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爾維格,雷恩多納港口。
港口依舊是那副繁忙的景色,不同國家的人齊聚這裏,哪怕英爾維格與高盧納洛的戰爭一觸即發,也沒有人在意這些,畢竟生活還要繼續,即使焦慮也改變不了什麼。
停靠在碼頭的一艘貨船內,陰暗的艙室里,昏暗的光將桌面映亮,蠅蟲在下落的塵埃間搖晃,帶來惹人的噪音。
安德揮起手,驅散了這些惱人的東西,叼着煙低頭翻閱着賬本,數着金幣。
「最近生意有些不好啊,戰爭要來了,從維京諸國來的偷渡客,少了一大截。」
長滿橫肉的臉上無奈地嘆氣,把金幣都收攏起來,裝進袋子裏,塞進抽屜下方的暗格中。
安德從事的是偷渡的灰色產業,暴利、還不用交稅,這是個躺着數錢的生意,安德本以為會這麼一直賺下去,結果大國之間局勢的緊張,連帶着他也受了影響。
一旦開戰,白潮海峽勢必再度淪為戰場,英爾維格的周邊地區也不再安全,有些嚮往這裏的維京人們心生了畏怯,這讓安德的生意糟糕了不少。
「人呢?怎麼出去這麼久還沒回來?」
安德做完了工作,對着水手們罵道。
「大概是在哪個酒吧里鬼魂呢吧。」
坐在艙室內的水手回答道,在一次航程結束後,安德都會放這些水手出去鬼混幾天,而今天則是最後一天了,他們將在晚上啟航,再去一次維京諸國。
安德準備賺完這一筆就暫時收手,他認識了幾個還算不錯的維京人,他準備在維京諸國住一陣,來躲避戰火。
「真是的,如果趕不上,就不用回來了。」
安德惡狠狠地說着,每一次邁步,臃腫的身體都會劇烈地搖晃。
推開艙門,只見走廊上遍是血跡,長長的一條,就好像剛剛有屍體被從這裏拖過。
「處理好了嗎?」
安德看向還在清洗血跡的水手問道。
「已經處理好了,就像之前一樣,屍體綁上石頭,沉進大海。」水手平靜地回答,他看起來已經習慣這樣的事情了。
「嗯,做的不錯,反正一群死去的維京人而已,等被人發現的時候,說不定都被吃的只剩骨頭架了。」
安德笑意可憎。
偷渡是一筆生意,但他對於客戶卻不怎麼溫柔,哪怕收了他們的錢,大部分維京人就像奴隸一樣被他關進下層的船艙,有些人在旅途中可能因意外死去,屍體便需要這樣的處理,至於抵達英爾維格的維京人們……
安德和很多工廠有着聯繫,維京人會是很可靠且廉價的勞動力,工廠的老闆們願意以人頭算錢來支付給安德。
他就是靠着這些起家,當然還有腳下這艘船,安德至今也覺得那是他此生做過最棒的決定。
貨船抵達維京諸國進行物資運輸,有些維京人偷偷給自己錢,讓自己帶他們離開這貧瘠的荒涼之地,面對金幣的誘惑,安德毫不猶豫地答應了他們,先是一個人,然後三個、五個、乃至更多的人,直到有一天船長發現了這些。
面對船長的斥責,安德一槍打斷了他的腿,本以為其他水手會制止安德,可安德卻遞給了他們一把匕首。
船長那時才意識到,以安德一個人是無法做到這些的,船上的每個人都參與了這一切,在他絕望的哀嚎聲中,匕首刺入又拔出,每個人的身上都染滿了血。
千瘡百孔的屍體被拋入大海,船長的死去,造就了安德的今天。
「好好做生意不行嗎?非要打仗。」
安德看了眼碼頭的海面,在雷恩多納港口不遠的海面上,數艘鐵甲船正靜候在那裏,巨炮與士兵,黑煙不斷地從煙囪中升起,仿佛下一秒在海面的另一端,敵人便會乘着風浪而至。
鐵甲船的存在為港口的居民們多少增添了安全感,但也因為它們的存在,所有人都清楚了,戰爭確實要來了,它不是報紙上的隨意猜測,而是伴隨着歷史的車輪,註定抵達的夢魘。
「你就是安德,對嗎?」
身後響起清冷的女聲,毫無預兆。
