黯淡的光從昏暗的穹頂之上落下,像似無數凋零的花瓣,又好像柔軟輕盈的羽毛,它們落在了猙獰可怖的軀骸之上,將那股憎惡之意柔化了幾分,他半跪在漆黑的深井之前,拄着斑駁的劍刃,如同被花海覆蓋的墓碑般。
「所以……這就是舊教皇為什麼一直阻止我們探尋【真相】的原因嗎?」
新教皇低聲呢喃着,他緩緩地抬起頭,堅毅的眼神渾濁了起來,甚至說鐵一般的意志也在這一刻出現了些許的裂痕。
在這樣的事實面前,無論是誰都會被撼動,心神動搖着,對於一切的認知都產生了模糊感。
「你要怎麼做呢?我們能怎麼做呢?」
新教皇有些無力地說道,他的目光一直看向下方的深井,心裏所有的情緒在這一刻混雜成了難以形容的怪狀。
「我不知道……但至少我們知道了,為什麼舊教皇拒絕告知我們這些的原因了,這麼看來我們反而像是一群瘋子與異端,舊教皇才是堅守信仰的人。」
聲音在身後響起,華生慢慢地走到深井前,眼前浮現出了舊教皇死時的那一幕。
她成功地入侵了舊教皇的【間隙】,粉碎他意志的同時也知曉了那些深埋在他記憶中的秘密。
「我開始理解了,果然無知才是幸福。」
華生也久違地感到了壓抑與痛苦,這與之前不同,之前所遭遇的危機,雖然會感到壓抑,但她清楚她有反抗的力量,可這一次面對這深邃的黑暗,她能感受到的只有一種深深的無力感。
什麼也做不到,只能目睹着這一切緩慢地發生。
所謂的反抗也是無意義的行為,在這轟然崛起的浪潮下,沒有人能倖免。
「所以這秘密只有歷代教皇才被允許知曉嗎?畢竟如果這樣的秘密公之於眾,只會帶來恐慌與紛爭,人們對於這個世界的認知會徹底崩塌,進而陷入更可怕的絕望之中。」
不知為何,華生開始同情這些教皇們了。
他們用盡一人的力量終於登上了權力的頂峰,可等待他們的不是什麼偉大的恩賜,而是這殘忍的【真相】,有的人在這殘酷的【真相】面前徹底瘋狂,有的人則頹敗了下去?只等待死亡的來臨?也有人試着反抗,最後依舊什麼也沒能改變。
教皇們獨享着這份不可言說的秘密?被這深邃的恐懼所折磨着。
一瞬間華生理解了教會史上的那些瘋狂的舉動。
「東征、女巫狩獵、宗教戰爭……黑死病。」
回顧教會的歷史?可以發現在每一次人類的重大傷亡事件下,都或多或少地有着他們的影子?現在這一切被秘密所串聯了起來,華生只覺得整個世界都被漆黑的夜空所籠罩?再無一絲的光亮。
新教皇疲憊地搖了搖頭?他想起在升華之井內的最後一幕,舊教皇將死的意志艱難地對他說道。
「我們都是羔羊,被牧羊人圈養在圍欄之中,圍欄之外有餓狼有猛虎、有數不盡的嗜血怪物?它們窺視着我們?渴望着我們。」
那麼究竟誰是羔羊,誰是牧羊人,誰又是嗜血的怪物呢?
是選擇無知地活着,還是說面對【真相】,無力地死去?
