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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守禮這是本心想攆人,但是又怕別人說他「心眼子不好使喚」(周氏常用語),又要聽連老爺子的話,所以他是不肯說出來要攆人的。
「三伯啊,嘴長在別人身上,人家愛說啥就說啥唄。家裏進賊了,還不許往外攆?」連蔓兒就道,她還想為趙氏和連葉兒爭取一下。以她的推斷,如果連守禮立起來,堅決要求將何老六媳婦幾個趕出去,連老爺子是會同意的。
「三伯,老何家這幾口人都是啥人性啊,對門屋住這些天,你肯定知道。三伯,你是不怕啥,可也該為我三伯娘和葉兒想想啊。還有一件,這錢他們敢偷一次,就敢偷第二次。」
「可不是。」張氏就也道,「這不有句俗話嗎,叫有千日做賊的,沒有千日防賊的。還讓她們在那住着,這遲早還得出事。他三伯,你是一家之主,這可不正是該你拿主意的時候嗎?」
「三哥,你不願意讓他們住,就痛快的攆人。咱這村里都知道誰誰咋回事,肯定沒人背後說你啥。」連守信也道。
「那……我、我就攆?」連守禮抬起頭,遲疑着道。
連守信跟了連守禮去老宅,家裏管事的連蔓兒和五郎都沒有去,不怎麼管事的張氏和連枝兒就更沒打算去了,只在家裏做針線、聽消息。
傍晚時分,連守信才從老宅回來,進了門,他就疲憊地爬上炕,還嘆了一口氣。
「事情是咋說的?」張氏親自給連守信端了碗熱茶來,問道。
連守信接過茶碗,也不嫌茶水熱,咕咚咕咚兩三口,就將一碗茶都喝光了。
「爹。咋地,那邊沒給準備茶水?」連蔓兒就問。
「繼祖媳婦燒了一鍋水,給我倒了茶,我就喝了那一杯。就都讓大傢伙給喝了。後來,都心忙,誰也沒顧上再去燒水。」連守信就道。
張氏見連守信這樣,就又端了一碗茶來,連守信喝了,這才舒服地出了一口長氣。
大家就都看着連守信,想聽他說老宅那邊的事情是怎麼解決的。
「哎。白忙活半天,原來咋地還是咋地。」連守信面色有些複雜地說道。
「古氏沒休?」張氏就問。
「沒有。」連守信就道,「大哥那一家都不大願意,老爺子也就吐口了。」
吐口,是三十里營子這邊莊戶人家常用的鄉村土語,大概的意思就是妥協、讓步。
「老爺子還跟我說,按理,這人是早該休了。現在不休。也是沒辦法。」連守信就告訴張氏道,「說是一來吧,她離開老連家。沒地方可去。她兄弟家條件也不太好,肯定不能收留她。二來吧,繼祖咋說也是她帶大的。」
「我感覺,老爺子主要還是考慮他大伯了。」連守信就又小聲地對張氏道,「這要把她給休了,他大伯就打光棍兒了。現在家裏那個情況,想再說一個,能說着啥好樣的。人家稍微好點的,也不願意來啊。」
「那老爺子的意思是?」張氏點了點頭,對這個說法表示理解。
「先湊合着過。好歹是全乎的人家。她那個認錯態度還行,老爺子說了,宋家那條路段了,她沒了啥念想,也就老老實實過日子了。往後,就不讓她出門。」連守信就又道。
「那連朵兒那。我奶還說要弄死她那。」連蔓兒就問。
「和她娘一樣,以後都不許出門。我看老爺子那個意思,就是等到了歲數,嫁出去就算完事。」連守信就道,「好歹是連家的骨血。他奶那也是氣急了,真要下手,咱還真硬不起那個心腸。」
是咱們硬不起來這個心腸,周氏,怕是很硬的起的,連蔓兒心裏暗道。同時她又想,這多虧連朵兒是托生在莊戶人家裏,要是如連朵兒自己所希望的生在大戶人家,就是上次跑出去,在鎮上住了幾天那件事,就足夠要了她的命了。
「那何老六媳婦那,也沒攆?」張氏就又問連守信。
連守信嘆氣。
「不休古氏,這還能說出點兒啥來,這何老六媳婦,說啥都該攆啊。」張氏就道。
就算是張氏這樣心軟的有些聖母的人都這麼說了,可以想見,一般人對此事是什麼看法。
「那我三伯說話沒?」連蔓兒就問,她對這件事情比別的事情都關心。
「你三伯,哎,他就說他都聽老爺子的。」連守信就道,「葉兒是吵吵着要攆人,老太太也吵吵要攆……」
「那到底攆沒攆啊?」連蔓兒就道。
「是要攆,這不是那幾口人又是磕頭,又是打滾,賭咒發誓的。還說啥那投錢的事不能怪他們,是老連家的人讓他們拿老連家的人的錢,那不能算偷。還說他們是上了古氏的當,怕不聽古氏的,會被攆走啥的。」
