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在一年前,袁秋容還獨自住在五金公司家屬院的時候,她的這位大哥就曾帶着兒子,找到過她,那一次兩人還見了面,那次見面董明也同時在場,那一次袁秋容就展現出了她堅決的一面,直接將毀了她一生的大哥給罵走。一窩蟻 m.yiwoyi.com
此時袁秋容的心情,比董開河糟糕了不知道多少倍,上次與袁剛碰面的地方還在縣城,雖然周邊也會有些左近街坊,再說那些人對袁秋容的跟腳已經清楚,早就見怪不怪,她沒什麼需要擔心,再說,當初的她,整個人基本已經呈麻木狀態。
可是現在與那個時候完全不同,袁秋容已經逐漸獲得了新生,她希望在餘生之中努力尋找丟失的自我,然而,在這個時候,他的這位大哥又找到了村里,那麼,隨着袁剛的到來,她當初痛苦的經歷,勢必會在村里被重新翻開,她恐怕又將生活在村民們的指指點點之中。
想及此處,袁秋容的呼吸馬上粗重了起來,幾乎咬碎了牙齒,眼睛裏冒出了怒火,一句好像從她的靈魂深處擠出來的話,重重地砸向了袁剛,「你又來幹啥!」
袁剛是一個人過來的,沒有帶兒子,倒不是他不想帶,而是這天氣實在不好,索性隻身趕來了董家溝子村,其實,他在兩個月前,又趕往過一次五金公司家屬院,雖然吃了閉門羹,他卻從鄰居口中得知了妹子的動向。
這一次,袁剛來之前心裏也很不踏實,知道妹子對家人的怨恨之深,幾乎無可化解,可是,他又能咋辦!前一次來尋妹子,是因為老頭子身體實在不好,想念閨女卻又拉不下那張老臉,卻忘了閨女被他們坑得那麼慘。雖然明知道老爸的願望難以實現,但袁剛這個做兒子的,也只能扛起重任,去縣城找那位可憐的妹子。
而這一次,袁剛覺得老頭子快不行了,能不能熬過年關都是問題,特別一場大雪過後,老頭子的病情更加嚴重,為了老頭子的願望,獨自騎行三十多里路,來董家溝子村尋找妹子。
「咱爸……,咱爸……。」在袁秋容凌厲的目光注視之下,袁剛只吭哧出了幾個字,便滿臉漲得通紅。
袁剛也是個苦命的,當初的牢獄之災,是為了給村里爭奪利益引發,但是,自從他被被判了,同村人可沒幾人會同情他,沒人想起他的初衷,非但不會同情,反而還會像躲瘟神一般躲着他們一家。從那之後,袁剛一家就生活在村民們的白眼之中,承擔的壓力之大,普通人難以想像。
不僅袁老爺子由於長期的抑鬱,身體慢慢垮了下來,就是袁剛本人,四十多的年紀,看起來臉上卻儘是蹉跎之色,已經顯出了老態。
「別咱、咱的那麼說,我跟你沒那麼近,有什麼事情想說就快說,不想說趕緊走人,這裏不歡迎你。」袁秋容冰冷的目光之中,卻仿佛噴薄着怒火。
「好吧,我知道我不應該來,但是我還是來了,這些年來,父親無時不在為他當初做過的糊塗事感到後悔,我們沒有希望能夠得到你的原諒,只是想告訴你一聲,父親他老人家,已經日子不多了,他……,真的很想再見你一面。」
哪怕一直被洶洶怒火籠罩,聽到大哥的話,袁秋容也不免想到那位父親,或許在她心目之中曾經的、過去的父親,是的,自從父親親手把他這個女兒推入了火坑,甚至連反抗的機會都沒有給她留下,從此,那人就再也不是她的父親!
袁秋容並沒有立時出聲,她呆立着看向這位大哥,哪怕心中已經雷電交加,胸中的怒意竟然逐漸開始弱化,在她看向袁剛的眼神之中,露出了漠然的神色,沒有錯,在她的心中,袁剛已經近乎路人,聯繫着兩人之間最後的那一絲微弱的親情關係,也在這一刻,從中間崩斷。
董開河看着袁秋容,也不知道應該安慰還是應該如何,心裏同樣承受着煎熬,他有些無所適從,唯一能夠做到的,只有輕輕地靠近妻子,這或許也能代表他一種默默的支持。
正當幾人很詭異的對視之時,忽然屋門一開,董淑芬從裏面走了出來,清脆地喊了一聲,「爸,媽!」然後,發現形勢有些不對,父母正在定定地看着門口一人,而那個陌生人,也同樣像被施了定身法一般,在那裏站着——董淑芬記事之後,還沒有見過舅舅,但她很快開口了,「你們在院裏幹嘛呢,怎麼不去屋裏呀?」
女兒的出現,終於讓袁秋容從沉思之中清醒過來,她輕輕拉過女兒,然後看了看門口的袁剛,開口了,語氣已經沒有像剛剛那般激動,「好了,我知道了,你走吧!」
見到董淑芬出來的剎那,袁剛心裏就是一動,同時升出了一點希望,只是,聽到妹子那種決然的語氣,他知道,袁秋容從來沒有想過,讓淑芬喊他一聲舅舅!
