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你的屋子啊!」槐序明知故問,他將目光停在周離面前的枱燈上,忍住了過去摸摸的欲望,「這個小路燈還挺別致,我一直很想知道這玩意兒是怎麼亮的!」
「這個的原理是…通電就亮了。」
「……噢!」
槐序似乎聽懂了。
隨即他轉身看了看周離的床:「這個床也別致,可你一個人為什麼要睡兩張床?難道你還有個丫鬟什麼的麼?」
「這是我小時候買的,那時候我和我弟弟一起睡,他睡上鋪。後來長大了我們就沒有睡一起了,上了中學後這張床也搬到了這個房子來。」周離回身看向目光亂飛的槐序。
「那你不是想睡上邊就睡上邊,想睡下邊就睡下邊!」
「差不多吧。」
「真好!」槐序讚嘆了句,然後又指着周離的書架,密密麻麻的,「這麼多書你都看過嗎?」
「大多是教科書。」
「噢!這個我知道!」槐序點頭,他的目光繼續到處飛。
周離發現有些東西好像搞反了,於是在槐序的目光停頓在他桌上的風信子上、眼看就要問出下一個問題的時候,搶在了他前邊:「你經常呆在那一棵樹上嗎?」
「沒有啊。」槐序的眼睛盯着風信子,「那棵草為什麼長在水裏?土都沒有,根都泡白了。」
「所以你今晚是特意在那個路口邊等我?」
「你怎麼知道?我沒有啊,是巧合,說起來咱們倆還真是有緣。」
「那你為什麼又在那棵樹上,你前幾天都沒在那裏。」
「是嗎?那可真有緣。」
「……那是風信子,淹不死的。」
「風信子。」槐序重複道。
「你說你剛醒,你是睡了很久嗎?」
「是吧。」
「那是多久?」
「我也不知道,我又不像你們有表,反正我覺得很久,世界都變得不一樣了。」
「那你們以前的世界是怎樣的?」周離捉住了槐序話中的一點。
「不記得了,反正不是這樣。」
「你覺得陌生嗎?那你還記得些什麼?」
「嗯。很多都不記得了,偶爾能想起來一點點,應該醒來的都是這樣。」槐序眼中露出了些許茫然,他腦中只有一些碎片,卻連貫不起來,每每觸及都十分難受。為了對付這種難受他只有讓自己停止回憶。
「你睡在哪?地下?棺材裏?山洞裏?」
「你們看不見的地方。」
「他們也都是這樣嗎?」
「估計是吧?」
「那你們到底是什麼?」周離問到這個問題時緊抿住了嘴,「你們是從哪來的?」
「妖?靈?神?怪?」槐序回答時雙眼挺疑惑,仿佛和周離一樣對這些問題不太確定,「叫得最多的還是妖怪吧,還有些很難聽的髒話,至於我們是從哪來的……我聽其他妖說我們可能不是這個世界上的東西,所以你們不喜歡我們。」
「你醒來多久了?」
「一年多了吧。」
「一年多了麼,我記得……」周離產生了疑問,「你的同類不是挺多的嗎,互相結伴的也不少,你為什麼不去找他們?」
「他們都不喜歡我,小的躲着我,大的也不肯讓我呆在他們的地盤。可能因為我長得像人吧。」槐序說起這話時有點生氣,「其實我很好相處的,我覺得。」
「你剛剛還說你聽其他妖說,你們可能不是這個世界上的東西。」
「怎麼了?」
「他們都不願意和你接觸,為什麼要給你說這些?」
「我有特殊的請教技巧。」
