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茶被那道聲音驚得內力流轉一滯,身形剛起三尺就落了地,不用抬頭去望出聲之人,就知道是前所未見的強敵,轉而拽了洪辰胳膊,往長街另一方向狂奔。
那紫衣衛停止彈劍,身子前傾,搖搖晃晃似要栽下,接着卻如隨風疾飄的柳葉般從屋檐沖落。
亂發飛揚,寬袍鼓盪,紫衣衛右手挺劍斜往下刺,在黑色中劃出閃電般的光亮,薄鋒瞬間已抵近二人。
洪辰把掠空風聲聽得清楚,回身揮出一刀,刀身正擋在劍鋒之前。
揮刀動作依舊如往日般瀟灑利落,洪辰也沒覺得對方刺來的這一劍使了多大的力,伐竹刀卻瞬間碎成千千萬萬的碎屑,隨着幾人身邊盪起的風變作一團被吹散的黑煙。
薄鋒刺碎伐竹刀後余勢稍減,刺向洪辰左肩。季茶步伐驟停,前腳如扎在地上一樣,使得身子成了軸,猛然一個旋轉,把洪辰甩了半圈,躲過了這一劍。
紫衣衛與二人交錯過去,又前掠了兩丈,方雙腳落地站定回身,斜劍擋住前路。
洪辰也剛剛站穩身子,轉頭對季茶說:「這人好厲害,一劍刺碎了我的刀。」
季茶看清那紫衣衛面容,見其白面薄須,長眉深目,黑髮披散,紫袍在又高又瘦的身上隨意繫着,長劍薄地像蜻蜓的翅膀,形容打扮格外疏狂,腦海中瞬間閃過了一個名字,不由得蹙眉咬唇,雙手一緊,右手指甲幾乎都要嵌進洪辰左臂上的肉里。
洪辰問:「你認識他嗎?」
季茶還未回答,那紫衣衛忽唱道:「揚芬紫煙上,垂彩綠雲中。春吹回白日,霜歌落塞鴻。」目光落到洪辰身上,瘦削清癯的臉起了絲淡淡的笑:「我創『落塞鴻』一式十年來,你是唯一受此一劍而未受傷之人。」
宇文猛和撿回兵器的宇文剛宇文勇跑到近前,離着五丈的時候先後單膝下跪。長街上餘下的紫衣衛,但凡還能爬起來的,也都向着那名執劍紫衣衛單膝跪下。宇文猛放雙鐧到地,低下頭,抬手抱拳:「下官宇文猛,見過羅指揮使。」
「這二人是誰?」
羅指揮使問道。
宇文猛搖了搖頭:「具體身份不是很清楚,但據城中下屬來報,他們中一人會『幽冥鬼掌』,與魔教有莫大關係。」
查雨歸與馬四海以及從剛才一直對峙的江河幫與雲墨派之人,這時都圍攏過來。章子追朝羅指揮使一拱手,臉上笑容洋溢:「老朽江河幫『章子追』,今日竟能見到『劍狂』羅輕寒,實屬三生有幸!」
馬四海「啊」了一聲,說:「師父,他就是傳說中的羅輕寒?那位名揚九州的劍俠!」
查雨歸緩緩點頭:「他從天上落下時施展的快疾輕功,便是『鵲踏枝』;手中的劍極輕極薄卻極堅固極剛硬,則是『凋碧樹』;彈劍中以聲傷人,使人內力陷入短暫凝滯晦澀,當是絕技『離恨苦』。」
馬四海驚道:「既是羅輕寒,又怎成了紫衣衛的指揮使!」
查雨歸說:「不知歸義司用了怎樣的手段,近些年把天下大批的俠客都籠絡去了。天雲三猛從前亦是名滿雲州的豪俠壯士,如今不也做了朝廷鷹犬?」
羅輕寒並未理會章子追的熱情,繼續問宇文猛:「你們不是接到雲家線索,來烏雲城追一個姓鐘的駝子嗎?那鍾駝子此時又在何處。」
宇文猛說:「下官趕到烏雲城時,接到探子報消息說,鍾駝子已離了烏雲城,但曾和兩個人在烏雲城上空追逐互攻。
「下官覺得這二人亦十分可疑,命更多人搜尋消息,知曉其中一人曾在天臨客棧施展過『幽冥鬼掌』,疑似魔教成員,後來二人又去了城內醫館斷玉堂。
「下官以為,鍾駝子終究逃不過天羅地網,魔教消息卻十分重要,便率手下在此蹲伏守候。
「下官卻未料到,斷玉堂大夫查雨歸,江河幫長老章子追,非但不參與圍剿魔教餘孽,竟還對這二人出手相助。若非羅指揮使來助,險些被他們逃走。」
羅輕寒目光落到章子追身上:「你為什麼幫魔教的人?」
