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指尖顫顫,不能置信的接過那鱗片,眼中是一片混雜「這…」
無塵拍拍他的肩。筆硯閣 biyange.com 更多好看小說又轉過身去招呼遠處的白茶「茶茶的寢宮在東邊。爹爹帶你去看看。」
白茶嘖嘖一聲「這裏跟月神殿還真是像啊。不知爹爹給我準備的又是什麼樣兒?」
無塵瞧着她微微一笑「你叔叔說,小時候你最喜歡萬荒宮的雨神殿。」
果然,少女眸中一亮,雀躍着跳過來「當真?爹爹快帶我去看看!」
無塵不知道這到底會否是他心中所願。但當夜他將幾樁要緊的事情處理完回到靈犀宮打坐的時候,看到了捏着鱗片發着呆的予安。
予安在等他。
他想了想,將長依殿層層疊疊的封閉起來。
他方一佈置妥當,少年就哐啷一聲跪在他身前。
予安跪在無塵身前,一隻手緊緊捏住他一角道袍,白日裏的氣質盡去了,眼睛裏是飽滿的淚珠「爹爹都知道了?」
「予安。」
無塵輕嘆一聲去拉他,可他卻犟在那裏不肯起來「是爹爹幫了他們?」
無塵放了手,點頭。
他這一點頭,少年眼角頓時猩紅一片「是爹爹的龍凰血脈?爹爹都耗了多少精血?」
無塵卻沒有答他,只是輕聲道「予安。你可是真心喜歡他?」
予安有些無措的低下頭,咬着牙「孩兒不知道怎樣才算真心。但若有可能,孩兒此生都願與他一道修行。」
無塵點點頭,將他提起來「有這樣的心愿,那便很不易了。」
「阿玉死的時候,孩兒用自己的血為他續命。孩兒想救他,哪怕一輩子用精血吊着他的命。可孩兒無能,無力為他衝破桎梏,他太痛苦了,阿玉最後的那幾年,為孩兒拼命忍耐不願離去的那幾年,太痛苦了。」
少年紅着眼眶,看着自己的父親,手掌被鋒利的鱗片割出幾道血痕「孩兒最後放過了他。阿玉是在孩兒眼前去的。」
無塵抿了抿唇,手指抬起來去擦他的眼淚「你叔叔說玉面銀魚一族是因血脈之力退化才變成如今這樣,爹爹去查過了,原是他們在上古時期受過天譴,血脈之中印刻了天道詛咒,這才導致十數萬年來血統混雜不堪連帶着壽命越發短暫。」
少年閉上眼睛,表情卻越發控制不住「所以他們這一族,千萬年來的族訓便是不可擅自離族與外人相交。阿玉那日隨我回了萬荒宮,於他而言,便是犯了滔天的罪過,是從此再不能回到族地的背叛。」
無塵按在他肩上的手緊了緊「爹爹沒法替你救他回來,但至少替他們除了這道深植於血脈之中的詛咒,此後萬載,只要他們勤勉修行便可再度回歸到永生仙族的行列。至於那個孩子,他們自然也將他的名字接納回去。這枚聖麟,便是他們執意要贈予你,留作紀念。」
正是此處,叫他今夜無論如何過不去。
「爹爹別瞞我。」予安忽然拉住無塵的手,緊緊攥住「那日孩兒耗了三成精血才勉強為阿玉續命數年。爹爹將他們全族的命數都拯救過來,究竟耗了多少精血?爹爹別瞞我。」
他連連兩句情真意切,無塵低嘆一聲「差不多,七八成吧。」
「爹爹…」眼淚一下子噴出來。他這一聲是真心喚他。
無塵的心臟又痛了。
他擺擺手「這沒什麼。只是你知道便知道了,不要透露出去。」
予安咬着牙「是孩兒不孝。」
「別。」無塵蒼白了面孔,緩緩捂住胸口,「能替你們做一點,也好。」
「爹爹又痛了?」
無塵看了他一眼,眼中幾分驚訝「你總能知道嗎?」
少年抹了抹眼淚,伸出手去扶他「孩兒也不知為何。少時便能感應到許多。」
無塵一頓,忽然挑了挑眉「可否…感應到過…」
「是。」
予安將他扶到修煉的聚靈陣當中坐好。
「孩兒最初,自然便是感應到娘親的。」
聚靈陣呼嘯運轉着,聚攏起滔天的靈力灌輸進無塵的身體,無塵皺了皺眉,想了一會兒,聲音低沉「你說說。」
少年看着自己的父親,眼瞳中是暗金色的光,他看了一會兒就低下頭「爹爹是不是不記得她了?」
無塵微微怔住。
少年有些委屈的抿了抿唇,沒等父親的回答,又立即開了口「孩兒那時什麼都不懂。只知道好和不好兩樣情緒,也只體會到痛和不痛兩樁事。」
「娘親她,最初很好。後來又不好。不好的時候,我就很痛。痛到我受不了了,我就竭力去告訴她。」