「哦。」
周離算是明白了,這位剛才對他說『你問呀,我知道的都告訴你』的主其實自己都還糊塗着,壓根無法為他提供多少有用信息。而且這些信息他還不太敢信。
於是他收回了目光,轉過身默默拿起筆,外邊嘈雜的雨聲令這個初夏的夜顯得格外寧靜。
「我要寫卷子了,你就在這呆着吧。」
「什麼是卷子?」
「就是題,再不做要熬夜了,明天早上一早就要交給老師。」
「哦,你做吧。」槐序安靜了下來。
鋼筆尖與紙面摩擦出的細小聲音很容易就被雨聲覆蓋了。
周離寫了一會兒,轉頭一看,只見槐序還倚靠在高低床的梯子上,睜着一雙眼睛直直的盯着他。那張臉實在太過於精緻,像是一個資深畫家嘔心瀝血的作品,這種每一分一毫都苛求到極致的容貌感覺不是自然界應該出現的。
有點假。
槐序內心忐忑:「你寫啊!」
他又沒有打擾到他。
周離收回目光,握着筆思考片刻,才繼續找着話和他說:「你這一年來都是怎麼過的,以前你也在這附近嗎?」
「我從一個小鎮子上過來的,一路走啊走,就走到了這裏來了。這裏好,妖怪沒有城外頭那麼多,我在城裏呆了大半年了,平常就到處走走,想去哪就去哪,有時候也會去一些你們人喜歡玩的地方去玩,只是要偷偷的。有時候還去上學。」槐序一說話就很高興,眉眼都飛了起來,然後就能說一長串。
「你還上學?」周離有點意外,「在哪上?」
「那邊。」槐序指了個方向,但見周離背對着他,他又說,「就是春天有很長一條街的牆上會開滿花的那裏。」
「哦,九安初中,三小旁邊那個。」
「對對,就是那。」
「你學什麼?」
「拼音,認字。」
「哦,三小,我小學也是在那念的。」
「我學得很快。」
「那你應該比我強。」周離說道,「那你待會兒去哪呢?雨停了之後。」
「我不知道,到處走走。」
「出門往左一直走有一棟紅色的房子,挺大,寫着掌上明珠四個字,這幾個字待會兒我寫給你看。裏邊有很多床,還有沙發,你肯定有辦法進去的。」
「我到時候去看看。」
「……」
雨一直沒有停的意思。
連着做完兩套卷子,還寫了篇日記,周離伸了個懶腰,轉頭一看,只見槐序不知何時拿了他一本小學的語文書,已經看了快三分之一了。
周離遲疑片刻,看了看高低床上鋪,小聲問:「你什麼時候走呢?」
「這就走!」槐序連忙放下書。
「就在我這睡一晚吧,我不是趕你。」
「唔……」槐序猶豫了下,「你不怕我晚上吃了你?」
「不怕。」周離把卷子收好,順帶關上了窗。
「難不成你很厲害?」槐序反倒疑惑了。
「我不厲害,你才厲害,二十五樓你都能上來,你要吃我我什麼辦法也沒有。」周離起身走向床,「我要睡了,你也睡吧。」
「我身上是濕的。」
「還沒幹嗎?」
「沒。」
「沒事,就這麼睡吧,反正我也不常睡上鋪。我明天早上要早起。」
「哦。」
槐序轉身看了看這高低床,屈腿作起跳的姿勢,但在彈出去之前把力道收了回來,脫了鞋子規規矩矩沿着木梯爬上去。
他也沒躺下,而是坐在床邊,腿從護欄中間穿過垂下來。
周離也躺到了床上。
兩條曲線優美的小腿在他眼前晃蕩着,像玉做的一樣。
啪,周離關掉了燈,眼不見為淨。
腿一下不晃了!
