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到底,逆模因只是一段信息,而在這個世界中,有太多太多的東西,可以被視為信息的載體了,甚至說,只要能被『認知』,便可以進行信息的載體與傳播。」
邵良業為洛倫佐講解着佚名的力量,說着的同時,他還從鐵箱裏取出最後一件精密的金屬製品。
「就像氣流的擾動,你能感知到它的經過,體會到微微的寒冷,而這些便都可以視為信息,自我與外界的交涉,」邵良業問道,「再比如這個東西,它看起來只是個精密加工過的金屬物件,對嗎?」
洛倫佐慎重地思考,然後點了點頭。
「其實它確實只是個精密加工的金屬物件。」邵良業的回答讓人無奈。
「但重要的不是它,而是附着於其上的信息。」
邵良業舉起金屬物件,試着讓洛倫佐能看得更清些,洛倫佐也凝神望去,以獵魔人的視力,他精準地觀察着物體的表面,先是一層光滑的金屬,可下一秒光滑崩塌,數不盡繁瑣的文字遍佈於金屬表面之上,仿佛是工匠日夜雕刻於其上。
觀察到的一瞬間,洛倫佐便覺得雙眼傳來一陣刺痛,過量的信息湧入視野,就像你突然面對着一大頁密密麻麻的文字般,讓人不知道該從何開始認知。
「信息的載體,然後便是載體能承受多少的信息了,」注意到洛倫佐的反應,邵良業開始了下一步的講解,「就像一場歌劇,和一本書籍,它們所表達出來的信息量,是完全不同的。」
「所以載體也是有着限制,是嗎?」洛倫佐揉了揉眼睛,不適感很快便衰退了。
「嗯,書籍只能通過文字來閱讀,也就是說通過文字抵達視覺來進行認知,但歌劇不同,歌聲、畫面、動作等等,它通過不同的認知器官,來令意識認知,從而傳播信息。
然後基於這些,承載的信息量,也是不同的,這也促使逆模因武器有了諸多的種類。」
「那你說,你們佚名也是載體,是怎麼回事?」
洛倫佐問,難道說他們將逆模因也刻進了血液里?怎麼想也有些怪。
「逆模因能抵禦妖魔的侵蝕,所以佚名自身便附着着一定程度的逆模因,但植入逆模因的具體過程,以及效果等等,我們佚名自身是不知道的。」
卲良溪適時地講道,這個傢伙總是一臉的輕鬆,但現在居然和邵良業一樣,帶着些許的嚴苛。
「因為你們忘記了。」伊芙道。
「沒錯,九夏杜絕任何與妖魔有關的技術,以此保證我們的純潔不被污染。佚名本身的逆模因加護,與你們淨除機關的特化相似,但你們是令意志強大,而我們是為意志築起城牆。」
邵良業將最後一枚逆模因武器安置了進去,將金屬蓋板關緊,蓋革計數器繼續穩定運行。
「籠罩佚名本身的逆模因力量,會令我們抵禦侵蝕,這種抵禦很強力,但代價也很昂貴,」邵良業指了指自己的腦子,「絕大部分的佚名,記性都不太好。」
「逆模因蠶食着你們的記憶。」
洛倫佐清楚了這力量的代價,這種影響是雙向的,它不僅能抵禦侵蝕,也在摧毀着載體的記憶,為逆模因信息的擴張,佔據更多的「內存」。
「是的,載體能記錄的信息是有限的,一部分記憶被逆模因佔據了,那麼便只能刪除,所以佚名們通常有效的記憶是在五年內,五年之前的記憶都會變得朦朧不堪。」
「你們會忘記自己是誰嗎?」
聽着邵良業的講述,洛倫佐覺得這份力量的詛咒,並不比秘血輕鬆多少。
「會,所以我們有着『信條』,它就像鋼印一樣刻進我們的記憶深處,無論如何也不會被抹除,在我們喪失自我時,為我們指引方向。」
邵良業說着坐到了一邊,他活動了一下肩膀,這幾日的工作很繁瑣,直讓人覺得疲憊。
「不過別太擔心,經過這麼多年的發展,佚名們已經訓練出了一套有效的技能,來保證不會忘記自己,以及記憶的延續性。
我們通常會看書,看很多很多的書……其實也不止限於書籍,任何可以進行『信息』認知的事,我們都會做,讓這些過量的,沒有必要的信息填滿我們的腦子。」
卲良溪不知道從哪裏拿出了一本書,接着邵良業的話說道。
