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段被塵封的故事。
洛倫佐置身於荒涼的曠野之中,野火無力地燃燒着,風攜着塵埃划過古舊的釘劍,屍體早已腐爛不堪,就連天邊的殘陽也一副將死的血紅。
不知道是幻覺,還是別的什麼因素干擾到了自己,洛倫佐耳邊響起慘烈的吼聲,金屬之間相互摩擦着,血肉被一寸寸地撕裂,發出細密破碎的聲響。
獵魔人們在曠野上廝殺,他們很強大,秘血不斷地燃燒着,將禁忌的野獸從心底的牢籠之中釋放。
化身為怪物,可即使是這樣,他們依舊無法對抗最原始的惡意與卑劣。
鮮血汩汩地湧出,最後匯聚成了小溪,浸透了乾涸的大地……
「洛倫佐·美第奇太天真了,他天真的以為每個人都期待着黃金時代的到來,可殊不知,大家更在意的是眼下的權力與利益……最可笑的是,那時的我居然和他一樣天真。」
勞倫斯深呼吸,或許是太久沒有回憶這些了,記憶都變得模糊了起來。
「理想什麼的,還是太天真了,只有那些實際的、可以看得見、摸得着的東西,才值得人們為之瘋狂。」
「這裏……曾經發生過什麼?」
洛倫佐低聲問道,或許是【間隙】的原因,他的情緒也開始被勞倫斯感染了起來,龐大的絕望與憤怒填滿了他的心底,一時間他甚至有些握不住劍,失去力量與勞倫斯戰鬥。
「是多久之前的事了,我有些記不清,總之,就是很久以前,洛倫佐·美第奇的權力越發強大,他暗中支配着教皇,又扶持我成為了教長,並且成為了樞機卿的一員。
整個福音教會都被他完全地控制在了手中,神權與力量都被站在他這一方,我們都以為一切會朝着最好的方向發展,沒有什麼能阻止我們,我們想做什麼,就能做什麼,做成什麼。
黃金的時代近在咫尺。」
勞倫斯在荒野之上找到了一個凸起的位置坐下,釘劍橫在大腿上,就像戰鬥的餘暇,享受着這難得的平靜。
洛倫佐的目光凝重了起來,他很難形容自己現在心情的複雜,一時間洶湧沸騰的復仇欲居然衰弱了下來,洛倫佐只想知道那時究竟發生了什麼。
「那段時光真美好啊,但遺憾的是,我們還是沒有認清人類的本質……我想你也知道後來的故事吧?樞機卿們開始反抗,他們暗中集結着力量,福音教會表面上抵達了強盛,但實際上其下暗流涌動。」
勞倫斯望着荒野,喃喃地說道。
「這就是發生在那段時間時的事,洛倫佐·美第奇最後敗下陣來,他妥協了,他意識到自己實在是過於年邁了,如果他再年輕幾十歲,恐怕冒着教會分裂的可能,他也會殺光那些反對者。
可他太老了,軀體不再強健,就連意識也渾濁了起來,他或許能保全自己,但這不包括我。」
「我和他的分歧就是在那時出現的。」
勞倫斯抬起手,用力地揉了揉頭,大概是【間隙】穿梭太多次的原因,他的記憶也渾濁不堪,很多時候他總能看到奇怪的幻影,把自己的記憶攪得一團糟。
「我說一切就交給我吧,如果說你太年邁了,提不起劍了,就讓我來清算那些敵人吧,將他們全部殺光、一個不留,到那時教會內便只剩下了一個聲音,洛倫佐·美第奇的聲音。
我統御着獵魔教團,紮根於聖納洛大教堂之下,只要他一聲令下,我就能控制聖納洛大教堂,乃至整個七丘之所,聖堂騎士團是很強大,他們人數眾多,但當他們反應過來時,一切都晚了。」
勞倫斯的表情逐漸猙獰了起來,他沉浸於了那預想中的殺戮,為自己的復仇感到狂歡。
