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憲峰氣得臉色發青,可是這些說他的人都是長輩,他也不敢發火,冷哼一聲,將奶奶扶到椅子上坐好:「那你就治療看看,治不好我把你招牌拆了。」
他剛好假期回家,聽自己奶奶說腰部酸痛不適,就給她進行了針灸加拔火罐治療,可是不見起色,張奶奶平日裏早就聽那些鄰居說起鄭翼晨,既然孫子治不好,她就叫胡憲峰帶自己到這裏試一試。
胡憲峰沒想到奶奶尋求治療的對象居然就是那個曾經想要拜自己老師為師的大專生,真是應了一句「冤家路窄」。
既然勸阻不了,他就乾脆冷眼旁觀,組織好到時候奚落鄭翼晨的台詞,在他看來,自己這個「針王」的高徒都沒辦法治好的病,鄭翼晨自然不可能治得好。
鄭翼晨三言兩語問診完畢,眼睛一亮,已是胸有成竹。
他叫老人家俯臥在一張空着的推拿床上,隔着衣服撫摸老人的腰部脊柱,進行腰椎的觸診。
「果然,第三腰椎椎體輕微旋轉式錯位。」他用掌心在張奶奶腰部施行揉按的放鬆肌肉的常規推拿手法後,叫老人側躺,左手中指抵在錯位的錐體,右手手肘放在她肩部,施展「腰椎旋轉定位板法」,略一交錯使勁,只聽一聲清脆骨響,錯位的錐體已經回復正位。
整個過程乾脆利落,用了不到五分鐘的時間。
「好了,張奶奶,你下床落地行走一下,看看還會不會覺得不舒服。」鄭翼晨笑吟吟的道。
張奶奶來回走動了幾步,扶腰扭動了幾下,面露喜色:「一點都不痛,比剛才輕鬆了好多,謝謝你啊,孩子。憲峰,你讀大學時怎麼不學學這門醫術?比拿針扎那種有用多了。」
鄭翼晨笑道:「張奶奶,我和你孫子學的是同一門專業,他學習的時間可比我多了一倍多。」明明這是一個辯白的句子,聽在胡憲峰耳中卻是十分刺耳,臉上一陣青,一陣紅,就像紅綠燈似的,更可氣的是他搜腸刮肚的那些挖苦話只能爛在肚子裏,沒有機會宣洩出來。
「是嗎?人家讀三年書就那麼厲害,你讀了七年,居然成這樣。肯定上大學沒認真聽講。」
「孩子,你家裏人省吃儉用才供你上了大學,看來那筆錢都打水漂了。」
「這孩子我看着他長大,從小就不安分,上幼兒園就逃過課。」
「八九歲還尿褲子。」
鄰居們紛紛附和,這些老人家都老成精了,好幾個還是附近出名的「罵通街」,能一口氣說半小時的陰損話還不帶重複的字眼,又對胡憲峰的童年秘史了如指掌,旁徵博引,口若懸河,連他小時候上樹掏鳥窩這種事都能說成他如今學藝不精的根源。
這些話明里是在損胡憲峰,暗裏卻是在捧鄭翼晨。
老人家懂得感恩,鄭翼晨平日對他們敬重有加,診金也收的很少,療效也顯著,長久下來,早已把他當半個孫子一樣。
胡憲峰對鄭翼晨的輕視他們都看在眼裏,怒在心頭,自然要不遺余力為鄭翼晨出一口氣。
胡憲峰被這群鄰居的奚落弄得焦頭爛額,對鄭翼晨的怨恨又多了幾分。
可是鄭翼晨只用了幾分鐘就治療好自己奶奶腰部的不適卻是鐵一般的事實,他雖然不爽,還是忍不住開口問了一句:「為什麼?」
鄭翼晨淡淡說道:「我剛剛就說了,我們學的專業是針灸推拿專業,不止要拿針治病,還要用一雙手治病。你們這些高年級的自然覺得拿針比做推拿干苦力輕鬆的多。只想着怎麼用針,卻很少想過精通出賣勞動力的推拿。我們學歷不高,就只能靠出賣自己的勞動力混口飯吃。」
胡憲峰一時語塞,說不出話來,鄭翼晨說的沒錯,他自認針灸技術還行,可是推拿的水平一塌糊塗。
「你跟着顧明高老師學習了那麼久,針灸的水平不會差到哪裏去,既然你用針灸沒辦法解決張奶奶的病痛,就已經給我排除了很多種病因,也給提供了推測出正確病因的答案。」
胡憲峰沉吟道:「不是風寒外邪入侵,不是慢性腰肌勞損,針灸效果不顯著……」
鄭翼晨也不說出答案,看着胡憲峰認真思索。
胡憲峰畢竟也是研究生畢業,雖然推拿水平不行,理論基礎還記在腦中:「那就應該是腰椎椎體的小關節絮亂!所以你用斜板法復位,就輕易治療好了我奶奶的腰痛。」
鄭翼晨笑着點頭:「不管你針灸技術如何精湛,也不可能把已經錯位的關節針回正位,除非使用推拿手法復位!」
得到鄭翼晨的肯定答覆,胡憲峰卻高興不起來,他覺得自己敗得一敗塗地!