安德猛地轉身,順勢抽出了腰間的手槍,冷汗在一瞬間從他的脖頸間溢出。
做這種買賣,難免有些仇家,因此靠岸後安德也很少離開他的船,可就在如此細心提防下,還是有個女人悄無聲息地來到了他身邊。
「你是誰?」
安德第一時間沒有扣動扳機,他殺過很多人,可現在雷恩多納港口這個情況,保不准槍聲會引發什麼。
映入眼中的是個女人,她衣裝亂糟糟的,風格不像英爾維格人,從脖頸間的十字架來看,安德猜她來自神聖福音教皇國。
女人的神情很低落,臉上寫滿了疲憊,低垂的眼瞳也佈滿血絲,好像很久沒有睡過好覺一樣。
最吸引安德注意的,則是女人頭頂的裝飾。
宛如枯朽的樹根交織糾纏而成的冠冕,表面散發着銀白的金屬光澤,一些縫隙里堆滿了塵埃,讓它看起來飽經風霜。
值錢,很值錢。
安德不清楚這東西是銀還是別的金屬,但從看到這冠冕的第一眼,他就意識到這東西價值非凡。
永遠不要低估財富對於一個人的誘惑力。
這是在船長奄奄一息時,安德曾對他說過話。
「如果不是來殺我的話,那麼就是來求我的,你需要什麼?」
安德收起了槍,微笑,露出鑲嵌的金牙。
「一張船票,前往維京諸國。」
華生冷漠地回答,接連的疲憊讓她很難再調動起情緒說些什麼了,更不要說這具身體帶來的負擔。
凡人的體魄終究還是有局限,長久的奔波下來,這具身體已經快堅持不住了,哪怕華生意志力非凡,也難以控制一個死去的身體。
「就這些?」安德懷疑自己是不是聽錯了。
只是前往維京諸國而已,華生完全可以隨便找一個正規的輪船,裏面有着舒適的房間與酒水,但她卻放棄這些,轉而來到了這裏。
一個看起來就讓人感到不安的地方,她一定還有着什麼別的目的。
「嗯,不過我需要即可起航,就現在,立刻。」
華生補充道。
她也看過了船票,大多數船隻還需要等上一兩天才能出發,華生等不了那麼長時間,她需要儘快見到洛倫佐,在舊教皇的記憶里,她知道了太多糟糕的東西,也略微地知曉了北方有什麼。
「現在嗎?只載你一個人?」安德笑的更開心了,「這可不行,女士,一張船票可不夠。」
「那這些呢?」
華生說着舉起了手,染血的麻袋被她抬了起來,裏面塞的滿滿當當,外面滴落着鮮血,難以想像華生是用什麼辦法得到的這些。
她鬆開了手,袋子摔在地面,數不清的金幣從其中跳出,散落一地,光線落在金屬的表面,金燦燦的光影映亮了安德的臉。
安德低着頭,這些金幣確實吸引住了他的目光,可緊接着他的目光凝滯住了。
這些金幣有些不同,上面刻畫的不是憤怒的吼獅,而是一隻鳥,叼着荊棘的伯勞鳥。
這是來自舊敦靈的金幣,屠夫幣。
「你是從哪裏得到的?」
安德面色凝重了起來,以屠夫幣的兌換價格金幣,這些數量的屠夫幣已經抵得上安德數次航行的收穫了。
「這很重要嗎?」
華生懶得回答這些問題,她沒有錢,掙錢也來不及了,所以她乾脆去了下城區一趟。
這個灰色地帶遍是黃金,只要你的劍夠鋒利,什麼都能得到,結果也不出所料,華生輕而易舉地擊潰了一個幫派,對於她而言就像去銀行取錢一樣簡單至極。
「現在可以走了嗎?」
華生問道。
「當然可以,當然可以。」
安德興奮地撿起金幣塞進自己的懷裏,同時不忘對水手們喊道。
「升起錨鏈,準備起航!」
華生見此也不多說什麼,她轉過身看向另一旁的水手,他正提着水桶與拖布,渾濁的水裏散發着血氣。
安德覺得有些不妙,可華生好像把這些都忽視了一樣,完全不在意這些血氣。
「你,給我找個房間,再給我弄些吃的和水。」
華生的聲音很低,扶着牆壁。
……
「真是筆大錢啊,船長,這活可比之前輕鬆多了。」
大副一臉興奮地對安德說道。
