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庭的門被輕輕敲響。
桑衍站在門邊,似是早發現了在門外已經猶豫半天的少女,她抬起頭隨手將門打開一些,門後少女神色不安,驚慌的後退了一步,齊肩短髮自肩頸滑落,她見桑衍只是平靜望着自己,許久才小心翼翼探出身。
「那個、我,我的名字是水和煙。西疆學生。」水和煙在桑衍身邊用幾乎聽不清的聲音說道。「請問……慕流央在嗎?」
「流央?」桑衍沉默的注視令這少女更加慌張,猛地低下頭連手指都握在了一起,叫後方仍在談論着什麼的慕流央與許行素,也注意到了這邊。
見桑衍望着自己,慕流央走到門口,低着頭聽着腳步聲逐漸靠近,水和煙終於鼓着勇氣開口道。「慕少主,我們出去談好不好?」
「有什麼事情是我們聽不得的?」許行素在不遠處問了這一句,水和煙慌忙抬頭,她喏喏幾聲沒能說出話來,最終手扯着衣角,硬是一言不發。
慕流央顯然是不認識這人,但這人神色焦急,似乎真的有要事相告,他與桑衍對視一眼,隨即跨出封庭,冷冷落在身後一句「走吧」。
水和煙驚喜的抬起頭,卻發現面前的人已經走到了身後,只得小跑着跟上去,慕流央步子很快,水和煙跟着費力,而前方人突然停下,她一頓步險些撞上去。
「什麼事?」
離開封庭不遠處的林中,慕流央轉過身,而水和煙四處一望,以最小的聲音詢問道。「慕少主,不知道西疆的陰謀,你了解多少?」
少女顯然是知道這般貿然出言,是無法得到信任的,但也想不到更好的措辭了,她一雙眸盯在慕流央臉上,似乎這樣能給自己一點勇氣似的。
「西疆的陰謀?」慕流央打量着聲音發顫的少女。
西疆最不接受是背叛,只要背叛西疆,身份低些就是直接處死,冒着這個風險跑來警告他的少女,又究竟是為什麼呢?
「皇儲想要殺了你。」水和煙沒等慕流央回答,便語速極快的解釋道。「我知道你可能不會相信我,但是、但是我說的都是真的……」
她猛地抬頭,手指向北方,似乎將部希望都壓在了那裏。「你可以跟我去北門外!只要你看到那個就一定會相信了!」
慕流央懷疑的目光十分冰冷,可是少女已經是孤注一擲,並沒有迴避他的視線,就在少女咬着唇唇邊泛起一抹血色的時候,對面紅衣的美人終於收回了目光,聲音悅耳,卻帶着威脅。
「如果我沒有在北門看到什麼值得看到的東西……希望你到時候,能好好考慮一下要該怎麼去解釋。」
水和煙只覺得自己呼吸都停住了,她小小的吐一口氣,跟到慕流央身側,用畏懼但堅定的聲音回答道。「你一定會相信我的。」
北門外仍舊是一片荒蕪,在令人有些恐懼的寂靜中,少女仍領着他向更西處走去,不待慕流央出言,便首先停下,自懷中取出一小瓶藥劑。
「這個,中了這個的毒,就絕對沒辦法參加團體賽了。」水和煙手中的玉瓶只有拇指更長些,但看她小心的模樣,顯然很是忌憚瓶中液體。
水和煙步下輕踏,掩埋於灰土之中被她逐漸揭露的,是某個大型陣法的一角,此時這些尚未被完善的刻印泛着乾燥的灰色,被灰塵填滿縫隙。
她不需多言,慕流央已經明白過來,以他為餌,誘桑衍等人前來,陷入陣法之中,如此團體賽東亭一方便是不戰自敗,一個很合理的陰謀。
「所以,你又是為了什麼理由?」這一切為真並不能說明什麼,水和煙明明是西疆出身,又為什麼要選擇將這一切說出來呢?
