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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花紛飛, 流水潺潺。筆神閣 m.bishenge。com
殷渺渺把玩着手裏的鳳釵,久久沒有言語。葉舟也不催她, 在一旁安安靜靜地坐着, 任由她思緒翻飛。
良久,她終於收攏神思, 將鳳釵收進袖中, 「勉為其難」道:「看在你誠心致歉的份上, 我原諒你好了。」
葉舟:「……」明明是禮物。
她似是看穿了, 微笑道:「怎麼, 不是道歉, 我弄錯了?」
他猶豫了下, 直覺不該說實話:「沒。」
「算了, 我是師姐,該讓讓師弟的。」她執起酒壺,斟滿酒杯, 餘光瞥見葉舟正瞧着她杯里的酒, 便笑,「看什麼,要我也賞你一杯酒喝?」
葉舟遲疑了下, 問道:「神京的事, 要不要我……」
他話沒說完,就被殷渺渺一口否決:「不必你管,好好煉你的丹,踐你的道。」
假若葉舟沒有弄出本命靈丹, 幫她也就幫她,還可以將十四洲和神京的丹道互相印證,豐富壯大。但現在卻不行了,他已經有了自己的道,接收太多信息只會干擾他的思路。
何況本命靈丹的出現,不僅動搖了現有的丹道,更是開拓了一條嶄新的道途。都說開宗立派,然而,創立門派容易,開一流派卻難上加難。
葉舟的《丹論》完成之日,就是成就宗師之時。
然而,事情會有那麼順利嗎?若是別的流派也罷了,本命靈丹卻牽扯到了丹道的正宗。
如今的丹藥,藥多過丹,本命靈丹卻是丹大於藥,乃丹道之起源……毫不誇張地說,丹心門假如聽到風聲,一定會明白出大事了。
哪怕葉舟無心與他們爭執誰才是丹道正統,世人也必會有所傾向。
這是什麼?這是道統之爭啊!
從古至今,但凡牽涉到道統之爭的,流的血絕不會比道魔大戰少。
殷渺渺軟下神色,慢慢道:「你要做的就是韜光養晦,十年磨劍,打磨自己也打磨你的道。等到大勢已定,東風來了,自然能乘風破浪。」
葉舟點了點頭,卻說:「你放心。」
權、名、財於他來說,其實並不重要,道才是修士心目中最至高無上的存在。但他並不打算閉門造車,丹心門自然要擔心他們的道統會不會被他奪去,其他人卻無此擔憂,反而希望能多一個選擇。
他需要源源不斷的助力,這是「勢」,有了這個,將來推行下去便可少許多的阻力。
殷渺渺聽出了他話中的隱藏含義,蹙眉道:「你……」
「師姐。」他正色道,「你有你要做的事,我有我要做的,不要為我擔心,我都明白,也知道該怎麼做。」
殷渺渺轉過眸光,瞥了他半晌,淡淡道:「人各有志,我從不勉強別人接受我的好意,你——放——心。」
兩人兩個「放心」,顯然意思截然相反。
葉舟問:「師姐是在生我的氣麼。」
她手肘撐着石桌,沒玩什麼「誰說我生氣」的狡辯之辭,半晌,道是:「我是在生自己的氣。」
非要問她氣什麼,她其實說不清楚。多年走下來,路過太多分叉的路徑,有些路自以為選對了,過去後回頭再看,卻發現未必如此。
念及錯失的風景,和經歷的坎坷,總是會有些不甘,生氣懊惱自己的愚蠢。
然而,今朝再度面對,仍然無法慧眼辨明,究竟哪條路是正確的。
情緣孽海,她曾以為超脫了,實際不然,今朝如夢初醒,看破了昔年迷障,焉知不是去到了迷途深處?
葉舟見她神色有異,想了想道:「因為你想太多了。」
殷渺渺睨他:「會不會勸人啊?」
「我勸你,從來都勸不動。」他說,「我曾說過,你從未欺瞞過我,是我自己願意的,你卻還是有愧。」
殷渺渺意外地揚起眉梢:「誰說我對你有愧?」
葉舟鎮定道:「我猜的。」
「放屁!」殷渺渺只要動動頭髮絲,就知道誰有這個嫌疑,當即氣笑了。這是第幾次了,雲瀲怎麼次次都和人有默契?!她這個做師妹的,還沒有這份該死的默契呢!
