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為佞臣 【一百五十八回】兄弟鬩牆終難遇

    寧南憂眸色清淡,越過床榻前的女郎身影,稀稀落落的停在了內室的屏風上,沒有理會江呈佳此刻的怒意。筆神閣 m.bishenge。com

    他咬着字眼緩慢而平常的說道「你看,這客府一事一物,與我京城的府邸多像。」

    江呈佳眸光微滯,抬眼朝廂房內壁環顧巡視了一遍,倏然發現,這裏的屋內陳設、置放的屏風、香櫃、擺放的物件,竟都和京城的睿王府有些相像。

    熟悉感噴薄而發,她瞬間明白自己前一個月在這裏住下時,對這裏莫名生出的相識相似感是從何而來。難怪,她總覺得在哪裏見過這府邸的建造和陳設!

    京城的睿王府邸,不論外形建築、遊廊抱山還是內屋陳設鋪修,都是周源末當年帶着人一手建成的,雖然是按照寧南憂的喜好修築的,但或多或少都會留下周源末的個人習慣與特徵。

    如今鄧情客府的擺設,雖與睿王府不一樣,但從風格中能明顯的感受到兩者的相似之處。

    江呈佳心口一跳,看向床榻上躺着的郎君,不知如何勸慰於他。

    然而,她看他神色,仿佛也沒有那麼的傷感。

    他在搖晃的燭光中,斜倚着身,如黑曜石般的雙眼半闔着,藏起了自己的情緒,仿佛並不在意事實真相。

    江呈佳忍不住問「你難道不想知道他到底是什麼時候搭上鄧情的嗎?」

    寧南憂又一次避開了她的提問,選擇沉默,並始終用濃密的眼睫遮着眸色,讓人看不透他到底在想什麼。

    她有片刻板滯,以為他不願在這件事上和自己多說,眸中便不由自主的閃過一絲失落,掩下眸子不敢多看,更不敢再問。

    然而,江呈佳過于敏感,完全會錯了意,獨自一個人難過,猜錯了郎君的真實想法。

    此時此刻寧南憂只是在思考,在整理着腦中雜亂的思緒,打算好好與她交待。

    在她低頭難過之際,郎君終於理清了思緒,並抬起了眸,望着江呈佳幽幽說道「我想,昨夜周源末趁黑刺探清廬居,意外與我交手後,也認出了我,所以在董道夫於都護府內遍查無果、消停下來後,他便悄悄給鄧情遞了消息,讓本就不信任我們的鄧情起了疑心與殺心。」

    女郎低沉黯淡的眼眸,在他說話的瞬間,亮了起來,心間也默默鬆了一口氣。雖然寧南憂並沒有正面回答她的話,但此刻只要他還願意與她商討,江呈佳就已無比的開心。

    她抬起頭,虔誠無比的望着自己的夫君,側耳仔細聆聽着,趴在他身邊,蹙着細長的柳眉,質疑道「周源末昨夜被人發現,為了躲避嫌疑,應該不會這麼膽大包天的立即向鄧情遞消息吧?」

    寧南憂冷笑一聲「他何止膽大包天?昨夜起,我才曉得他還有一個江湖術士的身份,名喚周祺。他與鄧情相識多年,自然比我更了解鄧情,可以不漏痕跡的讓鄧情疑心你我。他只要說,經他多日查探,發現你我二人行跡可疑,有待查實,混入都護府另有圖謀,便能將我們置於死地。」

    他將昨夜在清廬居屋頂上聽到的一切以及他所有的猜測想法與推斷,事無巨細的告訴了面前的女郎。

    比如說,十年前,十九歲的周源末是如何設局,借匈奴人之手,引得鄧情相救,與其相識相知的。再比如說,鄧情之所以會在這個時節里突然打開了那捲塵封已久的畫卷,完全是因為周源末的一手設計。他極有可能與匈奴王串通一夥,許下了什麼利益,用此方式誆騙鄧情。又比如,周源末這些年的算計與如今發生的事情之間的聯繫。諸如此類種種,列舉羅算,統統和她講了個清楚。

    江呈佳顫了顫眼睫,心下涼意四起「不論怎樣,周源末自兒時,便為你所救,這麼多年與你一同長大,就算有自己的謀劃,也不至於要殺你。他對你如此狠心,又有什麼好處?我瞧你身上的傷,若不是躲得及時,便是鏢鏢致命。」

    寧南憂轉了轉眸,黑漆眼瞳中斂着些銳意,表情有些許僵硬猙獰。

    郎君攬起衣袍,像是自嘲,冷冷一笑道「他與我相識多年,也可以與鄧情相識多年。他對我,就像對鄧情一樣,只有利用之心。若我能助他報仇雪恨,他即便是粉身碎骨也願意相隨。

    但如今,他見我逐漸聽從你之言,收斂了血殺之性,做事不再像從前一樣果斷,便不再想與我同謀。他在十年前,就為自己準備了另一條路,如果這十年之間,我無法如他所願,已慘烈殘忍的方式復仇,他就會棄了我,自尋出路。」