「我會把這些異端處以火刑,無一例外。」
「然後呢?」
洛倫佐問道,他看向陡坡上的勞倫斯,這個傢伙完全陷入了講述的故事之中。
「然後?然後洛倫佐·美第奇放棄了,他妥協了,或許是不願福音教會分裂,還是別的什麼,他選擇了隱居起來,不過後來的事我也知道,緘默者、神聖之棺、聖臨之夜……」
勞倫斯笑了起來,可笑意沒有持續太久,他又變得落寞了起來。
「真不愧是他,我以為他妥協了,實際上並不是這樣,他選擇了用另一種方式復仇……不過還是太晚了啊,洛倫佐·美第奇,他復仇的太晚了,不然我也不會走上這條破碎之路。」
目光落在洛倫佐的身上,就像勞倫斯說的那樣,他們之間是同類,洛倫佐並沒有太深切的感受,但這對於勞倫斯而言不太一樣。
「說到底獵魔人就是一件武器,武器不能有自己的意志,以及超越主人的權力,很遺憾,這兩點我都佔了,洛倫佐·美第奇妥協之後,我便沒有了庇護,他也向我說過,讓我和他一起走,但我拒絕了,我不想讓我的所有努力就這麼化為烏有。
我去遊說其他樞機卿,我向他們訴說黃金時代的美好,或許洛倫佐·美第奇過於強勢了,但我會做出妥協的,只要他們願意相信我,願意支持我。
我願意放棄所有,只要有人能幫幫我,我們離那美好的一切就差那麼一點了,就差那麼一點了啊,只要再努努力,或許真的就可以成功了呢?
……我還是太天真了啊,洛倫佐·霍爾莫斯。」
凜冬的寒意從勞倫斯的話語之中瀰漫了出來,轉眼間便籠罩住了洛倫佐。
此刻洛倫佐什麼也做不到了,揮劍、戰鬥、叱喝,他現在能想到的只有站在這裏,聆聽着勞倫斯的過去,那陰暗未知的疑雲即將被徹底清除,洛倫佐將見到被隱藏起來的秘密。
「對,就是在這裏,很多年前翡冷翠外的荒野,一片人跡罕至的荒野。」
勞倫斯慢悠悠地站了起來,他說着走向了洛倫佐,一路上他的目光游離着,在獵魔人們的屍體之間徘徊。
「我被他們的欺騙了,他們怎麼可能會相信我呢?我曾和洛倫佐·美第奇一起,我是一名獵魔人,獵魔教團的教長,還是一位樞機卿,我對於他們而言太有威脅力了。
我飽含期望地來到這裏,我以為等待我的是向黃金時代的再度進發,但我面臨的卻是數不清的聖堂騎士,我的學徒、我的部下,他們都死在了這裏。」
大地在顫抖,洛倫佐緩緩地後退着,他看到勞倫斯腳下的土地裂開了,數不清的、乾枯腐朽的手臂從其中探了出來,一個又一個猙獰的亡者從熔岩的地獄之中爬出。
「他們畏懼着我,也不會相信我,聖堂騎士們成百上千,攜帶着博爾吉亞的毒藥,還有聖銀制式的武器,就像你說的那樣,我看不到那麼遙遠的未來,也躲不過降下的暴雨。」
一隻又一隻骸骨的手掌抓住了勞倫斯,亡者們紛紛掛在他的身上,試着將他拖入地獄,可它們沒能撼動勞倫斯,甚至連他的步伐也無法阻擋,就這樣被他拖拽着、前進着。
「從那之後我就知曉了一個道理,洛倫佐·霍爾莫斯。」
「沒有什麼東西是值得相信的,我能信任的只有我自己,還有手中的劍。」
亡者的面容在勞倫斯的身旁徘徊,猙獰的臉龐發出陣陣嘶吼,它們抓撓着勞倫斯,可這一切都無法阻止他。
「如果沒有這些事的話,我或許真的會把你團結進來,讓你加入這偉大的進程,可這還是太遺憾了,我已經無法去相信別人了。」
在那場戰鬥的最後,勞倫斯活了下來,也只有他活了下來。
「你是怎麼活下來的。」