「誰說我有?我沒有。」她冷笑。
葉舟:「哦。」
不知怎的,她反而笑起來,伸手捏了捏他的耳朵:「我問你,我這麼欺負你,為什麼還無須有愧?」
葉舟望着她,忍不住笑了。
「有什麼好笑的?」她很沒好氣。
「師姐自小跟隨任前輩在外,從一無所有的翠石峰,到首席弟子,再到今日,說篳路藍縷不為過。我想,應該沒有過不懂事的時候吧。」葉舟慢慢道,「你所謂的『欺負』,就算放在孩童身上,也算是懂事的。」
殷渺渺怔住。
葉舟舉例:「紫煙師叔是我師祖的小弟子,聽我師父說,她早年十分頑皮,不是燒了這個師兄的藥園,就是炸了那個師姐的丹爐,和萃華峰的弟子爭執,把人打了個半死,下山去做任務,因看不慣某人,騙走人家的衣服,令其出了大醜……」
殷渺渺:「……」紫煙是凌虛閣弟子,比她入門早,所以她們相識時,對方雖然有些隨性活潑,可沒想到這麼皮。
比不過,比不過。
別說她這輩子了,就算是上輩子,印象中也鮮少有這等鬆快的時候。只有今生修成了元嬰,擁有了一定的自保之力,才允許自己放鬆一點,不用時時刻刻顧忌有的沒的。
果然,葉舟隨之道:「師姐心腸太好,總想着庇佑旁人,如今待自己好些,隨性些,算得了什麼呢?」
殷渺渺定定注視着他,少頃,長嘆一聲:「我居然被你說服了。」她不再繞彎子欺負人,開門見山,「老實交代,幹什麼跑去北斗堂?」
葉舟怔了怔,莫非因為這個才不給他回信的?他交待:「我在中洲心境有所突破,想多待一段時間體悟。正好燕堂主相請,我想你很重視和北斗堂的合作,所以就答應了。」
殷渺渺:「呵。」
他追問:「師姐是氣我這個嗎?」
「胡說八道,你師姐心腸最好,怎麼會生氣呢?」她勾起酒壺的柄,搖搖晃晃地往屋裏走。
屋裏窗門大開,送來池塘里的荷花香氣。
殷渺渺在窗前立住,遙望天盡頭的如黛群山。她出任閣揆,白露峰也水漲船高,成為沖霄宗內僅次於天元峰、存道峰的第三大高峰,真正的一覽眾山小。
背後有人靠近,抱住了她的腰。
殷渺渺抬手撫住了他的面頰,一別經年,還是熟悉的感覺。她也不回頭,懶洋洋地問:「沒在外面受氣吧?」
「氣倒是沒有,奉承多了點。」他說。
她警告他:「別得意忘形。」
「謝謝師姐。」他貼近她的脖頸,輕輕道,「我會的,別擔心。」
殷渺渺想了想,確實沒什麼好囑咐的了。這次再見面,她感覺得到,葉舟心頭僅有的塵埃都被流水衝去,心如琉璃,靈台澄澈,再無彷徨迷惘。
等到《丹論》大成之日,他便可順應道法,自然結嬰。
真好啊。她心中一嘆,轉過身來,親吻他的雙唇,柔軟清淡,像是含了冰糖燉過的軟梨,慢慢品出一股回甘來。
月上西樓,燭光搖曳。
青紗帳里,殷渺渺揪起一綹頭髮,輕輕掃過枕邊人的臉頰:「起來,誰准你留宿了,快下山去。」
葉舟看了她一眼,翻過身不理人。
「你膽子大了啊,起來。」她繼續催促。
葉舟拉起薄被蓋住臉頰,假裝沒聽到。
見此情景,殷渺渺再難忍住,伏在瓷枕上笑個不停,腸子都酸了。
「師姐既以修為欺人,讓我睡一會兒怎麼了?」他閉着眼說,「我累了。」
殷渺渺彎起了唇角。昏淡的燭光下,他的面龐像是白瓷一樣光潔細膩,散落的烏髮落在玉枕上,眉宇間疲倦與滿足同在。