    江呈佳沉默下來。


    寧南憂沉吟許久,終是長嘆一聲,眸光逐漸硬朗深沉,抹去所有悲傷「我平生最厭惡背叛。周源末既然將事實真相推到我面前,並且毫不猶豫的揭開,以至於即便我想要包庇他、信任他都沒有機會,那麼,我也不會對他再手下留情。」

    女郎輕嘆一聲,遂起身,替他找尋了一套乾淨的衣裳,伺候他更衣。

    「他這樣背叛你,你自然不能再留情面。待千珊尋來醫者,好好給你診看診看,且瞧瞧有沒有傷了內里。你昨夜的傷雖不是很重,卻也不輕。」江呈佳仍然很不放心他的傷勢。

    寧南憂失笑,在她的擺佈與侍候下,穿上了乾淨的曲裾衣袍。

    他靠在她耳邊淺淺柔柔的說道「恐怕我們不能等着千珊帶着醫者過來了。你要是真不放心,便帶着我去找呂尋,錢暉與趙拂的軍營中有軍醫,是我們的人。讓他診治查看一番便可。

    至於北地街上尋來的醫者,大多數我都是不敢相信的。如今我這傷,醫術稍微高明一些的醫者,便能看出端倪。若千珊尋來的人恰好通着鄧情的路子,那我這場戲便算是白演了。」

    江呈佳想想他的話,覺得也有些道理,但仍然滿臉愁容「就算你演得這場戲不被旁人戳穿。我們如今,也回不了都護府了。難道你還想用苦肉計感動鄧情?」

    寧南憂扶着床柱,微微喘息,眼眸流光一閃,淡淡道「你還真是了解我。的確,我是要用苦肉計。」

    江呈佳瞪着眼,面露不解道「你不是比我了解鄧情麼?他的性格、喜好,夜箜閣應該也有不少詳實的記錄吧?他是何等無情鐵面之人,若已是疑而棄之的人,他絕對不會再度啟用,說破了天,他也不會再用。」

    郎君搖搖晃晃從榻上起身,有些吃力道「那我便,逼着他不得以必須啟用我。」

    江呈佳微微一愣,疑惑不解道「你要如何逼着他啟用你?」

    她扯着他的衣帶,繞到他身後為他系好,一邊系一邊問,再轉到他面前時,對上郎君那雙高深莫測的眸,有片刻失神,又見他嘴角揚起的冰涼冷笑,便恍然大悟的問道「你莫不是要利用匈奴人?」

    寧南憂彎起雙眼,形成一條月弧,淡淡道「你猜的不錯。」

    周源末利用匈奴王阿善達之手,向鄧情傳遞消息,阻撓他們的步伐。寧南憂同樣也可以用這種方式,重新獲得鄧情的信任。

    他只要以自己為誘餌,故意向匈奴人透露消息,傳言北城有商客試圖售賣毛鐵玄絲,便可吸引匈奴大部落的目光,引他們上鈎,並讓鄧情知曉匈奴人有意擄走這批毛鐵玄絲。

    屆時,他就裝着寧死不從的決心,絕不與匈奴人為武,誓死維護大魏以及邊城都護府,再將此事傳出去,鬧得滿城皆知。到那時,不必他再前往尋找鄧情,都護府上的人便會來找他說項,請他們再次入府。

    畢竟這麼一大批製作甲冑的原料,若真的落入匈奴人之手,那麼鎮守邊城的鄧情便會陷入更深一層的困境之中。

    就像江呈佳所說,為了促成北地之事,他下了不少功夫,在鄧情身上細究鑽研,將他多年的治城、治軍之策熟記於心,早已十分了解他的性格與習慣。

    戰事真要迫在眉睫時,鄧情就算再多疑謹慎,也不會丟下都護府不管,丟下鄧氏一族的榮耀不管。

    寧南憂以此相逼,不信鄧情不上鈎。

    只要這批軍需隨着毛鐵玄絲悄悄進入了都護府中,便形成了天然的保護屏障,不必再繼續擔憂軍需會出問題。

    現在,唯一需要擔心的變數,便是周源末。

    周源末費盡心機阻撓他的計劃,甚至不惜重傷於他,若突然橫插一腳,把事情做絕,將他利用毛鐵玄絲遮掩軍需的事情揭露,那麼他在北地這一番謀算,便會徹底白費。

    寧南憂的眉宇之上凝結了些惆悵,雖不明顯,卻被江呈佳一眼看了出來。

    「你不用擔心周源末。我比你先來這邊城,利用一個月的時日,已在這裏建起了情報網。今日我便讓千珊通知他們,讓他們一有周源末的蹤跡便立刻報上來。」

    她拉着他在銅鏡前緩緩坐下,為他梳理凌亂的髮髻,重新冠發,並整理儀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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