章子追搖頭:「羅大俠莫要聽宇文猛瞎說。這傢伙十幾年前被我在水裏踢了褲襠一腳,自那懷恨在心,現在污衊我吶。我方才只是一時興起,和雲墨派的齊越小朋友切磋,連紫衣衛們的頭髮都沒碰一根,哪裏阻攔歸義司的行動啦?」
宇文猛的鷹鈎鼻又紅了,張口打算反駁。羅輕寒說道:「齊越又是誰?」
「是我。」齊越上前,恭恭敬敬一作揖,道,「晚輩雲墨派齊越,久仰羅前輩大名。」
羅輕寒問:「章子追說的是真?」
齊越答:「章前輩與宇文前輩的過往,晚輩全不知悉,但章前輩喜歡開玩笑,這事多半是假的。不過章前輩和江河幫的朋友的確只和我們雲墨派弟子切磋,並未和歸義司的人動手。」
「其實老朽很少開玩笑。」
章子追笑着打了個哈哈,並未道明剛剛自己的話究竟是不是玩笑。
宇文猛心道,這雲墨派的弟子好精明,既不願開罪歸義司,也不願得罪江河幫,便幫自己洗脫了黑歷史,又助章子追達到了撇清關係的目的——偏偏還沒說謊扒瞎,只講了個猜測,道了個事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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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們兩個,誰又是斷玉堂那個大夫。」
羅輕寒不再管章子追,看向查雨歸和馬四海。
「我是大夫!」
馬四海先開口。
查雨歸瞪了他一眼,轉頭對羅輕寒道:「我是查雨歸。天雲三猛,便是我助兩位小兄弟打退的。這個馬四海是我雇來的夥計,平時也抓藥看病,現在也算個大夫啦。」
「師……」
馬四海「父」字到口,卻噎得說不出來,眼已經濕了:師父是知道羅輕寒要追究問責,讓自己撇開關係,免受牽連。渾身熱血流淌,又激昂道:「我是查雨歸的徒弟,剛剛打了許多紫衣衛!羅指揮使,你要抓犯人,就把我一起抓走。」
查雨歸扇了馬四海一巴掌:「你傻?」
馬四海捂着臉辯道:「我不傻。我想師父若被抓走坐牢,牢裏陰寒,許會得骨痛風濕,我一起坐牢,就能給師父捶腿啦。倘若牢裏吃飯不管飽,我紮緊褲腰帶,每頓還能省下半碗飯給師父嘞。」
「這些人不配我抓。宇文猛,都交給你了。」羅輕寒視線轉移,中心又變回了季茶和洪辰,「其實,我到烏雲城本為一柄劍。」
季茶說:「烏雲城只有一桿槍有名,就攥在查老禿子手裏吶。又哪裏有什麼好劍?」
羅輕寒說:「拿着那柄劍的人,是一個姓鐘的駝子。」
「又是這個癟三臭駝子!」
季茶忍不住破口大罵。
其實跳窗溜走以後,季茶去對街偷了包烏雲糕,就回了斷玉堂的屋頂,一邊吃糕一邊聽裏面人談話,才知道又有人冒充自己偷襲金刀門,且還打斷了王麗鳳四肢。本來打算等洪辰突圍,再行會合,但沒想到除了雲墨派和江河幫的人圍堵外,還有紫衣衛的人在埋伏。其實單宇文猛等人也不打緊,洪辰武功厲害,自己稍微幫點忙就夠解決麻煩了。最始料未及的是,鍾駝子竟連羅輕寒都引來了!
「其實,縱然你們是魔教的人,也不歸我來抓。宇文猛等人的成敗,與我也無關。」羅輕寒目光僅落到洪辰一人身上,「但我平生有三個愛好。一個是樂曲,一個是名劍,還有一個是武功。天下刀法流派,虞國第一當屬雲墨派,九州第一當屬涼國北海崑崙宗。然而今日,我卻見了另一種隱隱還勝過它們的刀法流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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