「你要離開了嗎?016。」
新教皇轉過身?對着華生問道。
華生點了點頭,她緩緩地仰起頭?看向這破敗的靜滯聖殿,又看向升華之井下的黑暗中?在這聖銀的壁壘後藏匿着這個世界的【真相】。
「我需要把這個【真相】去告知其他人,或許……或許我們能找到別的解決辦法?至少能終止這殘忍的輪迴。」
華生的眼前浮現起了洛倫佐的臉龐?不知為何?如果是洛倫佐的話,或許真的有那麼一線希望可言。
「真的能做到嗎?」
新教皇也迷茫了,他一直堅持到現在就是為了知曉獵魔人們究竟為何而死,可現在他知曉了這一切,卻險些被這【真相】擊潰。
此刻看來無論是舊教皇,還是其他那些堅守秘密的傢伙們,他們的身影都顯得高貴了起來,想必他們那時的心境也如自己一般吧,惶恐與不安,就像置身於荒野的旅人,不知所措地面對着世界。
「總要試一試,都已經前進到了這一步,如果就這麼放棄的話,這也太令人難過了,我們之前的努力又算是什麼呢?」
華生的聲音充滿了漠然,雖然嘴上這麼說,但她也看不到什麼希望可言。
「那麼接下來你要做什麼呢?冕下。」
華生向着新教皇問道,實際上這裏最危險的人是新教皇,一直以來都是對【真相】的支撐維繫着他的意志,哪怕被妖魔侵蝕他也頑強地活到了現在。
可現在他知曉了這殘忍的一切,這恐怖的【真相】幾乎令他認知的世界就此崩塌,最為絕望的還不止如此,面對那註定到來的末日,無論是華生自己還是新教皇,她們都驚奇地發現,只有戰爭與死亡才能避免更大的絕望降臨。
新教皇是虔誠的,他對自己的意志無比虔誠,可現在他堅信的一切就此崩塌,華生很擔心自己離開後,新教皇便會化作可憎的妖魔。
「我……我不知道,但我想我會繼續守在這裏,需要有人記住這【真相】,並告知後人……我想我還會加強新教團的力量,以應對那註定到來的災難。」
新教皇思考了好久,只能做出這樣的決定。
「這個世界將迎來新一次的【重啟】,這會死很多人,但至少那個東西會繼續沉睡着,至少會有更多人能活下來。」
握劍的手微微顫抖,見識到世界的惡意後,新教皇這時才發覺自己先前所經歷的一切,根本不值一提。
「那麼……我先離開了。」
華生最後這樣說道,她很難再說些什麼祝福的話語,她現在很想見到洛倫佐,把自己所了解的這些告訴他,但她又很擔心,她不清楚洛倫佐在了解這些後會有什麼樣的反應。
華生離開了,安東尼的軀體就像被抽空了靈魂,身體一軟隨後無力地倒下了,他陷入了昏迷之中。
寂靜的宮殿內似乎只剩下了新教皇一人,而現在他的腦海里不斷回想着華生所告訴他的一切,那些藏在舊教皇腦海里的秘密。
說到底,迄今為止人們所對抗的妖魔,實際上都是由人類本身而異化成的,一直以來這都是一場人類之中的內戰。
妖魔就像一種詭異的疫病,它們在人類這個群體中擴散,對於初始的【零號病人】,人們一直找不到他的蹤跡。
不過其中疑點較大的便是關於妖魔本身的侵蝕性,按理說以妖魔的污染能力,人類根本無法存活到現在,即使有着獵魔教團的存在,也無法遏制妖魔那瘋狂的蔓延,在人類歷史的進程中,一定還有着什麼不為人知的力量在遏制着妖魔的擴散。
那個神秘的力量依舊在維繫着平衡,但現在打破的平衡不是它們,而是人類本身,隨着科技技術的發展,人類人口的提升,曾經需要數月才能郵到的書信,被鐵路與電報無限地拉近,曾經世界無比廣闊,而現在它在技術的革新下,被不斷地縮小着。
這就像淨除機關曾提出的一個災難預案,當人類的通訊能力無限強大時,是否會被妖魔的侵蝕所覆蓋,導致妖魔在一夜之間瘋狂擴散……
新教皇的眼瞳被鮮血浸透,他找不到一個合理的解決辦法,只能像舊教皇說的那樣,進行所謂的【重啟】。
瘋狂的思緒在靜謐之中翻滾咆哮,直到這漫長的寂靜被突如其來的腳步聲打破。
新教皇猛地抬頭,他能感受得到,有什麼東西來了,就在自己眼前的不遠處,那片粘稠的黑暗之中。
令人作嘔的感覺在緩慢地擴散着,黑暗在蠕動,有什麼東西在一點點地從黑暗裏爬出。
「緘默者……嗎?」
新教皇熟悉這種感覺,他提起劍刃,說實在在今天再度遭遇這些怪物,讓他的心情更加糟糕了起來。
舊教皇給予的情報並不多,從他那殘破的記憶里能得到的也只是【重啟】這一信息而已,至於緘默者的部分提及的並不多。
「我們都是羔羊,被牧羊人圈養在圍欄之中,圍欄之外有餓狼有猛虎、有數不盡的嗜血怪物,它們窺視着我們,渴望着我們。」
新教皇再次重複着舊教皇死前的話語,他隱隱地理解了這話語所涵蓋的意思,緊接着新的問題出現了。
在這段話中,人類、妖魔、緘默者,究竟都處於什麼位置之中呢?