上鋪露出半個頭:「你睡啦?」
「嗯。」
「哦。」
次日清晨,周離醒來時天還是黑的,上鋪邊緣掛着半個腦袋,直直的盯着他,嚇了他一大跳。
「你看着我做什麼!」周離壓低聲音問。
「看你什麼時候醒。」
「……」
「你要去上學了嗎?」
「嗯。」
「我和你一起去怎麼樣?」
「你願意去就去吧,不要在我學校鬧事就好了。」
「放心!」
槐序縮回了頭,接着他下了床。
按理說黎明還未到,但不知他遵守的是什麼規律,他已變回了男性模樣。
穿衣服,洗臉刷牙。
槐序跟在周離後邊,周離往哪走他就往哪走,不時好奇的到處看看。
姜姨已經把早餐做好了。
鮮牛奶,煮雞蛋,用昨晚的蹄花湯做了碗非正宗版開元米粉,還有一碟煎餃。
周離吃的速度很快。
一碗米粉下肚,他抬頭一看,只見槐序正站在姜姨身後,一眨不眨的盯着他。
「怎麼了?」姜姨察覺到了他的目光,轉頭往身後看。
「沒有,我突然想起,我今天要早點去掃地的。」周離連忙端起牛奶一飲而盡。
「把雞蛋揣着路上吃!」姜姨喊道,「要不要再帶點餃子?」
「要。」
「我給你裝。」姜姨放下筷子,起身去拿口袋,同時還在茶几上掰了根香蕉,忽然她動作一頓,「為什麼你今天又掃地啊,你上周不才掃了地嗎,是老師還是同學,要是不該你掃我上午去你們學校看看!」
「同桌今天來不了,我幫他掃,就這一天。」周離已穿好了鞋子,接過小袋子。
「擦手擦嘴。」姜姨又扯了幾張紙遞給周離。
「嗯,我走了。」
「剛吃了飯,不要跑啊,晚點到也沒什麼。」姜姨叮囑。
「好。」
周離出了門,槐序站在他前邊。
周離沒有等電梯,而是拐個彎走進了步梯道口,光線一下子暗了下來,綠油油的。
「吃吧。」周離把煎餃遞給槐序。
「你給我幹什麼?」槐序莫名其妙,「這不是你的早飯嗎?」
「嘗嘗吧,動作快點。」
「enmmm……」
槐序不是很情願的接過了煎餃,塞了一個進嘴裏,立馬眯起了眼睛。
煎餃底部焦酥,口感非常好。
周離的腳步有輕微的回音,在安靜的樓道中聽起來很清晰,有點太靜了。
「二十五樓,你怎麼上來的?」
「我很厲害。」槐序的聲音囫圇不清。
「你的鞋子哪來的?」
「撿的。」
「看起來挺新。」
「偷的。」
「原來如此。」
「這個跟我以前吃過的好像。」槐序指着香蕉,「但是沒有這麼大,沒這麼好看。我在山裏吃的。」
「芭蕉很好吃啊。」
「這個蛋我不吃,給你補充營養的。」
「我不缺營養。」
「你要考大學的。」
「我待會兒出去買個滷蛋,我喜歡吃那個。你快點吃,吃完去坐電梯。」
「哦。」
槐序拿着雞蛋輕輕一彈,再一揭,蛋殼就很完整的脫落了下來,他先是聞了聞,然後湊到嘴邊小小的咬了一口。
眼睛頓時又眯了起來!
走出大樓,天空還是深藍色的,被小區裏的綠化樹擋了大半。
槐序吸了吸鼻子說:「你這個地方有妖怪啊,兩隻。」
「你怎麼知道?」
「我很厲害。」
「哦。」
「你不怕?」
「他們比我先來。」
「膽子真大……人都不怕妖了!」槐序感嘆着這個世道。
「以前的人很怕妖怪嗎?」周離問。
「怕啊,你看電視……」
「妖怪真的會吃人嗎?」
「等我記起來我再給你說。」
「……」
周離在小區外買了個滷蛋,邊走邊吃。
一路落滿了槐花,被雨濕透了貼在地上,滿地都是星星點點。
走到校門口,槐序很敏銳的察覺到了他整個人的變化,好奇的問道:「你幹嘛?你老師在前邊嗎?」
「學校里也有隻妖。」
「咦你不是不怕嗎?」
「我沒說不怕。」
「那隻妖要吃人嗎?」
「不吃吧。」
「那你還怕什麼?」
「很麻煩。」周離通過伸縮門看見了那道龐大的身影,就在校門口不遠,堵在了林蔭道上。
「哦,就是那隻嗎?」
「對,你小聲點,別引起……」周離轉頭準備叮囑槐序一句,但他發現他身後已空空如也,反倒是前方隱隱傳來槐序的聲音
「餵你是不是經常欺負一隻人類?大概長這麼高,比較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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