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徹斯特事務所久違地迎來了客人,令這死氣沉沉的房間多出了幾分生氣。
有的人是山崩於眼前,而面不改色,那叫個鎮定自若,乃人中豪傑,紅隼也能做到這些,別說面不改色了,他甚至會笑出聲,驚呼幾聲臥槽。
有時候洛倫佐覺得,這也算是一種鎮定自若,只是鎮定的有些過頭了。
紅隼被透露了些許的秘密,那是與世界的真相有關的情報,但和其他愁眉苦臉的傢伙不同,這個傢伙依舊一副無所謂的樣子,渾身髒兮兮地靠在一旁,吃着果籃里的水果,絲毫不拿自己當外人。
他身上帶着塵土的味道,就像剛從某個礦坑裏爬出來一樣,抬手間,洛倫佐還能看到從他身上落下的土渣。
「其他人怎麼樣?」
洛倫佐和他閒聊了起來。
「不算太好,每個人都頂着一張糟糕的臉,仿佛工資被全部剋扣了一樣。」紅隼一邊說,一邊搖着頭。
「我知道真相這種東西並不讓人開心,但怎麼說來的,無論你苦惱不苦惱,問題都在那裏,倒不如樂呵呵些,你說是吧。」
對於紅隼的回答,洛倫佐用力地點點頭,表示肯定。
從世界盡頭離開後,當洛倫佐乘上返航的晨輝挺進號時,和其他人倖存的狂喜不同,洛倫佐沒有絲毫的興奮感,反而充滿了壓力,而這份壓力他無從釋放,也無人分享,只能獨自承受着來自秘密的恐慌與驚懼。
一路上他常常夜不能寐,而那些船員們又會在見到他時,高呼洛倫佐的名字,將他視為英雄。
確實,洛倫佐確實是個英雄,這個世界上少有人能從寂海之中歸來,當晨輝挺進號再度出現在維京諸國之中時,就連冰海之王也為之側目,不禁驚嘆。
但洛倫佐沒有什麼英雄的榮譽感,這秘密所帶來的責任太過沉重了。
這個倒霉的世界不僅危在旦夕,還有兩頭更加可怕的怪物從長眠之中甦醒,他們在互相爭鬥,但無論結果如此,這樣的威脅依舊存在,更不要說還有另一個更為妖異的怪物正企圖從長眠之中甦醒。
「人要樂觀些,高高興興地去殺敵。」
洛倫佐嘟囔着。
他也快搞不清楚自己的定位了,有時候洛倫佐強大的就像頭嗜血的怪物,但更多的時候,他倒像個無助的凡人。
很多個夜晚裏,洛倫佐都會驚醒,那個名為勞倫斯的怪物從他的噩夢之中鑽出,猙獰地大笑着,嘲笑着洛倫佐的失敗。
勞倫斯才是正確的,他早已預見了這瘋狂的未來,為此他也變得瘋狂,不惜奪取《啟示錄》,汲取禁忌的鮮血,塑造惡魔的軍團。
洛倫佐很多次在夢裏破開大罵,但當洛倫佐真的做出抉擇時,他卻驚恐地發現,自己似乎會做出與勞倫斯同樣的決定。
只有惡魔,才能殺死另一頭惡魔。
為了贏下這場與惡魔之間的戰爭,人類需要更多的惡魔。
更多的禁忌的鮮血。
更多的……獵魔人。
「洛倫佐?」
紅隼的聲音將洛倫佐從思緒中喚醒,洛倫佐的身體輕微地顫抖着,就像剛剛做了一個糟糕的短夢。
「怎麼了?」
洛倫佐問道,他最近常常這樣走神,想着想着,思緒便被黑暗所籠罩,留下他一人嘶吼。
「我覺得樂觀的太過分反而會很奇怪。」
紅隼心大到根本沒注意到洛倫佐的走神,以及他剛剛表情的兇惡,只是一邊吃着蘋果,一邊自顧自地說着。
「想一想,洛倫佐,一個血肉橫飛的戰場上,你冒着重重炮火,在硝煙之中殺敵,一邊殺還一邊哈哈哈地笑着……構思一下,那個畫面。」
紅隼示意洛倫佐思考,此刻他的表情蠻奇怪的。
「說實話,如果我是你隊友,我也會覺得你的腦子不太正常……就像現在一樣。」
洛倫佐不說話了,確實,在極度的壓力下,有的人會崩潰,有的人就突然想開了,洛倫佐便是後者,為了不被壓力壓垮,他過度的樂觀與幽默,搞得周圍人都有些心驚膽戰的。
前幾天塞琉來看洛倫佐時,看着他穿着浴袍,拿着槍柄唱歌,都忍不住發自真心地說一句。