「我、我……」水和煙搖了搖頭,她向着一旁走了兩步,又走回他身邊,似乎是想拿出什麼東西給慕流央看,只是有些不方便,在慌張之下,直接將手中玉瓶遞給了慕流央。
慕流央並未對少女直接碰觸過的玉瓶做出防備,在接觸的一瞬間,仍是一副怯懦表情的水和煙,手上用力將整瓶藥劑捏碎,按在慕流央掌心,伴隨着些微刺痛,斷口已經劃破手指,將藥劑帶入。
幾乎是第一時間水和煙就被甩到了一旁,同樣被刺破沾染藥劑的水和煙毫無不適,站在不遠處,唇邊勾起一個絕不屬於少女的笑意。
「任務完成。」水和煙衣領處顯然畫着通訊的刻印,聲音帶着些很少會在少女身上出現的風塵之氣,她眸子一轉,盯着慕流央繼續說道。「好,我還在觀察。」
命魂處傳來的劇痛牽引至四肢,叫慕流央控制不住的蜷起身來,他低聲喘息着攥緊了五指,牙關緊咬,眼看着確認他失去行動力的水和煙,走至他身前。
水和煙很是警惕,雖然伸出了手卻沒有挨在慕流央臉上,她將對方仔細打量一番,似乎做出了什麼決定,手腕一抖,袖中滑出一隻匕首。
雖然接到的命令是只下毒便可,但既然這人如今已經完失去反抗能力,倒不如直接殺了他來的方便,反正將之帶離學院的『水和煙』,也會死在獸潮之中,慕流央自然也是和她同一個下場。
「……什麼人,派你?」慕流央聲音很低,顯然是用盡了力,他艱難的抬起頭,只是額上滴落的水跡順着眼睫滑下,模糊了視線。
這是什麼毒?
身的血脈都如被絞斷般疼痛難忍,也僅僅是憑靠傷口沾染的一丁點劑量,而水和煙明明也同樣暴露在藥劑中,卻沒有中毒,是因為她提前服過解藥,還是因為這藥本就對人類無效呢……
「這你也許早有猜測,何必我多說一句?」仍在以通訊交流的水和煙一頓,隨即用拇指推開刀鞘,那把平凡無奇的匕首緩緩貼在慕流央頸側,逼着他抬起頭來。「傳聞中的慕少主果然是個極美的人,倒是可惜了。」
「我不知,還請這位姑娘為我解惑。」冰冷的刀鋒挨着臉頰,慕流央些微眯起天青色的眸,聲音儘可能的平穩,但唇邊笑意也是十分勉強。
「你還是到地府繼續猜測吧。」水和煙看出這人只站着不倒下去,就已經用盡了部的力氣,顯然藥確實是起了效用,便也不打算再拖延,低聲對着通訊那邊說道。「記得幫我向主上邀功。」
匕首撤開一些,就在揮下的瞬間被一句『放下』制止,水和煙沒料到慕流央還能動用諸神,手指一松匕首掉落,下一刻纖細脖頸被用力捏住。
她並未慌張,抬膝撞在慕流央腹部,對方立刻彎下腰身體一顫,後退了幾步靠在了樹邊,雖然是低着頭不斷喘息,但看不出是否還有還手的餘地。
水和煙摸了摸自己被捏的生疼的頸側,自地上撿起匕首,沒有再一次貿然嘗試,而是盯着慕流央不斷後退,然後消失在了荒原之中。
慕流央鬆了口氣,用小臂撐着樹幹艱難直起身,疼痛已經沒有那麼明顯了,可是命魂如同漏了個洞似的,身上的力量在不斷流失,他皺着眉望向不遠處樹梢上一隻小型羅燕,低聲命令。「過來。」
羅燕向這邊走了兩步,在第二聲命令傳入耳中的時候,徹底停住了腳步,它好奇的望着慕流央,然後一扭頭撲扇着翅膀飛入天際。
他的諸神消失了。
那瓶藥劑之中,有什麼抑制住了他恢復力量的能力。
至於是什麼人能夠做出這種事情……還用猜測嗎?必然是知道他身世的半雲兄妹,不能直接出面,所以藉由正好想阻止東亭參賽的皇儲之手。
這荒林中不知還有沒有野獸出沒,水和煙等人絕對是在前面陣法處繼續完善陷阱,他如今這幅劍都拿不住的樣子,一個人不可能回到學院,只有繼續向北方去,如果能進入慕城就好了。
慕流央直起身,有些艱難的扶着樹向密林中走去,時不時有鳥類在樹冠上一躍而起,可他耳中只剩下隆隆心跳,連鳴叫聲也聽不到。
若他沒有猜錯的話,以皇儲警惕的性格,許是從拿到的藥劑中分了一小點來試探,也就是說絕不致死,時間也不會維持很長,只要能撐過今晚……
