的談話,他們只是覺得四周變得有些寒冷,隨着華生的語畢,氣氛變得沉默寂靜。

    塞琉深呼吸,在海戰中她除了有些疲憊外,身上都是一些零零散散的小傷,為了令自己更加迅捷,她還脫掉外衣一段時間。

    當時心神全部高度集中,心臟劇烈地跳動,將熾熱的血輸送至渾身各處,讓塞琉短暫地忘記了寒冷。

    可在戰鬥結束後,種種後遺症全部體現了出來。

    「啊……嚏!」

    塞琉打了一個噴嚏,她的小臉紅紅的,但在火光的映射下,與平常並沒有什麼不同,她只覺得身體變得有些熱,又感覺四周很冷,她裹緊了大衣,可這並沒有改善太多。

    寂靜的夜晚裏並沒有風聲,除了晨輝挺進號的躁動外,便是冰川開裂的聲響,以及撞角一點點地碾開堅冰的碎裂聲。

    晨輝挺進號已經駛入了冰層之上,預先準備的撞角如同鋒利的劍刃,將前行的道路劈開,在身後留下一道佈滿碎冰的航道。

    這多虧了永動之泵的新式引擎,以及先進的結構技術,整艘晨輝挺進號都運用了大量的柏鐵,這才令它在接連的高強度戰鬥中倖存,而不是像普通鐵甲船那樣,沉沒解體。

    成噸的漆銻被灌入燃燒室,為船隻提供了前進的動力,同時這種新型的能源,也成為了眾人抵禦極寒的防線,塞琉身前的暖爐中,燃燒的正是液態的漆銻。

    這是僅次於弗洛倫德藥劑的重要資源,弗洛倫德藥劑是為了保證他們能清醒地前進,漆銻便是保證船隻的運行,以及他們不被凍死。

    在戰鬥最激烈的時候,士兵們幾欲將漆銻傾倒在海上,從而燒死來犯的妖魔與阻撓海蛇,可這都被洛倫佐阻止了,一旦失去這些,即使贏得了戰鬥,他們也難以繼續前進下去。

    塞琉看了看遠處灰黑的影子,在星光的照耀下,四周的一切都很清晰,雪塵反射着光芒,勉強地照亮了那些高大的冰川。

    能聽到沉悶的聲響,冰川逐步坍塌,激起滾動的雪塵……這裏似乎很久都沒有新事物的到來了,隨着晨輝挺進號的到來,它們久違地迎來了客人。

    在塞琉這走神的時間裏,談話又進行了幾次,最後洛倫佐看向了前方。

    「這大概就是我所知道的一切了。

    目前有什麼我們尚不知曉的事在發生,它將引動新的輪迴,而守望者們也在這個時間段傾巢而出。

    這令我們有了些許的喘息之機,守望者無法顧慮我們,因此我們可以觸及更深的禁忌,需要在世界的盡頭,找到被刻意隱藏起來的歷史,甚至說找到打破這輪迴的方法。」

    聽着洛倫佐的話,前方響起沙啞的聲音。

    「也就是說,未來可能的災難,曾經也發生過,獵魔教團或許也像現在的我們一樣,他們也做出了反抗,結果便是守望者那群傢伙。」

    伯勞坐在輪椅上,身子被纏滿繃帶,手臂被打上鋼釘來固定,架子上掛滿輸液管,他還看到了掛在角落裏的尿袋。

    反覆經歷了生死的掙扎,伯勞應該老老實實地呆在病房裏,接受着治療,可他還是固執地來到了這裏,要見證到最後。

    「洛倫佐,你說過的,歷史被輪迴、被斷代,為了避免全人類的末日,我們不斷地閹割着自己,曾經榮光的一切被遺忘,只剩下愚昧苟且偷生。」

    伯勞只覺得頭腦里傳來一陣撕裂的劇痛,在侵蝕的影響下,他難以入睡,只能保持着這清醒的痛苦。

    從未想過這次行動居然會複雜深入成這個模樣,伯勞有些恍惚。

    「那麼,曾經那麼強盛的我們都輸了,你覺得現在的我們還有着勝算嗎?」

    面對伯勞的問題,洛倫佐沉默了。

    自海戰後,洛倫佐想起自己之前的經歷,他在鉑金宮的墳墓內見到了那些恐怖的機械,它們每一個都足以改變世界戰爭的走向,而這些也只是曾經最為普通的武器而已,更不要說他意識到守望者儘是獵魔人之時的心情了。

    曾經那麼強大的時代都落敗,他們這些遺落之人,又有什麼反抗的能力呢?

    「他們是他們,我們是我們,都走到這裏了,總需要試一試,不是嗎?」

    洛倫佐回答道,話說出來他反而覺得輕鬆了不少,甚至都帶上了笑意。

    「在座的各位都是越過圍欄的人了,哪怕在輪迴之中倖存,也會遭到守望者的清算……反正都是橫死街頭的命,與其死在那些怪物的手裏,倒不如投入更為偉大的死亡。」

    伯勞沉默,他的臉龐也纏滿了繃帶,用船醫的話講,他身體被大面積燙傷,臉龐也不例外,洛倫佐看不到他的表情,也感受不到他的情緒,只能聽到平緩的呼吸聲響起。

    「那就好,我沒問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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