「偉大的霍爾莫斯先生,是終於瘋了嗎?」
耳邊響起了塞琉的評價,洛倫佐無奈地嘆口氣,緊接着收起了臉上的笑意,神情變得嚴肅起來。
「所以,事情都辦妥了?」
「當然。」
紅隼自信一笑,抖了抖身上的煙塵。
「如果沒辦妥,我也不會來找你。」
「那東西呢?」
聽着洛倫佐的問話,紅隼指了指門外,進來時,紅隼並沒有把房間門帶上,它虛掩着,露出一道縫隙,能看到停在溫徹斯特事務所門前的馬車,還有一群黑衣的男人正從馬車上搬些什麼東西出來。
紅隼調整了一下坐姿,看向了那掛在長桌盡頭的地圖,上面遍佈着紅叉,其中一個紅叉對於紅隼而言極為熟悉,畢竟他剛剛才連夜從那個紅叉的位置,趕回了舊敦靈。
「你的地圖標註的沒錯,我們連夜調動了大量的挖掘機,從地下數十米處挖到了聖銀礦,開採有些困難,但現在永動之泵已經接受,產量會在近期得到大幅度的提升。」
紅隼說着從懷裏拿出了一塊銀白的金屬礦石,朝着洛倫佐丟了過去,抬起手一把接住,粗糙的手指摩擦着光滑的表面,感受着其上的冰冷。
這時事務所的大門也被再次推開,淨除機關的幹員們將沉重的黑箱搬了進來,轉眼間便將客廳內本就不多的地方填滿了。
洛倫佐起身,隨意地打開一個箱子,塵埃飛揚間,精緻銀白的釘劍與同樣冰冷的子彈盡現眼前。
「為了滿足你的需求,我們利用聖銀礦,緊急加工出了這些聖銀武器……我頭一次感受到了勝算所在,這些聖銀武器足以令我們摧毀所有的妖魔。」
紅隼的話語帶着幾分顫抖,起初被忽悠去西邊挖礦,他的心情是很氣憤的,但當掘開最後一層塵土,將這致命的聖銀開鑿時,紅隼的內心有的只是震撼。
很早之前他便聽聞聖銀的強大,作為能壓制妖魔的神秘金屬,它的存在進一步強化了獵魔教團的地位,但可惜的是,這金屬實在是過於神秘了,外界難以複製,而獵魔教團內它也十分珍惜。
可就在洛倫佐的地圖下,這東西隨意一挖便是一大塊,在紅隼離開時,根據估計,下方至少還有上千噸的聖銀,並且最為可怕的是像這樣的地點,不止一處。
在那張地圖之上,每一處紅叉的下方,都是一座龐大的聖銀礦。
「看起來還不錯。」
洛倫佐取出了一把釘劍,與之前鍍層不同,這是由聖銀與柏鐵製成的新式釘劍,既保留了聖銀的壓制力,也利用柏鐵強化了劍刃的堅固。
其餘的子彈也是這樣的構成,有了這些武器,洛倫佐覺得自己完全有能力殲滅一支妖魔軍團。
「所以你是怎麼知道那裏有……」
紅隼忍不住好奇心,剛向對洛倫佐詢問,便聽見一陣凌冽的劍鳴,狹銳的尖頭差那麼分毫便要抵在他的喉嚨上。
洛倫佐噓聲,然後搖了搖手指,將釘劍收起。
見洛倫佐這樣的反應,紅隼也就不再追問什麼了,淨除機關的條例他也懂,不該知曉的事,就不要知道,就比如這龐大的聖銀礦。
洛倫佐靠在了一邊,伸出手輕輕地撫摸着釘劍的邊緣,感受着銳利的鋒芒。
這是來自守秘者的饋贈,洛倫佐閱讀了他的記憶,儘可能地獲得有用的信息,為此洛倫佐在他的腦海找到了戰爭時期的戰爭堡壘們。
在守秘者看來,這些都是無用的廢墟,其中沒有任何倖存者,所有循環系統也早已崩潰,能源中斷,設施也盡數陷入停擺亦或是損壞,除了它們所承載的歷史外,它們毫無意義。
但對於洛倫佐而言,並不是這樣。
守秘者說的對,他始終被自己的時代所限制着,無論如何他也想不到,僅僅是用來堆砌保護自己的禁絕合金,也會被熔鑄成利劍砍殺。
這些被擊潰廢棄的堡壘都是由禁絕合金包裹着,也就是說它們保存着巨量的聖銀。
洛倫佐記下了它們的位置,但那也是數不清個世紀之前的位置了,起初洛倫佐以為自己需要大量的時間來確定它們的位置,直到他看到了弗洛基的地圖,這時洛倫佐才想起,他早已擁有了準確的坐標。
