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勇敲了敲房門,等房內的人說聲請進之後,才開門走了進去。
病房內擺了三張病床,只有靠近門口的那張病床躺着一個年約六十的老年女人,全身皮膚發黃髮亮,就跟橘子皮一般,眼睛中的鞏膜部分,也染上了一層黃色,看上去有些駭人,此時她正用手按在肝臟的位置,口中發出無力的呻吟。坐在隔壁照顧她的是一個三十來歲的男子,兩人的面容有些相似,應該是母子關係。
「一身面目俱黃,很典型的黃疸症狀。」鄭翼晨一眼望去,心下雪亮,「這個老人家明顯是患有黃疸,中醫範疇中黃疸多由濕熱導致膽汁橫溢引起,分為陰黃和陽黃,患者皮膚黃染顏色鮮明發亮,屬熱重於濕的陽黃。熱毒壅盛,方用普濟消毒飲。」
鄭翼晨只憑第一眼就能分辨出病證,本來有些興奮,接下來他的心情又低落下去,今天進行的是西醫考核,他剛才的分析都是中醫理論,明顯是跑偏題了。
「黃疸在中醫領域可以作為一個病症獨立存在,可是在西醫領域僅僅代表着某種疾病表現出來的症狀和體徵而已,有好幾種病都能引起黃疸的症狀,看來要經由問診,好好分析,才能得出確切的診斷和治療方案。」他暗暗想道。
陳勇進去之後,和病人打了聲招呼:「阿姨,你好,我是負責給你看病的醫生,我的名字叫陳勇,知道你很辛苦,我們先問你一些問題,再做些檢查,寫好病歷就能給你治療了,希望你好好配合,才能好得快一點。」
坐在一邊的男子長得虎背熊腰,看上去是個急脾氣,先對醫生的姍姍來遲表示不滿,之後趕緊拍了拍病人的肩頭,輕聲說道:「媽,醫生過來看病了。」
病人呈痛苦面容,向陳勇點了點頭,又開始小聲呻吟起來。
陳勇將鄭翼晨兩人叫過來,用只有他們才能聽到的語調說道:「現在開始問病史,做體格檢查,最後再得出診斷和治療方案。志偉,你先開始。」
徐志偉張口準備答應,眼珠子轉了幾圈,搖頭說道:「不行,如果我問診的時候鄭翼晨在一邊不是都看到了嗎?我要求我進行考核的時候他要迴避,這樣才公平。」言下之意就是認定鄭翼晨不如他,要偷他的師,甚至懷疑陳勇是不是刻意這樣安排,讓鄭翼晨有機會通過考核。
鄭翼晨冷笑一聲:「既然你這麼怕我從你這裏學到什麼,不如我先開始考核,你可以站在一邊觀看,反正就你這智商,也偷不了我的師。」
陳勇悶哼一聲:「我說誰先考核就誰先考核,輪不到你們決定先來後到。既然志偉有意見,病人的情況也不適宜打擾太長時間,考核的方式更改,志偉進行第一階段的病史問診,鄭翼晨進行體格檢查,最後兩人都給出診斷和診療方案。這樣總行了吧?」
徐志偉本來還想繼續提出質疑,與陳勇陰沉的眼神對視了一下,立刻認慫:「沒意見,那我先開始問病史。」
他走到床前,大聲與病人交流起來:「阿姨,你叫什麼名字啊?」
「陳素娟。」
「今年幾歲?」
「56。」
徐志偉輕車熟路,一邊問診,一邊拿紙筆記錄下問診的內容,從最基本的資料開始問起,一直問到主訴,現病史,既往病史,婚育史,藥物食物過敏史,家族遺傳病史。
老人一邊呻吟,一邊回答問題,有時候痛得說不出話來,還要一旁的兒子代答。
三分鐘後,完整的病史詢問完畢,徐志偉心滿意足的退後,剛好看到陳勇輕輕點了一下頭,算是對他詢問病史時的迅捷和清晰的條理表示讚許。
就連鄭翼晨也不得不承認徐志偉剛才的病史詢問流程是一個完美的教科書模版。
「喂,別發楞,到你了,還是你打算投降輸一半?」徐志偉露出惡毒的笑容,低聲在他耳邊說道。
「用不着你提醒,你該不會把自己當鬧鐘用吧。」鄭翼晨來到病人身邊,柔聲說道:「阿姨,你哪裏覺得最痛啊?」
病人聽他一問,用指尖在腹部摸索幾下,指着一個點說道:「就是這裏最痛。」
鄭翼晨伸手按在那個點上,用指腹呈順時針方向在表皮迴旋撫摸:「就是這裏是吧?」
病人呻吟道:「沒錯,你……你輕一點,好痛,好痛。」
「阿姨,你先慢慢吸氣,對,用肚子呼吸,慢慢來。然後再吐氣,就跟吸氣一樣慢。」鄭翼晨停止指摩,指尖豎起,與體表垂直,改指摩法為點按法,指尖持續用力,逐漸增大力道,深深陷入腹部肌膚中。
