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了好一會兒也沒見宋珩回來,綠萼面上浮出焦慮。一筆閣 www.yibige.com
一來小姐同她並不熟悉此地,而來這裏的人都奇奇怪怪,帶着各式各樣的面具,若是小姐被掠了去,也不知道是誰幹的。
這樣想着,她神色慎重許多,朝管事老伯拱手提議,兩個立刻又沿着宋珩方才去的方向走,還未走幾步,便見一抹熟悉身影跳入眼帘。
綠萼尖叫出聲,方才取下的面具都顧不上戴,撒開腿便朝不遠處那人沖了上去。
怎麼片刻不到的功夫,小姐衣襟袖口就沾滿血污,若是小姐出了什麼差錯,她,她也不活了。
「你哭什麼?」
看着這個身量堪堪達自己肩膀的小姑娘放聲痛哭的樣子,宋珩心中戾氣消散了些,語氣也柔和許多,她拍拍綠萼肩膀安慰道,「我沒事。」
「姑娘,這人我是交給——」
察覺到有外人,綠萼立刻抹乾淨眼淚,將面具重新戴好,小心翼翼打量說話的人。
並未戴面具,整個人大剌剌的,臉上掛着諂媚的笑,和府上小姐奶娘看景老爺的神情簡直一模一樣。
宋珩沒理他,賣主臉上訕訕,然還是很快恢復了笑,抱着小孩站在原地,似乎是一點都不抱怨,可小孩面上痛苦的神色則說明他此時此刻一定在被狠狠折磨。
「老伯,實在要再麻煩你一些,請問這附近是否有醫館?」
「有是有,」管事老伯看了眼不遠處的兩人,又收回目光,認真道,「如今天色不早,若是去醫館,恐怕要辦的事就無法完成了。」
「不礙事。」宋珩語氣頓了頓,「勞煩老伯將我們帶過去,找人的事,我相信術業有專攻,交由你家公子全權處理就好。」
青夷嘆口氣。
虧他剛剛還瞬移到暗閣將自己的名字放在金牌暗衛榜頂尖位置,這樣她若是挑了自己,沈轍有言在先,也沒有再反悔的道理,但若是等沈轍安排,那是決計就不可能安排到自己。
不過這小姑娘,真真還蠻有意思。
青夷勾了勾唇角,身形直接隱匿在陰影中,消失不見。
「那姑娘隨老身走吧。」
宋珩點頭,從那人手上接過孩子。
除了撲鼻而來的血腥氣,還有其他一些難聞的氣味,宋珩忍不住屏息,朝綠萼吩咐,小姑娘見狀,立刻拿出一錠金元寶塞給他。
付完錢,綠萼強忍着內心不適,勸道,「小姐,要不我來抱着吧,你歇一會兒。」
她實在是沒想到小姐會帶回來這樣一個人,渾身髒兮兮的,比正定街上乞丐都要髒,而且,身上儘是血污,一動不動,也不知是死是活。
宋珩瞥了眼面前姑娘的小身板,覺得手上的重量愈發重,一切的一切都壓得她心裏發悶,沉默了會兒,她勉強露出蒼白的笑,「你在前面領路。」
很久以前,她被宋父開車撞倒時,也是那樣幾雙溫暖的手,伸向她。
一路走得飛快,到達醫館時,太陽已經更靠近西邊。
沒等她問具體時辰,管事老伯便瞧了眼日頭,頷首道,「姑娘,如今過了申時,醫館也到了,若是沒有什麼事,我這便回去請我家公子幫姑娘您選好一個人,親自送過去。」
「如何送?」
「明日西市新鄭門前,會有專門賣胭脂飾品的人,姑娘見了直接領回便可。」
宋珩道了謝,跟着綠萼進了門,許是下午天氣稍微悶熱,醫館並沒有多少人,小廝在廳里閒談,抓藥老翁也昏昏欲睡,聽見聲響,才打開嗓子放聲吼了句,立刻有人端着白玉碗從門帘後走了出來。
是個俊朗溫潤的中年男子,身着青衫,並未帶面具,臉上帶着和善的笑,他走過來時身後還跟了個扎着哪吒頭的小姑娘,白嫩胖胖的小手抓着瓷杵,高聲嚷嚷着要拿男子手中的白玉碗。