她伸出手指,戳了下他的臉頰:「唉,誰叫我『心腸好』呢,睡吧。」
最後兩個字輕不可聞,卻如某個神秘的咒文,一入葉舟的耳中,便好似上佳的安神香,瞬間令他跌入沉沉的睡夢中。
再醒來時,閉關煉丹導致的神識枯竭已不翼而飛,神清氣爽,通體舒泰。
他捏着被子回憶了下昨夜(?)的事,吐納數下,定了定神,起身穿衣。走到屋外,陽光普照,漫山遍野都是桃花,一窪溪水環繞屋舍,潺潺流下。
沿着小徑往山下走,又見青苔紫藤,怪石金魚,仙鶴在池塘邊飲水,兔子一窩窩鑽在草叢中。遠處瀑布懸掛,濺起無數晶瑩的水珠,水汽氤氳蒸騰,照出七彩霓虹。
行走間,一團毛茸茸的東西撲騰過來,神氣活現:「舟舟!!」
葉舟微露笑意。
「你回來了。」小鳳凰在樹枝上蹦蹦跳跳,嘰嘰喳喳。
葉舟遞給它一盒糖果:「師姐呢?」
「去天元峰了。」小鳳凰收下禮物,熱情地問,「我認得路,你要去嗎?」
葉舟搖搖頭,眺望遠處最高的山峰,沉吟不語:近些年來,掌門已有退意,等閒不再插手門派事務,今朝突然把師姐傳去,莫非是要詢問神京的進展了?
葉舟所料不錯,今日掌門將殷渺渺叫去,正是為了詢問神京的進展。照理說,神京的傳承是殷渺渺獨自得來的機緣,她若不想分享,道義上誰也不能逼迫,但多年下來,門派上下對她多少有些了解,知道她不是那樣的人。
問題就在於她打算如何共享出來。
掌門心裏也有一筆賬,倘若殷渺渺決定捐獻給門派,他自不會虧待功臣,只要不過分,門派內的道術、法寶、資源可以任她選取。
誰知殷渺渺聽了來意,想也不想便道:「神京的傳承,我不會一人獨享。但交予門派分配,卻是不妥。」
掌門皺起眉:「此言何意?」
「窮則變,變則通,通則久。」殷渺渺語氣堅決,「沖霄宗自創立至今,已有三千餘年,是時候變一變了。」
掌門悚然。
說實話,三大宗門雖是道門巨擘,卻有一個致命問題——七大門派蓬勃發展,處於上升發展期,仁心書院講學擴大影響力,北斗堂到處收攏人才,凰月谷廣結善緣,等等。
可三大宗門屹立已久,看似穩定的表面下,各有各的隱患。
萬水閣的游幽是怎麼死的?游衍到今天還背負着弒親的嫌疑,追根究底是七大島想獲得更多的自主權利而不是聽命於閣主。歸元門更不必提,內鬥第一家,八門你方唱罷我登場,好不熱鬧。
而沖霄宗也有沖霄宗的危機。
說穿了不稀罕,周天子分封諸侯,最後完了。沖霄宗每每有元嬰誕生,便可獲得門派內的資源和地盤,這很好地免去了內鬥,卻也導致各峰挖門派牆腳,只顧發展壯大自己,時常損害門派的利益。
太玄真君坐在掌門這個位置上,當然不會對這個問題毫無感覺。在他看來,殷渺渺金丹時改良門派制度,元嬰整頓仙城風氣,已經做得很好了。
「各山掌峰乃門派的中流砥柱。」掌門斟詞酌句,「沒有他們,也就沒有沖霄宗,你可明白?」
殷渺渺剛想開口,就聽一陣腳步聲走近,伴隨着反駁的話語:「哼,就怕只有師尊是這麼想,他們眼中怕是先自己,後門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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