沒有那些煩人的維京人,也不需要擔心他們會暴動,這次他們運送的只是一個疲憊的女人而已。
他現在的心情愉悅極了,不止是這次行程後的分成,還有他的升職。
緊急出航根本來不及召回船員們,大副還有二副等人都還在外頭鬼混,這情景下安德便隨意地提拔了他了。
「話說,返航之後,我會被撤職嗎?」
大副試探性地問道,他也清楚自己是為什麼獲得的這個職位,當真正的大副回來後,這會是個很尷尬的情況。
「不會的,我們不會再回去接他們的。」安德笑嘻嘻的,「你難道想有更多人來跟你一起分錢嗎?」
大副聽着他的話,眼睛亮了起來。
「是啊,這樣我們都能多分不到少錢。」大副看樣子開心極了。
「而且,我們很快便能拿這筆錢去揮霍了。」
安德意味深長地說道。
隨着他的話語聲,腳下的海馬號貨船緩慢地駛離了港口,它的規格算不上大,比起常規的貨船要小上不少,按理說它很難做到遠航,但在安德貪心的驅使下,什麼都有了一絲的可能。
「首先離開港口,離這裏越遠越好。」安德說。
「不先制定航道嗎?」
這是他第一次當大副,有些事他還不清楚。
「你是傻了嗎?」安德見大副這個樣子便升起了火氣,用槍柄用力地敲了一下他的頭。
大副跟了自己很久,也和自己一起殺過人,但他總缺少那麼一些機靈,這讓安德很是頭疼,可也是因為如此,很多事安德都放心交給他,至少這個有些遲鈍的傢伙不會突然在背後給自己一刀。
「到一個沒人的海域,把她殺了,這些錢不就都是我們的了?」
安德發出駭人的笑聲。
「不需要去維京諸國,也不需要這漫長的航行,殺了她,丟進海里,就像我們之前做過的那樣,接下來我們就可以拿着錢去享樂了。」
……
船艙搖晃,華生躺在酸臭的艙室內,閉着眼,皺着眉頭。
她試着入睡,讓這具疲憊的軀體稍微恢復一些,但她又不敢徹底地睡去,生怕在沉睡間會發生什麼糟糕的事,甚至說華生都不敢比上眼睛。
一閉上眼睛,眼前便是無止境的黑暗,而這黑暗似乎是在蠕動着,有什麼東西要從其中鑽出。
那種極度的厭惡感,這種力量有着十分強大的侵染能力,哪怕是華生也會在某個瞬間動搖……她差一點便殺死了伊芙。
她被污染了,被舊教皇記憶里的那個東西。
腦海里回憶着過去,數不清的畫面不斷地閃現,講述着遙遠的過去。
自聖臨之夜後,華生幾乎不再回想過去的一切,在她看來那已經截然不同的人生,截然不同的兩個人,哪怕在洛倫佐的問話中,她也沒有承認自己是016。
華生覺得自己不再是了。
可現在她用盡全力地回憶着,讓這些繁瑣無趣的記憶束縛住自己,讓自己變得沉重,不再升騰,保留着微乎其微的人性,以避免黑暗的侵染。
自己還不能輸,至少不能輸的這麼快。
密集的汗水佈滿了華生的額頭,也是在這時艙門被無聲地推開。
水手握着一把匕首,他壓低了呼吸,悄聲潛入其中,他慢步地來到了華生的身邊,只見華生側臥着,臉龐背對着他。
鋒利的鋼鐵被舉起,瞄準了華生的喉嚨。
「真是的……」
華生抱怨道。
她的清醒讓水手一愣,隨後他做出了反應,迅速地刺下匕首。
華生比他更快,清脆的震鳴聲中,折刀迅速地延長,冰冷的刀頭直接沿着水手的下顎刺入,貫穿了頭顱。
溫熱的鮮血滴落,華生一臉的無奈與憎怒。
「真是的……我只是想稍微休息一下啊……」華生惡狠狠地說着,「一個接着一個,沒完沒了。」
她握着染血的折刀走出了艙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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