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安柏讓墨香進來侍候她起床穿衣,待她收拾好了,才進房重新坐在她床邊的交椅里,墨香幾個不待吩咐便安靜的退出去,墨香走在最後頭,與賀璋家的一起將門帶上。
范安柏一雙烏沉沉的眼直盯着范安陽看,看得她心慌慌,適才藉穿衣時思量過如何應對之策,可真面對她大哥那張臉,就都全被她拋到九霄雲外去了。不過她打定主意了,他不開口,她也不開口,讓他先說,然後她再回答,總之不能先開口。
打定主意之後,范安陽穩下心神,雙眸平靜回視,范安柏卻從自己一坐下時,她閃避開的眼神捕捉到了什麼,他靜靜的看着妹妹,屋子裏靜悄悄的,沒有一點聲音,但范安陽卻覺得背後冷汗直流,就在她快要撐不住時,范安柏開口了。
「阿昭沒有變傻,對不對?」
「不懂。」他話聲方落,她便立刻回答,反應之快,讓范安柏有點措手不及,不過也讓他鬆了口氣,阿昭真的沒有燒壞腦子,不然怎麼會立刻回他的話。
范安柏緩聲問道:「你何處不懂?」
「不懂怎樣叫變傻。」范安陽抿緊嘴,帶點倔強的回視他。「我和以前一樣沒變,可是大家為何要叫我傻子。」范安陽忽然想到,對付她哥不能等着他出手,她得先出擊才行。
她娘不記得她,父親縱容姨娘安插心腹到她身邊來,她大哥為何要出手?因為他對這個自小就分離的妹妹有心,想到這兒,她心緒微定。
范安柏卻因這番話,想到嫣翠那幾個欺主的丫鬟,不由暗怒在心,看向范安陽的眼睛裏,便帶着他自己也不知的歉疚。不過范安陽看清了,暗吁口氣,她的策略應該可行,便又哭道:「一夜之間,奶娘她們全不見了,換上來的卻是姨娘身邊的丫鬟。如果要給我換人,為何不是換上娘身邊的?她們說。娘不記得我了!不要我了!所以,她們幫着范安蘭搶我的東西,幫范安菊藉我來促成她的好名聲!」說到最後,聲已嘶啞,她渾身微顫控訴着自己所受到的委屈。
范安柏沉着臉沒有說話,范安陽原本不想哭的,可是那個早已去投胎的原主殘留下的記憶,卻令她情緒激動萬分,似要將前世原主出意外後。所遭受的冷待委屈全發泄出來,她冤啊!從意外後便被關在家中小院,足不出戶直到嫁人,其後又遭丈夫、婆家輕怠,甚至逼她打胎,終至毒害其性命。這一切,現世的范安陽都感同身受。
她激動得淚流滿面,「我想不明白,一夜之間,一切都變了!身邊侍候的全是我不敢輕信的,她們心懷不軌,可我卻無人能訴。她們不許我下床出房門,你們在那兒?娘總喊我心肝,可是我被困在房裏,她怎不來救我?」
范安柏聽得不忍,母親待唯一的女兒如珠如寶,幾曾棄之數日不見?他不知母親因何會遺忘阿昭,但易地而處,換成他是阿昭,一朝醒來,身邊熟悉的從人全都不見了,換上的全是姨娘們身邊的人,無人能解他惑,亦無人能聽他言,只怕他也不敢輕信於人。
范安陽聲嘶力竭的哭訴着委屈與不解,范安柏怕她一時太過激動,會影響才上過藥的手,忙上前抱住她,范安陽的右手被三角布巾縛住,只得用左手擊范安柏的胸口,范安柏心口覺得悶悶的,眼睛微熱鼻頭一酸,他埋首在妹妹單薄的小小肩頭上,喃喃地賠着不是。
范安陽痛哭一場,將原主前世所受的委屈全數一吐而淨,哭得她身心俱疲,最後竟伏在范安柏的懷裏沉沉睡去。
屋裏再無動靜傳出,賀璋家的方紅着眼,親去打熱水送進屋裏,范安柏示意她幫着侍候范安陽躺下,待妹妹安適的躺在床上後,他才低啞着聲問:「阿昭夜裏可曾夢魘過?」
「六姑娘夜裏不讓人上夜,總把人趕在外間。」
也就是說,她夜裏睡得安穩與否,侍候的人是不知道的。「不過,應該是不曾夢魘過吧?」賀璋家的遲疑的道:「若是睡不安穩,白日精神就不好,六姑娘白天一向有精神,如果夜裏真魘着了,這衣服、被褥都會被汗濕透的。」
「那倒未必。」范安柏搖頭。
「大少爺,六姑娘她,她真沒燒壞腦子?那她為何不說?」
范安柏微笑點頭,「大概是因為太醫、丫鬟人人都這麼說吧!太醫還罷了!那幾個丫鬟都是心懷不軌的,幸好她沒嚷嚷出來。」他忽地想到,楊妃和太后曾意圖毒害范安陽,如果她那時大聲嚷嚷自己沒燒壞腦子,太醫們卻已向皇帝回稟,那為保自己的名聲,說不定……他不是不解世事的,祖父給他看的判例中,有多少案子僅是為了些許薄利而謀人性命?更有多少兄弟反目,為的外人看來微不足道的小事。
只是,他倒是沒想到,妹妹遭逢大難,竟然能忍下來,就連手傷也隱忍直今,若復常沒發現異狀,這丫頭難道就一直瞞下去?