利用着弗洛基的地圖,以及其它地圖的輔助,兩張時間跨度巨大的地圖在洛倫佐的腦海里重合,而他也疊加的位置上畫下紅叉,就此掘開龐大的聖銀礦。
「所以弗洛基·威爾格達森是誰?」
紅隼又問起了隱秘的故事,但他真的很好奇,他的記憶里沒有這個人的任何印象,其他人也是,更不要說那些與洛倫佐一同前往寂海的人了。
但洛倫佐卻說他也是成員之一,並強調能找到聖銀礦,他功不可沒。
可沒人記得他,還有人覺得洛倫佐是得了臆想症,可洛倫佐變得十分固執,直到弗洛基·威爾格達森的名字被寫進淨除機關的檔案之中。
他會被人記住,雖然是很小的一部分人。
「一個……我也不知道的人。」
洛倫佐努力地想了想,然後無奈地回答着。
逆模因奪走了一切,為此洛倫佐有時候也會感到深切的恐懼,他生怕自己會忘記什麼,忘記周圍的人,還是說自己的使命,甚至說那些更珍貴的東西。
一想到這些,他便感受巨大的恐懼,然後便是憤怒。
「你這說了跟沒說一樣啊。」
紅隼叫道。
「沒辦法,除了這個名字,以及他的功績,我一無所知。」
洛倫佐將釘劍放回了箱子裏,又拿起了幾枚子彈觀賞,為了滿足洛倫佐的要求,一些特製的聖銀彈頭也出現在了這裏,現在洛倫佐完全有條件在各式彈頭裏,填入聖銀來增加殺傷力。
「然後剩下的那些武器……永動之泵那便的說法是,這些東西只有你能用,基本都是手工製造,但神誕日之前一定能交付給你。」
紅隼想起自己的其它事,對洛倫佐解釋道。
「嗯,我不急,這些東西已經夠用了。」
「然後是梅林的話,他邀請你來永動之泵一趟,他說要和你商談一下『計劃』的詳情。」
「計劃?」洛倫佐想起了什麼,但似乎又有什麼被遺忘了,但他沒有在意太多,「好,我知道了。」
紅隼起身,在這擁擠的客廳里找到了一條出去的路,最後停在了門旁。
「你接下來是去做什麼?」洛倫佐突然叫住了他,問道。
「先洗個澡,把自己收拾一下,然後去醫院看看伯勞,他命硬,醫生說死不了,就是出院的話,可能還需要幾個月。」
「這樣嗎……」
聽到紅隼的話,洛倫佐才想起自從回來後,他好像就沒去看過伯勞。
仔細想想,自己回來這麼久,似乎也沒做什麼事,但時間就是過的如此飛快……
仿佛……
仿佛洛倫佐的生活被什麼東西偷走了很多天,而他對此渾然不知。
這種感覺就像遭受了逆模因一樣,你記不清你遺忘了什麼,但洛倫佐的本能提醒了他詭異的所在。
「洛倫佐!洛倫佐!」
紅隼又喊了起來,看着逐漸回過神的洛倫佐,他問道。
「你真的沒事嗎?」
洛倫佐看了看紅隼,似乎有電流在身上涌過,仿佛此時靈魂才重新掌握了這個軀體一樣。
「沒什麼,只是最近有些太累了,精神不太集中,容易走神。」
洛倫佐揉了揉額頭,他知道自己說的都是屁話。
他是獵魔人,也是升華者,精神被強化到了極致,面對侵蝕與逆模因都有極強的抗性,像他這樣的人怎麼可能注意力不集中呢?
一定是有什麼事發生了……但洛倫佐記不住了。
「那我覺得你該徹徹底底地放鬆一下了。」
紅隼突然一把手搭在了洛倫佐的身上,這個心大的傢伙居然信了洛倫佐的屁話。
「過兩天要不要一起去火車站接人?想必一定會很熱鬧。」
「接什麼人?」
洛倫佐一臉困惑。
「嗯?九夏人啊!」
紅隼不知道從哪掏出了一份今天的報紙,與原罪甲冑出現在舊敦靈時一樣,這一次同樣是一張黑白照片佔據了整個頁面。
洛倫佐看了過去,木質與鋼鐵的大船出現在了雷恩多納港口外的海上,上面掛滿如同火鳥的旗幟。
時隔多年,九夏人再一次踏出了遺忘長城,出現在了西方世界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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