「你們沒看見,一家幾口在地上打滾,這個鬧騰,太磕磣了。」連守信皺眉道,「又跟老爺子說啥太倉的事,又說要是這冬冷寒天的把他們給攆走了,那就是要他們的命,就是殺人兇手。鬧的人腦瓜仁子疼。」
「那是沒攆?」張氏就道。
「攆了。老太太和葉兒都說了,有老何家就沒她們。就是不能現在就搬,還得過幾天。」連守信就道,「是他們央求,老爺子心軟,就同意容他們幾天工夫,看能不能給找個別的下處。這個天,真在外面凍幾宿,還真怕沒命。老爺子是不想他們前腳出門,後腳就凍死在外頭。」
「人言可畏啊,別看這幾口人偷東西,大傢伙恨的啥似的。要真出人命,人們就不那麼說了。」
「再說,不給找個差不多的地方,這幾口人出了老宅的大門,就能不動地方,就在大門口那麼賴着。好歹找個地方,把這狗皮膏藥給撕下去。」最後,連守信又道。「我看,老爺子因為這個事,也挺後悔的。可事情到這了,也就只能這麼辦。」
「我也這時候可想的挺周到的。當初讓人進門的時候能想這麼周到,也沒這麼些麻煩事了。」連蔓兒就道。
「哎,人這天性,一輩子也難改。」連守信和張氏就都道。
「這另外的住處,那麼容易找嗎?」連蔓兒就道。
「這個你爺也不知道聽誰說的,西村老何家住的那個窩棚,好像還在。那窩棚北面靠牆。還有兩扇破木板,住的是冷點,可也死不了人。」連守信就道,「你爺是打算去看看,要是行,就讓何家幾口人搬出去,反正他們以前也不是沒住過。」
「那倒是。」張氏點頭。
「那葉兒家丟的那錢,是咋辦的?」連枝兒問。
「那不是還有宋家給的兩套衣裳嗎。說是要把朵兒穿的那套給葉兒,就算抵了那一百多文錢。」連守信就道。
那套衣裳,連蔓兒是看過的。宋家將面子做的十足,那套衣裳,豈止區區的一百文錢,一二兩銀子都是有的。
「這個主意是誰提出來的?」連蔓兒就問。
「你爺提出來的,……你奶也沒說啥。」連守信就道。
「哦。」連蔓兒就哦了一聲。
「葉兒沒要那衣裳,說她是莊戶人,不當穿那樣的衣裳。就是要穿,她也要自己個掙錢買。她就只要一百零六文錢。」連守信就道。
「葉兒這孩子有骨氣。」張氏就道。
連蔓兒點頭,她之所以願意幫助連守禮一家,一來是身為女子。覺得趙氏和連葉兒實在太命苦,而更主要的,還是看着連葉兒。連葉兒是個不錯的小姑娘,值得幫助。
「爹,那最後咋說的?」連蔓兒就又問。
「說是要把那套衣裳拿當鋪去當了,從得的錢里給葉兒她們一百零六文。剩下的,就用來過年。」連守信就道。
「那另一套那,不一起當了嗎,還是給我二伯娘了?」連蔓兒又問道。
「另一套,你奶收起來了,說是等以後有急用錢的時候,再當。」連守信就道。
周氏,還真是不讓媳婦或者孫女們佔一絲一毫的便宜啊。可惜何氏那麼積極地給周氏做打手,逼着古氏和連朵兒脫衣裳。
「那我二伯娘沒生氣?」連蔓兒就笑着問。
「你二伯娘是問你奶來着,讓你奶給罵了一頓。」連守信就道。
周氏狠狠地罵了何氏,說何氏是喪門星,沒休了她就算好的。周氏還質問何氏,是要吃飯還是要衣裳。如果要了衣裳,何氏以後就別吃老連家的口糧。
「那個,朵兒她娘醒了沒?」張氏又問。
「醒了,還進屋給老爺子、老太太磕頭來着。……看那樣,我看她要活不長。」連守信就道。
張氏沉吟不語。
「要不,咱那不還有點高麗參?」張氏看着連守信和幾個孩子,問道。
「娘,該還的情咱都還了,這個,真不用。」連蔓兒就道。
因為張氏小月的時候,蔣氏拿了兩片人參給張氏,之後張氏就一直記着這個情。後來,連家上房的人都去了太倉,前前後後的,蔣氏回來了兩次,張氏看清了蔣氏的為人,就有些從心裏不待見她。
不過,聽說蔣氏也小月了,張氏就和連蔓兒商量着,送了一株高麗參給蔣氏補身子。而且是私下給的,沒有經過周氏,就是為了還上當初的人情。
用張氏的話,就是寧願別人欠咱們的,咱們不能欠別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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