失敗無所謂,可是敗在一個自己一直看不起的人手上,確實很不是滋味。
一隻他眼中的「癩蛤蟆」,居然徹徹底底打敗了他這個自詡「針王」門人的天之驕子。
可是他卻敗得一點脾氣都沒有,姑且不論他是在鄭翼晨的引導下才知道病因所在,就算他知道病因,也無法用推拿手法治療。
觸診查找出錯位的錐體,實行手法放鬆肌肉,最後施行扳法,這些步驟說來簡單,蘊含的卻是上千個小時的苦練和積累。
「台上一分鐘,台下十年功。」推拿技術又何嘗不是這樣?
鄭翼晨剛才的手法,早已深得推拿「柔和,有力,持久,滲透,均勻」的真髓。
由此可以看出他平日裏到底下過怎樣的苦工!
胡憲峰沉默半晌,這才不情不願說了一句:「謝謝,多少錢?」
鄭翼晨一口回絕:「不用,細數起來,讀書時你也算我的師兄,這次治療免費。」
胡憲峰也不推辭,跟笑逐顏開,正在和鄰居們交口稱讚鄭翼晨的張奶奶說了一句:「奶奶,我先回家了。」這個鬼地方,他是半秒也呆不下了。
他走得匆忙,沒留心腳下,絆到門檻,撲通一下重重摔在地上,跌了個「狗吃屎」,整個人灰頭灰臉,十分狼狽。
兩道鮮紅的液體從胡憲峰的鼻孔傾瀉而下,比鼻血還紅上三分的是他此時的臉色,只因門診里傳來了一陣哄堂大笑。
眼尖的他,還聽出其中夾雜着自己奶奶的笑聲,心中的怨氣可想而知:「我該不會是抱養的野孩子吧?這絕不是我的親奶奶!」
他連回頭怒視一下的勇氣都沒有,臉上還掛着彩,回頭的話只是徒增笑料,達不到威懾的效果,還是別丟人了。
他大步流星,飛速狂奔,像一條喪家犬一般落荒而逃。
鄭翼晨打發完胡憲峰,又治療了幾個病人,工作告一段落,終於獲得了喘口氣的機會,坐在椅子上,端起保溫瓶喝了口熱水,歇息了幾分鐘後,手機鈴聲響起。
「喂,你好。」鄭翼晨接通電話後道了聲好。
打電話給他的人,是張奶奶的主治醫生,梁思群。
昨天他們兩人見面之後,曾有過一番詳談,鄭翼晨還為他的病開了個別具一格的藥方。
鄭翼晨可不認為自己的醫術能高明到一劑藥下,立起沉疴的境界,知道梁思群不可能是打電話敘說服藥後的身體變化。
果不其然,梁思群禮貌性打過招呼之後,直奔主題:「鄭醫生,張瓊女士的手術時間已經定好了,就安排在星期二下午三點。」
鄭翼晨這才知道他打電話過來,是為了匯報張奶奶的具體手術時間,開口問道:「她老人家的身體,已經調理好了嗎?可以動手術了?」
「沒問題,她經過一個星期的細心醫療,好的程度出乎人意料,我想其中也有你為她施針的功效。兩天前她就已經達到了手術的標準,只是手術費用還沒交齊,這才耽擱了。」
鄭翼晨聽出他的意思:「哦,也就是說,已經有人交了足夠的錢給她動手術了?」
「嗯,沒錯。」
「這可是一筆不小的費用啊!是誰給的錢?」
梁思群乾笑幾聲,這才說道:「你都說手術費用不菲,肯給她出錢的人,自然是她的至親了。」
鄭翼晨這才想到張奶奶那個不成器的孫子:「該不會是金建軍出錢的吧?」
「正是!」