「就像上供!」
「指用某些物品,來祭奠先祖。」羅德見幾人一臉迷茫,解釋道。
學了這麼久關於九夏的知識,這些問題羅德還是有能力解答的。
「逆模因便是我們養在腦子裏的怪物,它會幫我們趕跑其它的怪物,代價是我們需要定期向它上繳『記憶』,」卲良溪說,「為此佚名們會在閒暇時,吸取大量的垃圾信息,來讓逆模因侵佔吞食,以免遺忘真正重要的信息。」
「但其實關於這些逆模因之類的,你們佚名本身也不清楚太多,是嗎?」洛倫佐問道。
「在這個世界裏,知道的太多,反而是種壞事,霍爾莫斯先生。」
邵良業起身,看樣子不願多談深入的事。
洛倫佐也不追問,看向了一邊,直到今日他才發覺紅隼是多能在工作間偷懶,一會沒注意,他已經靠在角落裏,一臉睡意了。
「醒醒!」
洛倫佐一腳踢醒了紅隼,向着伊芙問道。
「接下來還有什麼安排嗎?」
「有的,市區內還有一個哨站需要安置……位置是你事務所附近。」伊芙猶豫了一下。
「啊……我就猜會有這麼一個,所以你們通常是蹲在那裏用望遠鏡偷窺我?」洛倫佐說。
「沒人喜歡偷窺你,因為你根本不出門好吧?」紅隼從地上爬了起來,關於這個哨站他看樣子知道的很多,「它被投入一段時間後,差不多就跟廢棄了一樣。」
「你根本不出門,一出門就是大事,根本不需要監視了。」
紅隼看起來毫不在意洛倫佐的私隱權。
幾人又因為這些破事撕扯了起來,羅德就像一個旁觀者一樣,靜看着這些,然後他注意到了身旁的卲良溪。
大概是出於對九夏的好奇與嚮往,羅德很是在意這兩位九夏的客人,然後又因為性格的不一,他覺得還是卲良溪比較好打交道。
「所以你們有一天會把所有的事,都忘記嗎?」
羅德小聲問道。
載體的容量是有限的,終有一天佚名們的大腦會耗盡最後的內存,被逆模因完全支配。
「或許吧,但其實也沒那麼糟。」
卲良溪也模仿着羅德,小聲訴說着,她表情故作認真,仿佛在講述着一個驚天的秘密。
「有些人說,佚名們會在某些時刻,觸動自己身上預設的『扳機』,可能需要一輩子等待,也可能是下一個瞬間。
沒有人清楚這會觸發出什麼,他們說,當觸發時,佚名們便會清楚一切,看樣子是喚醒某段記憶,因為這是我們自己所設下的。」
「你……為你設下了一個『扳機』?」
羅德愣住了,他沒上過戰場,但通過之前的對話,也隱隱猜到了這是什麼。
「對,但為什麼設下,我也不知道,」卲良溪想了想,又笑着說道,「誰知道呢?逆模因這種東西很奇妙,只要不被它徹底抹除,只要留下那麼一絲一毫的線索,也是有機會回想起一切的。」
卲良溪似乎是想起了什麼,她回憶着。
「但被完全抹除了的話,就真的什麼也沒有了。」
話語裏潛藏着輕微的哀傷,沒有人記得自己忘記了什麼,熟悉逆模因的佚名也是如此。
「喂,你們兩個,該走了。」
紅隼做完了與藍翡翠的對接,對着交談的兩人喊道。
「接下來的事,就交給你了……其實好像也沒有什麼事。」
洛倫佐靠在一邊和藍翡翠做着告別,想想看,洛倫佐和藍翡翠也算是出生入死的好兄弟了。
「嗯。」
藍翡翠點頭,她也是個寡言少語的傢伙,話多話少取決於現狀的危機程度……這些是伯勞告訴洛倫佐的,說實話洛倫佐還蠻像看到藍翡翠語速拉滿的樣子,但想想發生的情景,還是算了吧。
洛倫佐喜歡現在的安寧,但遺憾的是風暴在即,誰也不清楚會在何時爆發。
……
漆黑的影子開始扭曲,就像深邃的黑暗中,有什麼活物在努力地掙扎着,試着爬出牢籠。
流浪漢站在角落裏,他身上帶着醉醺醺的酒氣,骯髒的臉上儘是迷茫與喜悅,致幻劑的餘溫滋養着他,令這冰冷的生活還不算太殘酷。
他扶着牆,在嘩啦啦的流水聲後,提起了褲子,用着僅有的意識,他開始思考今天該睡在那裏。
昨天睡的地方顯然不行了,為了搶奪半支致幻劑,他和那裏的人打了一架,想必他們早已蹲守在那裏,等待着復仇。
那麼還有別的地方嗎?