他非要把元兇的命魂挖下來不可。
慕流央突然停住了步子,不遠處,是個身披斗笠的中年男人。
……
「三四二頁……」許行素將手中厚厚的一本書翻過一頁,指尖沾染了些紅色墨跡,抵在桌面上自兩個詭異刻印之中一筆穿過,他停下動作,望着自己畫下的完整陣法,猶豫了片刻。「這可得畫了一百次了吧。」
「一百二十六次。」一旁的桑衍站在窗前,挨着窗的手指下是燃着的黑焰,黑色焰火順着牆爬出很遠,將所有能照進光亮的地方都遮了起來,若不是屋正中一個亮着白芒的陣法,怕是連手指都看不清。
那些黑焰正從極高的地方躍至半空,但當脫離開桑衍的掌控之後,也僅是一息便炸開輕微的煙火,消失不見。
「就是這次了就是這次了。」許行素沒有多餘的精力關注屋中昏暗的顏色,他深吸一口氣,抬手將整個朱圖按在自己掌心,被完整轉印過去的鮮紅痕跡如燃燒般烙入皮膚,在他手掌上留下了一團模糊不清的傷口。
黑霧探出將其掌面刻印連着皮膚快速腐蝕掉,藥劑則適時自半空丟下,冰涼液體敷在掌心,很快恢復到沒受傷之前的樣子。
又失敗了。
好像還沒有什麼事情能為難他這麼久,許行素疼都顧不上,翻開自己記下的步驟一步步檢查,想知道到底是在哪步出了差錯,片刻後,他嘆一聲氣將整本筆記合攏,呆坐桌前兩眼放空。
桑衍坐到他身邊,那些黑焰瞬間攀下窗欄,窗外日光射入房中,照在一旁的書架上,她二指捏住許行素手腕,查看連紅色痕跡也消失了的掌心。
「明天繼續。」桑衍當然知道,黑霧腐蝕便是從他掌面生剜下一片肉去,就算有藥劑幫助癒合,一天來上十多次也不是什麼好事,瞧這人,不已經疼的連叫喚都不會了嗎?
「就差一步了桑衍,我不知道這一點差在哪兒。」許行素覺得那隻手已經麻木的連屈伸都感覺不到了,他做了個簡單的抓握動作,確定自己沒有殘疾。
刻印必須要有足夠韌性能承載力量的容器,所以能夠被畫在身上的都是些簡單或力量稀薄的陣法,力量稀薄代表着崩塌的速度加快,也就是使用次數減少。
如果不能在身上刻印永久性陣法,許行素便無法將其視為新的刻印方式。
同他平時使用的那些不同,這個硃砂塗抹的陣法若是畫在人身,會在半個時辰內將人徹底撕碎,且力量一旦嵌入進去,幾乎沒有抹除的辦法,若不是桑衍在這兒,他也不敢貿然嘗試。
「你還年輕。」桑衍覺得許行素大概是差在了經驗上,他知道自己是對是錯,知道如何修改錯誤的假設,但卻缺少逐一排查錯誤的方式和心態。
顯然是年輕學者的通病。
太着急證明那個無法通過二年院考核的許行素,並不是一無是處了。
「……是啊,我才這么小一點。」這話從比他還小的桑衍嘴裏說出來,偏偏十分有說服力,許行素趴在桌案上,用拇指食指比了一小段距離,那才剛剛是能夠活滿百歲的人族壽命的五分之一。
他本不用着急的,幾乎所有學者初露鋒芒的第一個命題,都在三年院二十五歲左右,提出並不代表着完成,等完成命題,也便是出師的時候。
對他來說還有太多要學的,而這一切也早得很。
可是……
悄悄抬眼看向正用手指碰觸桌上刻印的桑衍,許行素抿着唇,不自主攥起了手指。
「行素。」桑衍低聲叫他,許行素急忙將所有的心緒收起,抬頭看向對方手指,桑衍只是碰觸在那個半成的刻印上,指尖便紅了一片,她伸出手,露出黑色衣袖下白皙的手腕。「直接畫在這裏。」
「這怎麼行?!」許行素提高了些聲音,轉印已經會造成不可逆的傷害了,若是直接畫下去,就算是桑衍也……
「沒關係。」隨着桑衍呼吸,黑霧猶如一層紗織外披般罩在她小臂。「來,畫畫試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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