鄭翼晨失聲笑道:「這倒奇怪了,白眼狼居然懂得反哺報恩,真是天方夜譚!」
梁思群有些奇怪鄭翼晨的反應,出聲詢問,鄭翼晨這才將金建軍平素的為人處事簡單描述了一下。
梁思群這才有些釋然,正常人都不會對金建軍這種人有好感,對鄭翼晨略顯刻薄的反應表示理解:「看來他對自己奶奶的感情,遠超我們的想像。」
鄭翼晨不無感慨的說道:「是啊,我也想不到他真能籌到這筆錢。」
兩人交流了幾分鐘後,梁思群問道:「你星期一要不要過來?我也有些問題想和你當面討教一下。」
他不愧是心腦血管老年病的專家,格外沉得住氣,打電話過來最主要的目的,是想要讓鄭翼晨再給他看病把關,卻留到最後再說。
他的這個案例是鄭翼晨目前遇到最古怪的一例,很有跟蹤探訪的價值,即使梁思群不說,鄭翼晨過不久也會主動找他聯繫,自然爽快答應了。
鄭翼晨掛了電話後,心裏一動,又起了和姚璐琪聯繫的念頭。
「不知道今天打給她,她會不會接呢?」
他心裏沒幾分把握,抱着不妨一試的心思,撥通了電話。
電話響了將近一分鐘,才有人姍姍來遲,接聽後沒好氣說了一句:「有什麼事?」
鄭翼晨聽出是姚璐琪的聲音,心想這個小公主敢情還沒消氣,小心翼翼說道:「你……你的車修好沒?」
「不關你事!」
「我為昨晚的惡劣態度向你道歉。」
「我可受不起!」
姚璐琪千金小姐的傲嬌性格發作,將自己武裝成一個刀槍劍戟擊之不中,糖衣炮彈轟之無功的狠角色,打定主意,不管鄭翼晨說些什麼,都來個八風不動。
只是鄭翼晨口水攻勢如水銀瀉地,無孔不入,能將百鍊精鋼化為繞指柔,數分鐘後,姚璐琪的心防逐漸被軟化,進而擊倒,咄咄逼人的語氣也緩和不少。
鄭翼晨也在這時下了一記猛藥,以自己為主人公,說了幾個陰損的笑話,充分發揮他自嘲的功力,把自己貶低到一個低無可低的地步,惹得姚璐琪轉怒為喜,滿腔怨氣化為烏有。
鄭翼晨從笑聲中準確把握到她心情的轉變,心下大喜,這才說出正事:「其實,今天打電話給你,除了想跟你賠罪,還想告訴你一件事。」
「說!」姚璐琪言簡意賅。
「我剛剛得到消息,張奶奶的手術時間已經安排好了……」
「什麼時候?」
「星期二下午三點,你去不去?」
「廢話,肯定要去啦!」姚璐琪說到這裏,頓了一頓,「嗯,那你呢?」
「我星期二去上半天班,下午請假就行。」
姚璐琪道:「好,那我開車去醫院接你,我們一起過去張奶奶那邊。」
鄭翼晨笑道:「沒問題,中午那餐我包了,就當給你賠禮道歉。」
姚璐琪冷哼一聲:「哼!下次再敢這麼無禮,我跟你沒完!」
他們就星期二的見面定下約定,說得興致勃勃,心中都隱隱感到自己似乎遺漏了什麼,都總是想不起來。
三人小組成員之一的劉振亞,就這樣被他們拋在腦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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