流浪漢努力地思考,但被藥劑與酒精荼毒的腦子,已經無法思考太多的東西。
他只能驅使着身體,茫然地前進着,然後呆滯在原地,看向角落裏的黑暗。
那裏似乎有着什麼,他擦了擦眼睛,然後看到了金燦燦的黃金。
呼吸一瞬間都停滯了,混沌的意識也在黃金的狂喜下,頃刻間清醒,他直視着角落的黃金,目光艱難地移開,確保附近沒有人看到這些,然後如同野獸般撲了過去。
黃金,是黃金,金燦燦的黃金。
流浪漢毫無防備地走進了黑暗中,他伸出手試着去觸及它……黃金在一瞬間坍塌成了煙塵,不等他思考什麼,煙塵在空中飄蕩,仿佛有意識般地,順着口鼻眼角湧入他的身體。
紛亂的幻覺影響着流浪漢,他試着抵抗,但自我的掙扎顯得是如此的脆弱,幾乎在接觸的一瞬間,他的自我便被殺死了。
他呆呆地站在原地,隔了幾秒鐘,羅傑·科魯茲睜開了雙眼。
「舊敦靈……」
羅傑望着這片破敗的下城區,目光透過層層雨霧,看到了更遙遠的繁華,乃至那筆直刺入雲霄的尖塔。
艾德倫已經完全甦醒,想必他正警惕着羅傑的出現,故此羅傑將自己藏在了無人之地,利用【間隙】穿梭抵達了舊敦靈。
現在還不是本體出場的時候,他首要要確定一些事。
比如【終焉迴響】。
陰影里的戰爭早已打響,作為幾乎要抵達升華盡頭的存在,這個世界上已經很少有秘密能瞞過羅傑了,在照例的巡查搜集信息中,他感知到了淨除機關的信息,並且順藤摸瓜,察覺到了被他們嚴加保密的情報。
果然,守秘者沒有對他們吐露所有的實情,至少【終焉迴響】這部分沒有。
這樣一件針對不可言述者的武器突然出現,不得不令羅傑警惕,如果可以,他希望在沒有驚動艾德倫之前,解決這一切,這武器不僅能摧毀自己,還能影響不可言述者的甦醒,羅傑不會像之前那樣狂暴地行事了。
狂妄之人,久違地謹慎了起來。
「為了偉大的升華,就此升格至榮光的存在。」
他低語着,眼瞳變成熾白,白光的盡頭那是待開啟的「道路」,它連接着無垠的天空。
「喂!該死的,終於找到了你了!」
叫罵聲在一旁響起,一群相似的流浪漢從街角的另一端走來,他們手上拎着纏繞着鐵絲的木棍,這種自製的武器在下城區很是常見。
眼前這個該死的傢伙,昨天搶走了半支致幻劑,這東西可在下城區值不少錢,費了半天的時間,他們終於堵住了這個傢伙。
「我該先打斷你哪條腿呢?」
來者惡狠狠地笑着。
流浪漢緩緩地轉過身,他看起來並不驚慌,短暫的愣神後,露出令人不解的笑容,他朝着這些人走來,直到和他們臨近,對視在了一起。
「你們……想看看真實的世界嗎?」
羅傑·科魯茲向着凡人們發出邀約,不等他們做出回答,瘋狂的幻覺便已經吞食了所有人的理智。
他們發出無意義的哀嚎,在痛苦中直視了那偉大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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