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着晨間旭日,白染將手中溫茶飲盡。一筆閣 www.yibige。com 更多好看小說
遲晚晚笑着看她「如何,還打算在這裏待多久?用不用我再陪你幾日?」
出來沒幾日,一會兒來個神仙一會兒來個魔君的。白染搖搖頭「你回去吧,不用管我。你和小墨走得近便幫我好好照顧他。如此就很夠了。」
遲晚晚看了看她,盡力笑的輕鬆些「那你好好玩兒吧,能這樣在人世無拘無束的行走,也是難得的機會。若有什麼…算了,憑你的本事也出不了什麼事情。」
白染也笑了一下「是啊,難得師父肯如此放縱,也不怕我惹出什麼禍事來。」
在這一點上,她對自己有着清醒的認知。
過去幾段為數不多的經歷也實實在在的佐證了,大多數時候她其實連無心插柳都算不上,非得等到什麼時候綠影成蔭了才後知後覺的驚嘆一聲原來作亂的是自己。
而這一回也不例外,沒過多久,東極界便發生了許多禍事。
那是在她到了這裏的第五十年,那些禍事才剛剛開始,可她生活在一個叫七玄鎮的小地方,什麼也不知道。
七玄鎮無山也無水,她一待就是十年。
她也說不清是為什麼。
許是江河風光看的多了,初初經過這個荒蕪的小鎮,她只覺樸素的叫人眼前一亮,便擇了處屋子住下。
七玄鎮是個窮鄉僻壤的地方,全鎮不過千百人口,皆是不懂修行的真正凡人,彼時她不過挑出最小一顆靈石,房東大伯便無論如何也找不開,後來索性便把那一整棟小房子都賣了她。
這可真是凡人生活,五十多年了,她終於覺出一絲趣味來。挽起袖子裏外的打掃佈置,還在屋後的小院子裏種了幾株花。
然而幾十日過那一絲趣味又淡了,小房子再小也覺着空曠的難受,便上街去找酒喝,然後便找着了長街街角的苦婆婆。
苦婆婆其實原本不姓苦,只因她釀出來的酒實在苦澀,鮮有人問津,卻還這麼多年始終沒有長進,故而得了這麼個綽號。
那時候白染第一回見着苦婆婆,看到她滿面的風霜印刻,坐在一個小馬紮上,守着身前一個小攤子的樣子着實蕭索,便摸了一塊靈石取了一壇。
剛要嘗一口,卻聽路上一位中年的大叔湊過來道「姑娘你莫被這苦婆婆騙了,她的酒苦的很吶!」
她一愣,還未有所回應便見原本縮在小馬紮上的苦婆婆嗖的一聲站起來,兩手一叉腰便嚷開了「我說你個沒心肝不講理的潑皮,我賣酒她買酒,一個願打一個願挨關着你什麼事兒了!再說我這酒哪兒苦了!」
苦婆婆嗓音洪亮,嚷的小半條街都能聽見,那人立馬紅了臉,憤憤道了句「多少年了,整個七玄鎮誰不知道你的酒是苦的!我看你就是欺負這姑娘是外鄉人,竟還收人家一整顆靈石。」
白染有些無奈,看着人群有漸漸聚攏的趨勢忙上前一把按住了又要跳腳的苦婆婆「不過一壇酒一顆靈石,兩位犯不上為我起什麼爭執的。」
她聲音低柔,恬淡婉轉,聽在眾人耳中卻似有魔力,果真便都散了火氣漸漸離去了。
她扶了苦婆婆坐下,呼出一口氣。
卻聽苦婆婆朝她呵呵一笑「姑娘別信他們瞎說,快嘗嘗我這酒好不好喝。」
模樣又與先前截然不同。
這婆婆的性子倒也直爽的有幾分可愛,白染一笑,仰頭便喝了一大口。
登時便深深皺了眉,強忍着在苦婆婆期待的目光下咽下肚。
這酒苦,這酒可真太苦了。她這麼多年就從來沒喝過苦酒,這簡直比當初在人間轉世修行喝的那些個苦藥湯還苦。看來那大叔所言不虛,只是這酒味如此苦澀,為何婆婆還要這般面色真誠的叫她品嘗,那樣子白染分辨的出來,那不是作假的樣子。
苦婆婆見她咽下一大口,忙又問道「怎麼樣?不苦吧。他們都說我的酒苦,可我每回都嘗了,一點兒都不苦。」
白染放下酒罈,尷尬的朝她笑了笑,她如今真是一點不願說謊,可…
「確實有…一點點苦。不過不妨事,我喜歡喝。」
苦婆婆的臉色在她這句話里從晴轉到陰,又從陰轉回了晴。
一咧嘴便叫她每日來取一壇。
白染連忙推拒。
苦婆婆卻堅持「姑娘用靈石買我這酒,便是每日取一壇,也可喝上兩輩子了。只是我老婆子如今歲數大了腿腳不好,只能勞煩姑娘親自來取了。」
從此她便成了街角酒攤的常客。每日的日落時分雷打不動的來取酒,這一取便是十年。
連她也未曾想到。
最初的那幾個月她日日將酒搬回來將小小一間房子塞的滿滿當當,卻也一滴都不肯喝,再後來小房子裏實在沒地方放了便一把收進了儲物鐲封存起來。
她從未飲過如此苦澀的味道,覺着今生嘗過那一口也真是夠了。
直到半年後的那一個晚上,她又夢到了那個雨夜。
醒過來是徹骨的寒涼,她摸出苦婆婆的酒,咕咚咕咚一口氣喝了一整壇。喝酒的時候,還混着幾滴眼淚,可真是一下子苦到了心裏。
她扔了空罈子縮在床角哭的撕心裂肺,她苦的覺着自己的眼淚落在唇邊都像是糖水。
可自那之後的每個深夜,她都會想念這個味道,會不自覺的去喝一小口,然後才咬着牙沉沉睡去。
她忽然就這麼全無道理又無可救藥的愛上了那酒的苦味。一旦愛上,連苦味也去習慣。
於是就這麼一夜一夜,一年一年,她也終於練到了每日飲一壇的耐力。日落時分的守望也變得真摯而溫馨,她時常握着苦婆婆的手,說,您的酒是我這一生喝過最苦的東西,而且您真的想像不到我活了有多麼久,但我真的喜歡。
苦婆婆每每就翻她一個白眼嘆氣一聲,也握緊她的手。
可苦婆婆的酒為什麼這麼苦?