病人吸氣吸到盡頭,開始吐氣,伴隨着她吐氣的節奏,鄭翼晨鬆弛有度,緩緩減輕力道,病人的腹部又恢復了圓鼓。
當他收回手指時,病人突然「啊」的大叫一聲。
在旁邊一直用懷疑的目光打量着鄭翼晨的兒子大怒:「你幹什麼?我媽已經痛得很厲害了,你還那麼用力按她,我要去醫務科告你……」捋起袖子露出精壯的手臂,似乎想要給鄭翼晨一拳。
徐志偉幸災樂禍,心中暗暗默念:「叫你不好好做體格檢查,搞這些額外的東西,活該,打啊,快點打。」
就連陳勇也皺起眉頭,認為鄭翼晨這番舉動純屬沒事找事,正想出聲制止那個衝動的兒子,順便怒罵鄭翼晨幾句讓他消消火,自己再親自給老人家做檢查來調解這場風波。
病人這時終於開口說話,聲音洪亮了許多:「好舒服,犯病以來就是剛才那幾秒鐘最舒服了。醫生,你再按多幾下。」
鄭翼晨的手指剛剛接觸到腹部的痛點時,她確實有些疼痛難忍,隨着鄭翼晨點按力道的加重和她吸氣的加深,原本比較廣泛的壓痛如同百川匯海一般匯聚到這個痛點上,說也奇怪,這個時候她也覺得疼痛,但卻是一種舒服愜意的疼痛,恨不得鄭翼晨能按大力一點。
當吸氣吸到盡頭,她開始吐氣的時候,很清楚的感受到那股匯聚在一個點的疼痛感,就像一個被鄭翼晨「指針」刺破的氣球一般,他的手指每減輕一分力道,疼痛感也減輕一分,當他完全鬆開手指時,病人的不適感已經減輕大半。
她這句話說出來之後,就如同一陣狂風,將病房中山雨欲來的陰霾吹的煙消雲散。徐志偉張大嘴巴,十分難以置信,陳勇暗道:「好險,差點就出聲罵翼晨了。」將到嘴邊的話收了回去,臉上露出一個淡定的微笑,仿佛在說:我早就知道會有這種結果,他可是跟着我混的,有多少斤兩我會不知道?
她那個準備上演全武行的兒子訕訕一笑,重新坐回位子,略顯有些尷尬:「媽,原來你叫那麼大聲是覺得舒服,害我誤會了醫生。對不起,醫生,原來你是在給我媽治療,請你幫我媽按多幾下,謝了。」
推拿一門有一種叫做指針的點按法,鄭翼晨以指代針,又挑中了病人最為疼痛的「阿是穴」做為點按點,再配合呼吸進行刺激。
「指針」的要領是力度柔和深透,推筋着骨,才能達到跟針刺一樣的治療效果,忌用剛力,不然不但治不了病,反而會加重病人的痛苦。
中醫講究「急則治其標,緩則治其本」,鄭翼晨剛才的指針偏重瀉法,一進三退,這種方法對於急性痛症有很好的止痛效果,屢試不爽。
「阿是穴」不屬於十二正經和奇經八脈的穴位,特點是以痛點為腧穴,古代針灸醫師治療痛症病人,摸索至某個部位,病人因疼痛大叫一聲:「啊!是。」由此得名。
相對於在場人的驚異,鄭翼晨則顯得淡定許多,西醫方面他戰戰兢兢,中醫針灸推拿技藝的運用,他可是成竹在胸,一指下去,已經知道必定能緩解病人痛苦。
」您覺得舒服就好,那我再幫您多按幾下,待會兒才有精神做體格檢查。」
鄭翼晨淡笑着又點按了幾下,老人痛苦大減,不再呻吟,面露喜色,感激的說道:「謝謝你啊,醫生,你叫什麼名字?」
「我叫鄭翼晨,阿姨,你現在沒那麼辛苦了,我來給你做體格檢查。」
病人爽快點頭:「沒問題,來吧。」病人的心機都是很單純的,只要你能為她解決病痛,你就贏得了她的信任,要她做什麼都會配合。
鄭翼晨雙手拿起聽診器的耳管,戴入耳中,用掌心焐熱聽診頭,這才將之放置在病人的皮膚,聽起肺部呼吸音和心臟心音。
接下來開始測試腹部對壓痛與反跳痛的疼痛反應,一些四肢的神經反射試驗,再去檢查瞳孔對光反射的靈敏度。
徐志偉在一旁樂開了花,一套正常流程的體格檢查,應該是從上至下,先檢查頭部,五官,再來是頸部的靜脈有無怒張,接下來才是肺部,心臟的聽診,鄭翼晨將所有的步驟都打亂了:「果然,一個中醫大專生,怎麼可能做得出正規的西醫體格檢查呢?」他心裡冷笑。
陳勇則以手托腮,若有所思,至於他到底在想些什麼,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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