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金會的人到底訓練有素,說撤就撤,半點蛛絲馬跡都未留下。燃字閣 www.ranzige.com出於保存實力的考慮,尹承一也沒讓大傢伙追上去,而是原地坐下,找了塊安全的地形稍作休整,補充了一下水和食物,又通過耳麥將剛才發生的戰鬥報告給鋼鐵長城。做完這一系列事情之後,眾人才算重整旗鼓,繼續朝着沙灘的方向前進。
但……劇烈搏鬥造成的體力消耗終究不可避免,才走了每幾公里,體能上限最低的老王已經開始喘起來了,擦汗頻率也變得越來越快。這裏的地形也算不上平整,有些地方已經被聚能熱射線破壞得無法行走了——比如被大樓的碎片掩埋,或者無人機偵測到前方有海獸群之類的,這種時候,小隊就只能繞道,改走其他路。
每一次改變路徑都要和鋼鐵長城那邊報備一聲,無形之中損耗了很多時間,不知不覺間,太陽已經逐步向西邊天空滑去。
……
壓抑。
死寂的環境更加凸顯出隊內壓抑的氣氛。身為暫時的leader,尹承一頭都要大了……他還是第一次感覺到「氣氛」這玩意兒原來是這麼重要。先前他一直扮演着類似隊內打手這樣的角色,所以根本不在乎這些東西,徐少陽讓他幹嘛他就幹嘛。現在想想,每當隊內氛圍出現停滯的時候,徐少陽總會恰到好處地拋些什麼話題出來,調動大家思考的積極性……哪怕只是暫時的。
在這種急行軍途中,士氣便是一切。
為了調動士氣,順便轉移大家的注意力,尹承一算是豁出去了。他摘下耳麥,暫時切斷了和鋼鐵長城那邊的通信,在隊伍中開口問道,「大家……走了那麼久,怎麼着也應該有點想法了吧。對林一奇說的話,你們怎麼看的?」
這個問題他自己思前想後也沒有答案,這會兒問出來,多少有點投石問路的意思。
那會兒虛天宮裏隊伍陷入沉寂的時候,徐少陽會主動將他看到、想到的情報分享出來,調動大家的思維積極性,讓他們的腦子不閒着。因為本身就處在極其惡劣的環境下執行高危任務了,腦子一閒着容易胡思亂想,胡思亂想就容易出現一些很陰暗的思潮,不利於任務執行,所以才有了這麼一手。
當然,承一自己的腦子也沒那麼好使,他愣是半點東西都分析不出來……所以只能對徐少陽調動氣氛的方式做個拙劣模仿。
可誰知,這個問題一拋出來,反而收穫了眾人怪異的眼神。
「林一奇是誰?」雲小白的第一個問題就把他問住了,「和我們交手的那個年輕人叫林一奇嗎?」
「承一,你怎麼會知道他的名字呢?」徐少陽的語氣變得意味深長起來,「即便是基金會的人,應該也不至於在干架的時候自報家門吧。」
「這個,這……」尹承一頓時心神一凜,心跳加速,無比後悔——自己竟然忘了這茬!他們哪裏知道林一奇是誰啊!
他只好把虛天宮裏的事情又說了一遍,其中詳細說了這傢伙是怎麼一臉雲淡風輕跳下去的,然後自己今天再次見到他又有多麼驚訝……略過了中間在明玉堂見面的那一次。雖然這裏都是自己人,但尹承一併不想讓他們摻和進火拳的臥底算計中——直覺告訴他,這不是什麼好事。
聽完他的敘述,眾人嘖嘖稱奇,對這個出身低微的雜兵也多了幾分了解。
見他們開始討論起來,尹承一總算暗送一口氣——他成功把氣氛盤活了。
雖然是靠着類似「聊別人八卦」的方式。
「鬼知道他說的是真是假啊?」凌如月活動了一下凍僵的脖頸,有些不屑地說道,「一個基金會出來的人有什麼理由背叛組織?他騙我們的理由倒是一抓一大把……這種情況下,相信他的人才是蠢蛋。」
「可如果是騙我們的……為什麼要用這麼拙劣的騙術呢?」雲小白也跟着思考起來,將自己一路上積攢的疑慮逐步托出,「如月的想法應該也不複雜,他們用出騙術之前應該也能考慮到吧。」
「也有可能他們預判的不是如月,而是你,像你這樣的想法——『如果這是一個騙局絕對不可能如此拙劣、如此簡單』。」徐少陽淡淡說道,「人們總是下意識地將騙局認定為是精巧包裝過的陷阱,至少一定要在表面上讓人無法辨認出這是個騙局。但事實上並非如此。」
「不是嗎?」朱伯特撓了撓頭。
「他也可以走陽謀這條路啊……故意說出一些一眼就能看穿的謊話,然後你就會想『如果這是假的那未免也太假了,所以這有可能是真的』,但其實這就是假的。他一直都在第一層,而我們在第五層,想的東西太多了,於是他就趁虛而入,在我們心裏種下懷疑的種子。」