洛倫佐凝重地看着他,他沒想過勞倫斯有着這樣的過去,也從而再次意識到了教會的疑雲不止自己所看到的這些。
「來自洛倫佐·美第奇的饋贈,一支聖杯之血。」
勞倫斯發出了陣陣沙啞的笑聲。
「我活着回到了福音教會,他們當時的表情有趣極了,如果換做以前我會殺光他們,但這次不同了,我學會了妥協、學會了隱忍,直到將他們全部毀滅。」
乾枯的手掌突然出現在自己的眼前,洛倫佐來不及躲閃被它一把抓住,緊接着更多的手掌從裂開的土地下伸出,纏繞在了洛倫佐的身上,就像鐵索一般束縛住了他。
這是如此地沉重,和勞倫斯不一樣,洛倫佐發現自己連移動都做不到,更不要說像勞倫斯那樣前進了。
隨即有更多混亂的幻覺出現在自己的眼前……這不是幻覺,而是記憶,數不清的記憶片段,而這記憶的主人並不是勞倫斯,而一個又一個的陌生人。
破碎的記憶夾雜着混亂的情緒席捲着洛倫佐,恍惚間的痛苦,洛倫佐知曉了這東西究竟是什麼。
殘渣,【間隙】的殘渣,意志的殘渣。
這些都是被勞倫斯摧毀了【間隙】的殘渣,數不清的意志混合在了一起,幾乎要將洛倫佐的意志污染。
「你……究竟入侵了多少人?」
沉重的壓力令洛倫佐不由地跪伏了下來,根本不需要他在【間隙】里戰勝勞倫斯,這數不清的殘渣早就在一點點地腐蝕勞倫斯了。
「很多人,多的我也記不清了。」
勞倫斯的神態輕鬆極了,似乎這些殘渣都影響不到他,又或者他早就被腐蝕的太深了,和這些殘渣融為一體。
「為什麼,你還活着?」
洛倫佐想不明白,數不清的記憶與意志混合在了一起,這種程度的污染下,勞倫斯早就該迷失了自我才對,可現在他還「清醒」着。
「名字並不重要,它只不過是一張張面具的代詞而已。」
勞倫斯的身影漸漸地衰敗了下來,他似乎撐不住亡者們的壓迫了,軀體最後在洛倫佐的眼前倒了下來,被數不清的手掌拖入了燃燒的裂隙之中,可隨即有一隻乾枯的手掌舉起了勞倫斯的面具,將其戴在了臉上。
枯朽的身體被注入了力量,僵硬的肌肉開始有了活性,鮮血再度涌動起來。
它變成了勞倫斯。
「名字並不重要,洛倫佐·霍爾莫斯,我是不是勞倫斯也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要做什麼,重要的是貫穿這一切的意志。」
它看着洛倫佐,就像在爭奪這面具,爭奪這面具所代表的「含義」一樣,數不清的手掌再度抓在了它的身上。
「很多年前,在這裏,我將死的那一刻,聖杯之血救了我,也讓我看到了未來,無比遙遠的未來。」
它走到了洛倫佐的身邊,距離不算遙遠,但就在這段距離里,它又死了數次,面具被一次又一次地取代。
洛倫佐的心徹底寒了下來,他突然很迷茫,也很恐懼,他想不明白自己究竟到底在面對着什麼。
勞倫斯早就死了,數不清的殘渣將他的意志腐朽,本我迷失在了破碎的記憶當中。
勞倫斯還活着,他遺失了自己的名字,遺失了自己所有的一切,但他還記得自己要做什麼,就像鐵律一般束縛着自己,無論被取代多少次,這個命令依舊被堅決地執行着。
這是勞倫斯找到的答案,他用絕對的鐵律克服了權能·加百列所帶來的副作用,雖然代價是真正的他在很久很久之前就死掉了。
「人性對於我們而言,究竟是保護,還是枷鎖呢?」
它喃喃自語着,最後來到了洛倫佐的身邊。
「你究竟要做什麼……」
洛倫佐試着說出勞倫斯的名字,可就在脫口而出的那一瞬間他猶豫了,他不清楚自己究竟該如何稱呼眼前的這個……怪物。