「芍兒莫鬧!」男子呵斥了句,許是表情有些嚴肅,小姑娘嘴一撇,將瓷杵往男子身上一砸,氣呼呼的跑到抓藥老翁身邊。
耳邊傳來哄孩子的逗趣聲,宋珩突然覺得歡樂離得太遠,她將懷中小人放好,語氣有些沉重,「先生可否看看他。」看看是否還有救。
宋珩在醫院實習過,雖說沒主刀過真正的手術,手術台卻跟着導師進了好幾次,不過都是些無傷大雅的小手術,這麼嚴重的內外傷,這麼多血的場面,她頭次見。
接過孩子,白彥神色有些凝重。
他朝屋內喊了喊,一個扎着雙平髻的姑娘挑開門帘走了過來,只看了小床上躺着的孩子一眼,神色立刻從溫柔變得嚴肅,小廝應着吩咐也紛紛起身準備待會派得上用場的東西,小孩也沒再哭鬧,顯然對這樣的場景見怪不怪,十分熟練地將藥柜上的行醫箱搬了出來。
「娘親,待會兒也要用這些嗎?」
「對,芍兒乖乖到爺爺那裏背《本草經》,若是背好了,娘親下月就帶芍兒逛廟會。」
「嗯,那芍兒一定乖乖的,等着娘親和爹爹。」
直到小女孩走開,白彥才拿了剪刀,將小男孩身上衣物依次剪開。
不是不想脫下衣物,而男孩那破爛的衣服已經和乾涸的血液凝在一起,若是直接脫下,勢必要將一些傷口撕裂開來。
隨着衣服一點一點被剪開,男孩身上的傷疤也漸漸暴露出來,僅垂在一側的手臂外側就有好幾道觸目驚心的傷痕,血淋林的,像是天空甩下來的閃電,硬是把男孩的皮肉撕裂炸開。
而這些傷,跟男孩身上的相比,實在是小巫見大巫。
一旁幫手的女子吸口氣,顯然難以相信,這除了血淋林的傷口,還有各種青紫顏色大小不一的淤青,着實有些嚇人。
這孩子到底是造了什麼孽呀。
「這個是他兜里的荷包,姑娘您收一下。」
有小廝將荷包遞過來,宋珩接過,微愣。
她起身看這個悄無聲息躺着的小男孩,耳畔響起方才那賣主得意洋洋賣弄介紹的話。
他啊,租出去人家不要給退回來,上家靠着他在鬥獸場表演虎口逃生,這小傢伙命大,每次都死不了,後來噱頭賺夠了他也只剩半條命了,還渾身是傷,那上家就便宜賣給我了,我又稍加處理,找了門路才出手。
第一次她見他,他毫不猶豫跳進寒冷的水裏,救下她,她給他一袋金豆子,卻將他推入漩渦,被正定街上的人勒索毆打,被賣到青石場。
第二次她見他,他端坐在涼亭里,神色雖然呆滯至少是健康的,她建議李更不用童工,辭退他,再一次將他推入狼窩。
第三次她見他,他氣息奄奄,命在旦夕。
不全是因為她,也全是因為她。
我不殺伯仁,伯仁卻因我而死。
宋珩瞧着床上那悄無聲息面色蒼白,嘴唇也緊緊抿着的小孩,不知怎的,眼淚就在眼眶裏打轉。
心裏酸酸脹脹的,哽得難受。
見白彥把了男孩脈搏後神色變得沉重,手上動作也不如方才利落,宋珩深吸口氣,直接將荷包里金元寶盡數倒在桌上。
一旁候着的小廝眼睛都直了,這可不是銅錢,而是實打實的金子啊。
宋珩聲音再次響起,一如既往輕柔,但有些啞,「先生放心,不管救不救得活,這些錢都是你的,但醫者仁心,還望先生莫輕言放棄,再試上一試,也好讓還活着的人少那麼些負罪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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