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我之功,是將士們用命。」風璧這句話既把功勞歸於麾下將士,也委婉地承認了自己的戰績。
瞬間數道異樣的眼神掃視着風璧,連原本站立在商弼身後抱劍而立靜如塑雕的蒙面人都有些微微動容,用驚疑而困惑的眼神打量着風璧。
牧賜聽到風璧承認戰績,驚道:「八千打十萬,你還有這聲名戰績呢,怎麼沒告訴我啊?」
風璧白了一眼牧賜,說道:「你還是太史的侄子呢,你告訴我了嗎?!」
牧賜微微一笑,隨即正色道:「誰讓你自己瞎琢磨而不直接問我,你問我我會告訴你的。」
「那你也沒問我啊,你問我我也會告訴你的。」風璧又白了牧賜一眼。
「那現在我發問,這八千怎麼能打得過十萬呢?在下不懂兵事,還望風兄賜教!」牧賜先是深施一禮而後發問,言語之間還真有請教的樣子。
對於牧賜的請教,風璧很是受用。徐徐說道:「戎狄聯軍蟻聚之兵烏合之眾,即使是打贏了也不露臉。他們只有趁火剽掠之心,沒有穩紮穩打的長遠策劃。聯軍內部離心離德政出多門,只是各個小部族聚到一塊互相壯膽而已。華胥氏王朝雖然虎已死但威風架子尚未倒下,也不是宵小部族能夠輕辱的。再說了打敗不等於打死,征戰之道,擒賊擒王,奪心奪氣。軍心一散,休說十萬,百萬大軍也是輕觸即潰。我軍軍紀嚴明號令統一士氣高漲軍心穩固,以治擊亂自然能夠以寡敵眾。其實真正被我軍殺死的敵軍不足五百,而被自家亂軍裹挾踐踏而死的卻成千上萬。」
風璧侃侃而談說了一堆話,這位侍者更加激動了,欣喜地說道:「風璧公子不用自謙,聽說閣下率領數百親勛衛隊突入敵軍中軍大營,生擒敵酋後回到自家陣營,而所帶之衛隊竟無一人死傷。」聽到衛隊二字,風璧突然回過神兒來。對這位很是敬仰自己的侍者說道:「說到衛隊,你到外面拿上我的劍,去命令他們住手。明日還要趕路,不要做無謂的消耗。」
商弼也吩咐道:「傳令趙鉞,放風兄的軍隊進來。並安排住處,準備酒筵。」
「是!」這位侍者面帶喜色又着急忙慌地退出了正堂。
「不必管他們,咱們接着聊!」商弼把風璧和牧賜拉回到了各自的座位上,自己也回到座位上坐定。
坐回席上的牧賜和風璧突然眼前一亮。不知道什麼時候,原先端上來的原來的尋常酒菜已經被撤了下去,換上來的新的菜餚。青銅鼎鑊中是肥嫩的逢澤羔鹿,朱漆盤子中是鮮美的大河金鯉,精美的酒爵中散發沁人心脾的酒香,連筷箸都是犀角象牙製成。不僅如此還擺上了專門放置酒樽酒爵等酒具的銅禁,細看之下,雲紋大氣華美,錯落有致。銅禁四周龍盤虎踞,皆栩栩如生。
風璧爽朗地笑道:「商兄這真算得上看人下菜碟啊!」
商弼也是哈哈一笑,言道:「在下只是淺薄的商人,你給多少錢,我給多少貨。一雙玉璧,也就只能買到剛才那樣的飯食菜色。」
正在撫摩着銅禁的牧賜聞言很是不解地插嘴道:「玉璧是寶器啊,什麼時候變得這樣不值錢了?」
剛才風璧牧賜二人都露過臉了,這邊牧賜的話頭又引到了自己擅長的方面,商弼暗想自己終於也可以露回臉了。清了清嗓音,傳道似得說道:「看來二位對這財貨商利不是很了解啊!牧兄說道值錢二字,那我就先說說錢幣。錢幣的隨地域不同形制亦有所不同。遊獵之部族用鹿皮製成的皮幣,捕魚的部族用貝幣,農耕之部族用粟帛。所謂抱布貿絲,負粟易肉,都是以物易物。這種情況直至今日在落後閉塞之地仍可見到。文明聲物興盛之中夏,黃金為上幣,銅錢為下幣。珠玉龜貝銀錫,雖為器飾寶藏,都可以雜用為交易的媒介。而各國廟堂於銅錢之外,只認黃金。戰亂的時候玉璧不能當糧食吃,不能當兵器用,自然價值大減。」
「那也減不了那麼多啊!」牧賜反唇一句。
「我是商人,肯定要壓低價格。這樣才能低入高出,從中謀利。」商弼翹着嘴角悠悠地說着,臉上露出我是奸商的神情。「那現在換上美食名器,卻是為何啊?」風璧也換了戲謔的口吻打趣道。
商弼舉起酒爵敬了風璧一爵,笑着說道:「哎!搞了半天,原來都是自己人。高朋到來,自然得好生款待。」牧賜愛不釋手地撫摸着手邊的銅禁,說道:「端的是款待啊!這尊銅禁是銅禁中的精品,絕非一般的諸侯貴族能夠擁有,不知商兄從何處得到?」
