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部長,這真的不敢比了。」一位年輕些的領導笑道,「要是以這個報告為標準,今年全國也出不了幾個碩士了。」
「是啊,這材料跟論文的最大不同之處,就是沒那麼多學術上的探討,沒那麼多虛數和虛話虛圖表,都是實打實的知識,實打實的經驗,必須在電廠工作過才能得出來的經驗,要讓研究生寫出這種水平的論文,怕是先要到電廠實習個三四年了。」
「三四年,搞不好七八年吧?」
眾人聞言皆是一陣笑,會議氣氛也瞬間鬆弛下來。
此時此刻,不管是穆志恆還是趙文遠,都再次覺得自己還是低估張逸夫了,他的學習能力才是真的可怕的,用半年時間積累總結,匯成這篇結晶,這能力可絕非常人能辦到,這是讀了多少年書都無法擁有的能力。
不說材料的啟發性,單是如此之長的篇幅內,如此之精的專業領域內,在不藉助專家教授指導下,能做到沒有一絲謬誤,就已遠遠超越了這個年齡層的水平。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在穆志恆與趙文遠的讚賞中,會場內幾個人的內心也產生着微妙的變化。
除了頭上沒有官帽之外,張逸夫的一切幾乎都是碾壓眾生的,做個誇張的比喻,如果穆志恆面對張逸夫和歐煒同時落水了,九成九會去救張逸夫。
各路領導都看好的苗子,今後的路太多了。完全可以精挑細選。
歐煒想不到,死也想不到,這個入行半年的小子,不聲不響地已經成為了部長捧在手心的人才。他清楚穆志恆的為人,若非極其重視,不可能表現得這麼誇張的。更何況歐煒自己就是搞生產的,不會不清楚這份材料的價值。
此時再想來,自己想利用電廠的那點破事逼張逸夫滾蛋的伎倆,是如此之拙劣與幼稚,冀北電廠只是張逸夫隨便的一塊跳板。或者說是他隨便點石成金的地方。
先前他只以為華長青看準了這人。歐煒還不怕,現在徹底明白了,這位全國冠軍已經得到了太多領導的青睞,不是自己這號人下得了手的。午飯的時候用調動到部里來威逼利誘。這讓歐煒自己都覺得自己羞恥萬分。他本以為自己是在用零錢釣着乞丐。卻未曾想到這位只是衣冠不整深藏不露的富翁。
變了,必須要變了,歐煒心下這麼想着。
化敵為友。收起傲慢和官帽,彌補這一切,這妖怪不是自己有能耐收服的。
讚嘆之中,歐煒便也抓住了一個空,見縫插針表明態度:「這份材料,我們搞生產的也會拿回去,好好學習,再請電科院好好研究,想辦法進行實驗。切實可行的話,一定會第一時間開始組織幹部學習,然後普及下去,組織全國範圍的大學習,爭取早日收穫成果。」
穆志恆聞言,微微一笑,這就對了,踏實了,退一步海闊天空麼。
牛大猛也終於長舒了一口氣,腦子裏緊繃着的弦終於鬆弛下來,歐煒這麼說,便是表明了他的態度,到此為止。
至於歐煒那條船上的王廠長和姚新宇,聞言則皆是面色一沉。主子腦袋上頂着官帽,說變就變無所謂,人家八成會買你面子,可下面人可就着實結仇了。
不行,得趕緊表現。
「是啊,歐處長說的是!」王廠長立刻見風使舵,「我們廠子也會第一時間組織學習,儘快提出方案,儘早試驗,爭做節能先鋒!」
誰都知道王廠長是個不要臉的人,可姚新宇還要臉,他也想說點什麼表示一下,但還是開不了這個口。
「呵呵,大家也不用這麼急,畢竟還需要進一步論證。」穆志恆笑着抬手,讓大家穩一穩,「小張本人都說了,不敢保證每個觀點的確鑿正確,我們回去還是要仔細研究,讓電科院做一做試驗,優化過後再拿出來用。」
「部長,我們這邊鼎力配合。」歐煒聞言立刻表決心,同時望向了身旁的姚新宇,「就讓我們處的小姚負責了,跟電科院那邊溝通研究,搞試驗方面的事情。」
看着歐煒那意義明確的眼神,姚新宇知道主子要讓他表明一下態度,平息前事。
沒得辦法,已經到這步了,姚新宇只得硬着頭皮說道:「逸夫學識淵博,經驗豐富,只怕很多技術細節我也拿不準,今後如果有要請教的地方,還望不吝賜教。」
穆志恆看着這齣戲,又是點頭一笑,明朗了,年輕人之間也偃旗息鼓吧,少搞些沒用的,好好搞生產才是正道。
所有人都望向張逸夫,等着他承了這層美意與讚揚,來一句「必當傾囊相授」,「毫無保留」之類的場面話,也算了了這些事情。
但這次,他沒有。
每一次,張逸夫都尋求最穩妥低調的方式度過,好處拿了就好,惹人的事不要。
但貌似這麼做得時間長了,隨便一個阿貓阿狗都覺得自己好欺負,隨便一個處長都要上來踩上兩腳,全國成千上萬那個級別的幹部,張逸夫可招待不過來。
你給老子找了這麼多麻煩,你害得老子跟大猛同志之間堅固的關係瀕臨破裂,你害得老子都要拍屁股走人了,你他娘的還要老子給你盛湯!