後來她才知道,苦婆婆如今是個七十多歲的阿婆,可年輕的時候也是鎮上頂美貌的姑娘。
十八歲的時候就嫁給了鎮裏開酒館的王家的兒子,婚後夫妻也算和睦恩愛,可沒多久天降橫禍丈夫去臨鎮送酒的時候不小心墜下崖摔死了,她哭了整兩日,然後便扛起了整個王家老小的生活。
王家酒館釀酒有秘方,但只傳男不傳女,她丈夫是王家獨苗,而她是外姓人,生的還是個女兒,全都沒資格知道。
苦婆婆不會釀酒,很快就砸了酒館的招牌,王父王母沒幾年也思念成疾相繼去了,苦婆婆沒有辦法,帶着年幼的女兒改嫁了,嫁給了臨鎮的一個鰥夫。
七玄鎮的人都不大喜歡苦婆婆,他們都想念王家酒館的酒,況且她還改嫁了,改嫁了沒兩年又跑回來,卻沒帶着女兒。
別人問她,她喜笑顏開的說女兒有慧根,被山裏頭的仙人接走了,以後修煉成了也是仙人,不會再回來了。這樣的事情雖鮮少發生但過去也是有許多人見識過鎮上的孩子被修行的仙人們帶走的,他們只是不相信苦婆婆。
苦婆婆才不理他們,支上一個小攤就開始賣酒。她說她已悟透了王家酒館當年釀酒的秘方,幾大壇酒登時便被鎮民買光了。結果自然是不好,大家一喝就知道上當了,紛紛找上來。可苦婆婆一個孤寡女人,他們又能如何呢?
苦婆婆自己看得開,嘴巴也厲害,儘管她原來不這樣。但如今可以叫她在這世上開心活下去。
幾十年了,她就這麼日日守着這個攤子,攤子上擺着陳年的酒,偶爾鎮上來了陌生人,她會立馬吹噓自己的酒然後賣出去滿滿一整壇。
「日子也算安靜。」苦婆婆看着天邊最後一點夕陽的餘暉,笑呵呵的這麼總結了一句。
說的人就像在說別人的故事,聽的人就像聽到了自己的故事。
她喝着那苦酒眼淚就唰唰的流下來,倒把苦婆婆嚇了一跳,滿是褶皺的粗糙手背往她左右臉頰上狠狠揩了兩把「你哭什麼,傻不傻?」
她眼裏流的更洶湧,千言萬語都堵在喉嚨里,最後只能說出來一句「婆婆,我信你,您的女兒定會修煉有成的。」
苦婆婆微嘆一聲,接着又壓低了聲音把頭靠過來看着她「好孩子,婆婆一見你就知道你跟普通人不一樣,婆婆問你,你也是山里修煉的弟子吧,你跟我說說,那究竟是個什麼地方,修煉…吃不吃苦?有多苦?」
修煉有多苦?她哽咽着說不出話。
許久之後才稍稍平復,抽泣着扯出一個笑「修煉不苦,婆婆。心中有大道,修行就是一件快樂的事情。」
苦婆婆嘆口氣「那你怎麼不快樂?這些年你就從來沒笑過,我當真從未見着一個像你這樣花兒似的年紀的姑娘終日裏都是淒涼神色的。」
她又抑制不住,今日這是怎麼了?安穩了幾年的心境三番五次的崩潰。
「因為那是凡人的快樂,婆婆,我是神仙,神仙就沒有那麼容易快樂了。」
苦婆婆看着她笑出了聲「小丫頭你可別想騙我老婆子,莫說這世上並無真正的仙人,便是有,又哪會是你這個可憐樣子呢。」
她掛着滿臉淚痕,無法反駁。
「神仙是什麼?那是神吶,想做什麼不成?想要什麼沒有?那是最通透最看得開最逍遙快活的了,又怎會如你這個小丫頭一般,聽我一個凡人老太婆的事情就哭成這個樣子。」
苦婆婆伸手拍拍她後背,笑眯眯的搖了搖頭。天邊的最後一點餘暉也終於化為虛無般消散開去,留下一片神秘幽藍的蒼穹。
白染吸吸鼻子,仰頭看着這一片幽藍,暗淡的金瞳里有一池秋水搖搖晃晃,她仰着頭看了半晌,雙眸始終那樣晶瑩閃亮。
「婆婆說的是,神仙就是那個樣子的。想做什麼都成,想要什麼都有,最通透,最看得開,也最逍遙快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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