龍血凰脈,至陰至陽。予安低低說着,看着父親失了大半精血修為,卻依舊是至尊無敵的氣勢,心中有很原始的崇敬,卻也帶着複雜的感傷。
「我告訴她之後,她可能好了一點,至少我沒有那般痛了。但還是挺折磨。我不知道折磨了多久,可能是一百年,可能是兩百年。反正我習慣了。但是忽然有一天,就痛不欲生。」
無塵睜開眼。
「這回我竭盡全力,娘親她…也不理會我。我以為我差點挺不過去了。但那痛楚來得快去的也快,而且我發現,後來很長一段時間,或許有一千年一萬年那麼久,我都不痛了。有一回私下裏我問了舅舅,舅舅說娘親那時候應當是在凡間突破上神。」少年眉眼低垂着,「我還以為是娘親終於知道了我的痛。」
「她一定是愛你的。」
無塵脫口而出。連自己都沒有預料到。
片刻後掌心印伽一散,微微握成拳「予安。你娘親她,她若知道…她一定是愛你的。你得…你得…」
「我相信。」予安幾步走上前,跪在無塵身前,「爹爹我相信。舅舅告訴過我們。娘親離開,絕對不是因為不愛我們。她只是…有些事情不得不去做。」
撕扯的痛又漫上心扉,那不似往常的皮肉之苦,仿佛貫通了靈魂,無塵握着拳皺起眉。
他咬咬牙,艱難的壓抑住了,手掌拂過兒子的臉頰,輕微喘息「天底下,沒有母親不愛自己的孩子的。但這世上,總有些執念。」
「可爹爹為何不記得娘親呢?」予安閉上眼,「舅舅和叔叔從來不教我們什麼是情愛。所以孩兒就當自己什麼都不明白。可爹爹如今不愛娘親,爹爹瞞不了孩兒。您眼睛裏什麼都沒有。」
無塵不知道該怎麼樣答他。
他也沒想到,有朝一日要去回答自己的孩子這樣的問題。
他有那麼一瞬間,甚至想騙他,說承載了他記憶的那枚念珠,毀了。所以他是沒辦法。
可這孩子的眼睛裏那麼乾淨。
他若騙他,他一定知道。
在這樣的沉默里,予安將那一小點怨念壓抑住。
他這樣的年紀,其實早不是什么小孩子了。他早已成年。只是過去兩萬載,環境單純,人事簡單,才催生了這樣的一份心緒。
才能讓他恍然間將自己當成一個小孩子,躊躇片刻,伸手去抱住自己的父親。
少年把額頭靠在自己父親的肩上,沉溺了一會兒。
然後放了手,重新回到一個成年神仙的模樣。
「舅舅有許多事,從來都不教我們。叔叔常常和他爭論。他們好像也有許多事意見不統一。但有兩句話,舅舅對我們說的時候,叔叔從來不阻止。」
「什麼?」
「一個是,神死不可復生。」予安看着無塵的眼睛,堅定道,「一個是,沒有什麼事情重要過自己的性命。」
無塵緊緊閉上眼。
「可他數月前又告訴我們。爹爹曾是神明,死過了,又復生。娘親也曾是神明,為了情愛,給出生命。」
予安頓了頓「阿茶不懂。我只能告訴她,至少我們有爹爹了。然後她就開心了。可我也不懂。舅舅卻不能給我一個解釋。」
「神死,不能復生。」無塵一字一句,落下來。帶上他三界至尊的氣勢,告訴他唯一的兒子,「沒有什麼事情,重要過自己的性命。」
「您當真也是這般認為麼?」予安苦笑一聲,「若孩兒哪一天,也像娘親一樣,有了非做不可的事情。」
無塵看着自己的幼子,看了許久,目光最終散淡下來「如果真有什麼事情,是爹爹也不能為你去做的,那麼,你至少要告訴爹爹,不要瞞着。」
一父一子,在這樣的對話里,最終認識了彼此。
臨去前,予安看着無塵,猶豫了一會兒輕聲道「其實娘親她,在突破上神前的一小段時光里,是好過的。只是很短。」
他只說到這裏,便就停下。
無塵打坐了一夜,面上看着又恢復一些。
他發誓,自己沒有去想。
但這念頭一閃而過,他便猜出,予安說的,那應當是白染在地府的時候罷。
地府,地府…
她是隨了那孩子去的地府。最後可是如何待那孩子的?
那孩子犯下那樣的罪孽,她是救了他,還是棄了他?
他還是想要知道這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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