「我把這件事上報了,上面的意思是要我們繼續前進,不要去理會敵人的蠱惑。」尹承一聳了聳肩膀,做無奈狀,「畢竟開弓沒有回頭箭嘛,哪裏有走到一半再回來的道理。」
「上面當然是這個意思了……」凌如月笑着搖搖頭,「萬一是假的,趟火線的也是我們;可萬一是真的,難道就讓他們這麼大搖大擺地在沙灘把東西換走了?傳出去未免也太搞笑了吧。」
「所以不管怎麼樣,擺在我們面前的路就那麼一條啊……只能往前走了。」尹承一跟着嘆了口氣,「只能祈禱當初那個盜取情報的幹員給力點兒,別是人家給他下好了套,就等着我們往裏面鑽呢。」
……
「誒呀,你們一個個垂頭喪氣的幹嘛?」凌如月天性好動,這種消沉的氛圍也讓她難以忍受。她蹦蹦跳跳地跳到隊伍最前面,從腰帶的暗匣里掏出一疊亮銀色的符紙,「啪啪」地抖了兩下,活脫脫一幅暴發戶的嘴臉,「噹噹當!看,大家看,這是什麼——?」
「……符籙?」尹承一半眯着眼睛,有些不敢置信,「我以為你們那一派都不興這個呢。」
「你把蜀山想像成什麼地方了……」凌如月白了他一眼,將右手中那一大疊符紙高高舉起,以炫耀的口吻說道,「自從上回虛天宮的事情之後,山門裏的長老們就塞給我一大堆這種千里逃遁的符咒。要是真碰上事兒,大家都聚到我身邊來就好了,我們一起風緊扯呼。」
「其實本來上一次也可以用它逃掉的,結果不知道怎麼回事,符咒在空中自燃了,沒能跑成……差點和木頭一起摔下去。」她轉過頭,對王承乾露出一個明艷的微笑,「你還記得吧?那個時候……真是心臟都要嚇停了,四千米誒!最後一根救命稻草就這麼沒了……」
……
她等了好一會兒,可是老王並沒有回答。
他低頭看着手中的定位儀,一言不發,從凌如月身邊走過,再次走到隊伍最前端。
「嘶……」尹承一倒抽一口冷氣,心說你這是在玩兒老子呢?!好不容易把氣氛帶起來的,結果你又來這麼一手華麗的無視,把人家小姑娘晾在那兒,氣氛一下子又跌回冰點了啊!
剩下的三人多多少少也有點吃驚——他們知道王承乾的性子向來沉穩,但怎麼着也不是個不近人情的二貨。平時他和凌如月的互動也不是這樣啊……直接無視她,不管怎麼說都有些惡劣了。
凌如月像是被摁下了暫停鍵一樣僵在原地,手裏還舉着一疊厚實的符紙,方才的笑意也在一瞬間凝固在臉上。她的眼梢微微抽動,嘴角也有些委屈地呡起來,默默將手中的符咒疊成方形,收回腰帶裏面。
然後就不說話了。
「……老王?」雲小白有些看不下去了,略帶責備地提醒道,「剛才如月和你說話呢。」
「……」
王承乾自顧自地往前走,視線始終在定位儀和眼前破碎的建築群之間來回遊盪,也不知在看些什麼。
「王承乾?」徐少陽不得不站出來發聲,「你怎麼了?」
「我……沒怎麼……」再三比對後,王承乾放下了手中的定位儀,看向眼前那一連串破敗不已的大樓,竟然露出微笑,「抱歉,如月……我剛才沒聽見,不是故意的。」
凌如月心裏有些複雜。
這是他第一次直接喊自己的名字,卻是在這種心不在焉的情況下。
但老王實在顧不上這麼多了,他看向面前那一排排獨棟大樓——雖然破敗不堪、沾滿塵埃,但總還算完整,沒有像一路走來時看到的那樣支離破碎。他們已經走到聚能熱射線的射程之外了,被高熱量破壞的建築相對較少,大樓建築的樣貌也得以保全。
做個不恰當的比喻——死了,但至少是全屍,走的還算體面。
王承乾呆呆地看了很久,忽然轉身。
笑。
笑中卻帶着深沉的淚。
「隊長……」他看向尹承一,「我申請暫時離隊。」
「為什麼?」尹承一有些糊塗,「你在這個寸草不生的地方離隊是要幹嘛?」
「不幹嘛。」他的臉上很少能見到這樣發自內心的笑容,「我到家了。」
夕陽和紅霞的光灑向這座城市,艷紅一片,在王承乾身上鍍了一層金箔,仿佛是在歡迎這個離鄉十年的遊子。
可是他的故鄉早已變作一片廢墟,誰都不在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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