「我要做什麼?很簡單,拯救世界。」
它說道。
洛倫佐一怔,隨後破口大罵。
「你在開什麼玩笑!」
「我沒在開玩笑,黃金時代這種理想還是太遙遠、太不切實際了。」
它的聲音平靜,但洛倫佐能感受到其中夾雜着絕望,最終它還是放棄了這個遙不可及的理想。
「妖魔怎麼可能會被根除呢,這是神給予我們的詛咒,我們無法破解詛咒……但我可以拯救世界,拯救所有人,我或許無法根除妖魔,令黃金的時代到來,但我至少能讓更多人活下來,去保證人類的存續。」
聲音猶如瘋狂的呢喃,不斷衝擊着洛倫佐的心智,洛倫佐覺得自己的世界都在坍塌。
拯救世界,為了全人類的存續。
這就是它的理由、它的目的。
「有些事,總得有人去做,而被凡性束縛的下場就是洛倫佐·美第奇,他做了那麼多,最後還是失敗了,被可笑的人性打敗。
我不會重走他的道路的,洛倫佐·霍爾莫斯。」
它很久沒有這樣和人坦誠地交談過了,這就像一份告解,也像一次宣戰。
「你在建立一支軍隊,秘血的軍隊,你知道這失控會發生什麼嗎?」
洛倫佐怒斥道。
「這是拯救世界、令人類存續所必須的,這我的軍隊,它只會聽令於我。」
它抓起洛倫佐的頭顱,強迫他看向前方。
「如果你覺得我是錯,那麼就做給我看,試着證明我的錯誤,來糾正我,而不是扯着什麼大話,洛倫佐·霍爾莫斯。」
「我不會殺了你的,你不是我的敵人,它們才是。」
洛倫佐什麼聲音都發不出了,他看到了,看到了它的記憶,藏在它內心深處的夢魘。
那是一片汪洋的血色大海,洛倫佐曾在它的記憶看到過這些,但那只是片段,而現在他親眼目睹了所有。
海潮在湧向荒野,它們詭異地蠕動着……那不是海水,是數不清的妖魔,猙獰可怖的妖魔。
它們多如蟻群,如同海潮,無窮無盡。
掠過荒野,渡過河流,侵入城市,熊熊的火焰在廢墟之中升起,人們哭嚎着、抵抗着,堅固的壁壘在一點點地崩塌,還不等妖魔徹底將其攻佔,守衛的戰士們便一個接着一個的異化成了妖魔。
凡人們的軍隊被輕而易舉地擊潰,獵魔教團短暫地支撐了些許的時間,可他們數量太少了,最後和聖納洛大教堂一同毀滅在了烈火之中。
洛倫佐看到舊敦靈在這絕望的潮水下開始淪陷,熟悉的地方被血與屍骸所堆積,他隱約間又看到了數不清的屍體。
伯勞、紅隼、伊芙、塞琉、赫爾克里……
所有人都會死,這是無比漆黑絕望的未來。
每個人都被撕扯成了碎片,碎肉與內臟灑在地上,鮮血塗抹了視野內的一切,漸漸的英爾維格淪陷了,隨後是高盧納洛、維京諸國、萊柏……
整個世界陷入了死寂。
洛倫佐喘着粗氣,他有些分不清這是幻覺還是它真實的記憶了,壓抑的絕望令他失去了體溫,大腦一片空白。
這便是它想讓自己看到的。
它鬆開了洛倫佐,緩緩地朝着前方走去。
這裏是最後的淨土了,而現在妖魔們正朝着這裏狂奔而至,它沒有絲毫的畏懼,反而有一種解脫的感覺。
不被道德與倫理束縛,拋棄了人性與欲望,為了這個目的,就連自己也可以被輕易地獻祭。
舉起釘劍朝向妖魔們,勞倫斯平靜地說道。
「這才是我的敵人,我該打的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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