黑色的弧光打斷了新教皇的思緒,就如同他之前無數次目睹過的那樣,極致的黑暗過後,嶄新的軀體降臨於世。
新教皇已經做好了戰鬥的準備,雖然在這【真相】面前他被深深地撼動了,但這不是順從死亡的理由。
冰冷的劍刃緩緩抬起,隨後僵硬了下來,新教皇眼瞳緊縮,他從未見過這樣的……緘默者。
黑暗的弧光之中,白皙的手掌刺破了黑暗,他就好像撕開束縛般,一點點地將黑暗拉扯,其下走出的也並不是熟悉的天使,而是一個人。
那是一個男人,他赤着身體,半個身子都還屬於崩潰的狀態,伴隨着弧光的掠過,四周的物質被收集重鑄着他的軀體,白骨被塑造,肌肉附着於其上,血管在其中穿行,不知名的液體注入其中,令心臟用力地跳動起來。
詭異的力量一點點地構造出一個人的形態,緊接着聖潔的教袍也憑空而起,覆蓋在了他的身上,直到最後這一切停歇。
這是超出想像的一幕,新教皇從未見過這樣的緘默者,他甚至難以認定眼前這個突然出現的傢伙,是否還可以被稱作緘默者。
他身上穿着聖潔的教袍,與福音教會的教袍相似,但風格要更加古舊很多,男人的臉龐只在新教皇的眼中短暫地暴露過了一瞬,隨後便被兜帽所蓋住,藏匿於陰影之中。
「所以……緘默者也與人類有關,是嗎?」
或許是今天所知曉的秘密已經夠多了,眼前的畫面給新教皇帶來的衝擊並沒有持續太多,他繼續冷靜地思考了起來。
「緘默者?那是什麼?」
男人聽到了新教皇的話語,他發問道,聲音有些模糊,就好像太久沒有說話一樣,他都快遺忘了怎麼說話。
新教皇沒有回應男人的問題,他警惕地打量着他。
男人也沒有多在意什麼,他只是抬起了頭,望着這破敗的靜滯聖殿。
模糊的記憶里也浮現出了相似的殿堂,但眨眼間,曾經輝煌的宮殿便衰敗成了如今的模樣,轉瞬間數不清的歲月從其上流過,將精緻的面容雕塑上數不清的疤痕。
「多少年了,靜滯聖殿居然變成了這副模樣。」
男人有些難過地說道,他走向了升華之井,站在了新教皇的對面,他們之間隔着漆黑的井口。
「看樣子你是這一任的教皇?你的樣子可真糟糕啊。」
男人一眼便看出了新教皇的狀態,他被侵蝕,秘血幾近失控。
「那麼下面的東西還安全嗎?」
男人指了指升華之井下的無際黑暗,再次問道。
「安全?完全由聖銀鑄就的避難所,還有比這更安全的地方嗎?」
新教皇緩緩說道。
他看着男人,眼瞳火熱,他以緘默者的方式出現在了自己的眼前,但又與它們不同,而且他還能與自己對話,從他的言語間他對於這一切十分了解……甚至說……
新教皇看着男人的裝束結合着之前的他的話語,緘默者不僅與人類有關,它們還與福音教會有關。
聽着新教皇的回答,男人一愣,隨後有些無可奈何地笑了起來。
「你以為這下方是一個避難所?」
「難道不是嗎?聖銀的壁壘可以輕易地阻擊你們這種東西的前進……」
新教皇話說到一半停住了,他突然理解了男人的話語,聖銀的壁壘可以阻止意志的侵入,同樣它也能阻止意志的脫離。
目光迅速地轉向了升華之井,此刻他才後知後覺地感受到了冷徹的恐懼。
這根不是什麼避難所……這是一個囚籠,囚禁着那團不可言知的血肉。
「你是誰!」
新教皇厲聲發問道。
「我?」
男人指了指自己,他看起來並沒有太大的敵意,眼瞳看向新教皇,他慢悠悠地回答道。
「我是福音教會的教皇之一,具體是第幾任我也記不清了,畢竟歷史已經疊代太多次了……」
下一刻海潮般的力量撞擊在了新教皇的身上,根本來不及思考男人話語所攜帶的意思,新教皇只感到無形的浪潮拍擊在了自己的身體上,裹挾着自己,頭顱之上的聖銀冠冕也在這無形的力量下崩潰。
新教皇看向那兜帽下得陰影,能看到只有一團無比熾熱的白晝。
「我是守望者,是最初的加百列。」
男人越過了深井,一手抓住了新教皇的頭顱,強迫着他看着自己的眼瞳,聲音如同魔咒一般響起。
「我是艾德倫·利維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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