現在一句硬擠出來的讚賞就想了事?
「姚兄發問,我可不敢賜教。」張逸夫只冷冷一笑,「你們處室的事兒,我可沾不起。」
搏回去了?!
全場大愣,剛剛轉暖的氣氛又瞬間寒了起來。
穆志恆也不禁微微皺眉,牛大猛更是急到了姥姥家。人家部里管生產的處長都服了,你該搞什麼搞,那他當邱凌對付麼?張爺爺咱家冀北廟小,大佛您別這麼坑咱們啊!
張逸夫這一句「我沾不起」,無疑透露出了茫茫多的信息。在場面之下,那是一條潛規則的鏈條,所有人都心照不宣,emc的事情最後沒牽扯到歐煒,只是他手段高明罷了,但這並不代表大家不知道這件事。
此時,不少明眼人都看懂了這微妙的局勢,聯想之前張逸夫的失蹤,邱凌的頂替,牛大猛的焦慮,再看看雙方的身份地位,那些破事,躲不過這幫老油條的眼睛。
那自然更躲不過穆志恆的眼睛了。
穆志恆咳了一聲,圓場說道:「進一步研究探討的事情,以後再說吧,材料中有幾點表達不清的地方……」
「穆部長。」張逸夫不知道哪來的決心,竟然就這麼打斷了部長的發言,「就這次,容我多說兩句。」
又是一陣冰寒襲來,張逸夫的懾人氣場已經超越夏雪了,你抽姚新宇,抽歐煒一個嘴巴就罷了,現在敢跟副部長叫起板來了?
穆志恆也是眼睛微微一眯,望着張逸夫,情緒相當複雜,他想不到這個張逸夫會如此不懂事,想不到這個簡單的調研會會鬧到這步。
「小張,這次的主要任務是調研,是討論交流。」穆志恆沉聲說道,「有意見和問題要反映,可以會後談,可不要本末倒置。」
這次,穆志恆圓潤地退了一步——有事你找我私下談,別在這裏鬧了大哥。
相應地,張逸夫又進了一步:「穆部長,我個人也認為,這次調研該是討論實際問題,研究煤耗措施的,可就是有些人,破壞了這個氣氛,搞官僚主義,假公濟私。」
「……」
張逸夫不打算再給穆志恆圓場的機會,就此轉向了對面的歐煒,凜然一笑。
還玩么小子?
比誰不要命?
比誰撕得狠?
灼熱的目光熏烤着歐煒的那張臉,他感到了前所未有的緊張與焦慮,更甚於之前的牛大猛。
進退兩難,掘墳自斃!
張逸夫已經做到這一步了,自然再無絲毫猶豫,就此大臂一揮:「歐處長,大膽的說,你中午說的那些話!」
來吧來吧,撕開,我求之不得。
歐煒死抓着褲子,嘴唇微微顫抖。
事到如今,穆志恆也終於嘆了口氣,不再阻止這個場面。有些人,也該給他一些教訓了,你張逸夫願意出頭,你就出吧,我不管了還不行麼。
「說啊?說啊?」張逸夫笑着追問道,「你不說我替你說?」
旁邊的王廠長實在看不過去,焦急道:「小張,有話會後說,先討論煤耗……」
「我沒空理你,給我閉嘴!」張逸夫忽然一吼,死死地盯向此人,「我認識你王傳貴,電力系統元勛子弟,早早成為一廠之長,然究其一生未立寸功只會拉幫結派,搖唇鼓舌,島津電廠如今已是烏煙瘴氣,你依舊悠然自得,只顧自己升官發財,事到如今還有何顏面面對泉下之父?」
一席早就醞釀好的撕逼臭罵,伴隨着吐沫星子飛濺而出,直接把王廠長罵傻了,把全場都給罵傻了,這簡直就是否定了一個人的一生。
這席痛罵之中,牛小壯已經默默握拳,只差鼓掌叫好。這王廠長仗着是元勛子弟,他的不要臉和不作為是有目共睹人神共憤的。常人給他些面子,可張逸夫卻當眾將他噴了個一文不值體無完膚,實是說出了不少人的心裏話。(未完待續請搜索飄天文學,小說更好更新更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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