看着袁秋容說完之後,一手扶在董開河的肩頭,另一隻手拉着閨女,帶着莫名的哀傷,頭也不回地進了屋內,根本沒有繼續理會這位大哥,袁剛心下黯然。
苦澀、心酸與憂鬱,同時呈現在袁剛的心頭,他沒有繼續開口,他知道,繼續糾纏下去,也只能讓形勢更加惡化,縱然想實現他前來的目的,可能性確實不大,但總歸還有一線希望不是。
袁剛輕輕嘆了口氣,他不是不甘心,能做的都做了,甚至做得有些過分,只是,看着妹子離去時的身影,有如咫尺天涯,人還很近、心卻已遠。
回到屋內的董淑芬,如果這個時候還看不明白現狀,也就太遲鈍了,那位能讓父母如此失態的人,除了舅舅,還會有誰?
母親這種狀態,董淑芬曾遇到過,她清楚地記得,她第一次在縣城見到母親的那次,母親握住她手的那一刻,就是同樣的顫抖,唯一的區別,那一次母親落淚了,而這一次,到現在為止,母親仍然是一臉的鐵青!
母親遭遇了人生的巨大不幸,董淑芬也沒有倖免,母親是失去了幸福的家庭,而她,是在童年失去了母愛,沒有誰能說得清楚哪一種傷害更加痛苦,但是不同的痛苦卻同樣的刻骨銘心。
「媽,外面可真是冷,剛出屋沒有多會兒,我就覺得,直打冷戰。」董淑芬道,她可不是真的感到了冷,只是,她感受到母親抓住自己的手,一直在顫抖。
母親在父親的攙扶下,坐在了炕上,同時坐下的還有老爸董開河,董淑芬準備順勢抽出來的手,突然感受到了一點溫熱,濕了……,猛然抬頭看時,卻發現母親已經淚流滿面。
原本想着對母親說一些輕鬆的話,以轉移一下大家的注意力,或許能夠讓當前的氣氛出現轉變,最終卻無功而返。
董開河同樣發現袁秋容落淚,他雖然知道妻子為何事傷心,但想安慰,卻又不知道從何說起,只得將握住袁秋容的手,抓得更緊了一些,另一隻手,攏住了她的肩頭,然後喃喃道,「好了……,好了,都過去了……。」
與董開河的表現相比,董淑芬就有些誇張了,她張開了雙臂,直接就將母親抱住,然後,不知道哪裏來的那麼多委曲,直接就哭出了聲來,嚎啕的那種。
這一下,董開河的任務艱巨了,不僅需要安慰老婆,同時還要哄着女兒,充當了救火隊員的角色,只不過,董老師的努力卻沒有什麼效率
要說這一對兒母女的默契不是蓋的,雖然一起哭得撕心裂肺,但兩人卻幾乎在同時止住了哭泣,如果不是今天事發突然,估計董開河會懷疑娘倆經過排練。
不得不說,董淑芬的陪哭,居然效果斐然,神奇地止住了袁秋容的哭聲。只是,剛剛董淑芬的痛哭是刻意為之,還是隨性而為,卻是除了董淑芬自己,其他人根本無從知曉。
哭聲已然過去,事情卻並沒有結束,一家三口看着袁秋容精心準備出來的午餐,卻誰都沒有胃口。
終於,還是董開河最先開口,還是試探性的那種,沒啥底氣地對袁秋容道,「他……,已經走了,你看這事兒……?」
「啥事兒?你說清楚點兒,我咋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哭過之後的袁秋容,臉色仍然非常難看,說出來的話,仿佛帶出了一股寒氣,讓幾人周邊溫度驟降。
董開河知道此時妻子的心情壞到了極點,已經處在了崩潰的邊緣,那些可能刺激到她的話,再也不敢提及,只得求助地看向了女兒,然而,這一次女兒卻沒有剛剛那般神奇,已經將頭埋進了母親的懷裏,哪裏能看得到董開河的示意?
董開河不願坐視氣氛如此低迷,在這樣的氣氛之中,只怕袁秋容更不容易從悲傷之中走出,哪怕此刻他的傷痛同樣摧心剖肝,但他知道,袁秋容所經歷的苦楚只會比他更甚,他必須有所行動。
董開河輕咳了一聲,沒有繼續這個話題,換了稍微輕鬆點的語氣,對閨女道,「淑芬,你們餓了嗎,要不,先吃點東西?」
董淑芬沒有動,也沒有出聲,仍然依偎在母親的懷中,似乎沒有聽到父親說的一般,她的內心同樣敏感,敏銳地感受到了母親在承受怎樣的精神折磨,她覺得,或許,貼得越近越可以替母親分擔一點痛苦。
董淑芬雖然沒有行動,袁秋容卻有了反應,董開河的話提醒了她,無論她如何難過,也不能讓女兒跟着一起受罪,所以她開口了,「行,咱們先去吃飯吧。」
一家人確實如袁秋容說的那般,圍着餐桌坐了下來,然而,不用想也能明白,在這種情況下,誰還會有食慾?慢慢地,飯菜涼了,一家人卻仍然安靜地坐着。
html|sitemap|shenma-sitemap|shenma-sitemap-new|sitemap50000|map|map50000
0.0199s 3.9149M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