商弼又開始傳道:「賈人夏則資皮,冬則資絺,旱則資舟,水則資車,以待乏也。常人是亂世積金粟盛世收寶器,而我則反其道而行之。盛世囤金粟,亂世藏禮器,以待世運輪轉。這些東西是我花費了不少都是從那些破落的王孫貴族手裏得來的。天下雖亂但總有清平的一天。那時候在把這些賣給新朝的貴族王孫,轉手之間便是百倍之利。」
牧賜鑑賞玩雲紋銅禁又鑑賞起大魚大肉來了。看了一眼筷箸不停的風璧說道:「早知道就不吃那麼多了,還是你的那個習慣好!」又轉頭對商弼言道:「商兄的言談見識看起來不像是尋常逐利的商賈。」
「在下只是比尋常商賈多讀了點講論商道書。」商弼謙虛地回答道。
「商賈還要讀書,從來都沒聽說過還有教人做買賣的書啊,可否賜教?」牧賜放下筷箸又請教道。
商弼飲了一爵酒,淡淡的說道:「商氏家族的族規,子弟不習詩書經史,休倫兵書戰策,只奉管子輕重之術為圭臬,自幼攻讀計然之策,學習貨殖之道。」
「那在商兄的心目中,錢財是什麼?」牧賜好奇的問道。
「錢,無道德而尊貴,無權勢而炙手,排華闕,入紫闥。危可使安,死可使活,貴可使賤,生可使殺。在世風日下利慾薰心的當下,錢財幾乎是不所不能的存在,它能幹成很多人力不及的事情。打個比方,風兄是戰場宿將,應該知道兵法所言的最高境界不戰而屈人之兵從來都沒有在戰場上實現過。但管子的輕重之術正是運籌財貨之間,決勝市肆之所的兵不血刃之的無上妙法。不需要大動干戈流血殺人,只需誘導財貨流動的方向,抽乾敵國廟堂和子民的最後一滴膏血最後一分財貨,雖萬乘之國,必不戰自潰。」商弼這番話說得鏗鏘有力擲地有聲。
「高論!高論!」風璧不禁喝彩。
「商兄三句話不離錢利二字,你也就別愣着了,趕緊把你的事向商兄請教一番啊。」牧賜提醒風璧道。
風璧立刻從懷中掏出了一份簡冊,向商弼問道:「我想購置一批軍械,這裏是一份財物清單,請商兄給斷斷,像剛才外面懸崖上那些劍客用的弩箭能買到多少。」
侍者接過了清單轉交給了商弼。商弼打開只掃了一眼就苦笑着說道:「風兄也知道現在的世道,征戰頻仍,諸侯不保其宗廟者數不勝數。公卿貴族落魄者十有**,清廟隳,明堂毀,祭祀不興,禮制不行,鼎彝鐘鼓,蒼琮禮璧無所用處而流落而流落民間者多矣。物以稀為貴以常為賤,如今軍械稀缺自然價格奇貴。就風兄的這些品質參差不齊廟堂之物,滿打滿算,能買到的弩箭都不夠你的隊伍一人一把的。」
聽到商弼的話,風璧神色自如,不僅沒有絲毫失落,反而微微一笑,似乎胸有成竹地從懷中又拿出一份清單遞給了身旁的侍者。說道:「那商兄再看看這一份。」
商弼就過來又一眼掃過不禁喜笑顏開。合起手中的清單點頭讚許道:「這才是做大買賣的資本!只是不知道風兄還中意些什麼兵器?」
「首推弓弩,劍戟次之,再次甲冑。」風璧不假思索地問答。
商弼臉上的笑顏收斂,顯出了一絲為難之色。「打獵用的弓箭,形制不齊,力道不足,射不穿鎧甲皮革,自然入不了風兄的法眼。但征戰用的弓箭珍惜難得,沒有專門製造弓弩的工匠根本無從造起。除此沒有工匠技術之外,還要有大量的箭材,銅鐵、筋革、角羽、硬木、膠漆等等。」
商弼見牧賜風璧二人聚精會神的聽着,但好像沒怎麼聽懂。命侍者從後面取來弓箭,拿在手中一處一處指劃着詳細解釋道:「箭簇要用銅鐵鑄造,箭杆用竹木良材還須髤漆,箭羽用雕羽或者鷹羽。弓身用竹子或桑柘硬木做成,粘貼牛角片和獸筋,纏上絲線,刷膠髤漆。這一張弓一支箭,就涉及銅鐵冶煉鍛造、桐油生漆、大量硬木、牛角鹿筋、雕羽鷹羽,魚膠蠶絲。天子無故不殺牛,因牛耕為國之本,故私殺耕牛犯罪。牛角牛筋根本無從大量購置,桐油生漆,更被封君富戶把持。雕鷹鴟鷂等猛禽較之牛筋鹿角更為難得。現今造箭,雕無望焉,即鷹鷂亦難得之貨,只能用雁羽鵝羽充數。這樣的箭只射出去風一吹就偏了,且箭速比鵰翎箭緩慢許多。不僅如此,製造弓箭工時太長,若要嚴格選材精良製作的話起碼一張弓要三四年才能做成,而且必須是大量生產,造少了只會賠本賠死。算來算去,成本之高讓人望而卻步。如想成如此事業非廟堂家邦之力不可,非是小民寡戶所能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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