「大少爺?」賀璋家的確定自家小姐這腦子沒事,自是欣喜若狂,卻想到此前那流言,不禁為難起來。
「何事?」
「六姑娘不是傻子的事,若傳了出去,那個說六姑娘冷血無情的傳言……」賀璋家的對姚家人是恨得牙痒痒的。
「現在不能讓阿昭不是傻子的事傳出去,日後再作計較。」范安陽去年才遭逢大難,一出京就不藥而愈?唬人哪!難保皇帝不會起疑,范家忠於皇帝,一凳帝對范家信任不再,那便可能是覆滅的開始。
賀璋家的不明所以,疑惑的看着范安柏,六姑娘好好的人,難道真要讓人當成傻子看待?
「外頭盛傳阿昭冷血無情見死不救,卻沒人深思過,阿昭今年才幾歲?一個深閨小娘子,遇上這種天怒人怨的事,如何去管?她何德何能?別說是她。就是我和杜大少爺,真要去管,還得看人賞不賞臉!」范安柏低聲解釋:「女子的名聲有瑕,無非是婚事因此多波折,但阿昭還小,這傳言又在風尖浪頭上。我們若貿然傳出阿昭並非傻子,那如何向世人解釋。她不管古家逼媳婦殉夫的事?」
賀璋家的低頭思量,范安柏又道:「姚家人想借着踩阿昭,讓姚二姐兒有個好歸宿,卻不曾替阿昭思量過,有那等名聲的女子,日後該如何自處?」
話聲里暗含的怒意,讓賀璋家的聞聲駭然,眼前的這位大少爺,向來冷靜淡然。就是當初在處置嫣翠幾個,也不曾見他動氣若此。
「大少爺不是說,老太爺會處理嗎?」她輕聲提醒。
范安柏嘴角微勾,「這事,只怕老太爺還沒出手,大老爺就搶着去辦了。」
賀璋家的怔了下。怔怔的看着范安柏的臉半晌,電光石火間忽然明白了,六姑娘若被人傳出這種名聲,首當其衝的便是在京里的范安菊及范安蘭。
姜姨娘就不提了,周姨娘怎可能容這種名聲拖累范安蘭,肯定會死纏爛打的逼着大老爺出面,把這事給抹了。
賀璋家的悄悄抬眼看范安柏。只見范安柏嘴角噙笑,冷漠的道:「也好,讓娘有點事做。」
范安菊的年歲該準備議親了,雖是庶女,卻是長房的長女,范夫人身為嫡母,為庶女的婚事操勞,是避不過去的責任,就算是范安蘭亦然,周姨娘再受寵再為女兒打算,也無法帶着女兒出席各種社交誠,不是她不想,而是誰家會請個姨娘上門赴宴?
若是外放官在任上,倒還罷了!畢竟有不少官員是留下嫡妻侍奉父母,孤身上任的,在任上總得有人幫忙操持內務,管事哪有姨娘盡心呢?女眷往來便可能得與上官或下屬的妾室打交道,但京里可就不同了!
賀璋家的心頭忽地閃過一個念頭,周姨娘現如今,不會好生懊悔得罪夫人吧?想想看,可不止范安菊一人的婚事攢在范夫人手裏,還有個范安松呢!
就不知夫人會給三少爺擇個怎樣的媳婦兒?
「阿昭這事千萬不能外傳,你管好身邊的人,若已知情的讓把事情爛在肚子裏,不知情的就瞞着。」見賀璋家的慎重點頭,他才又道,「阿昭她的手尚需靜養,你們得更加盡心才行。」范安柏冷聲道,賀璋家的立時應諾,他重重的嘆了口氣,語氣里儘是自責,「阿昭不敢信我們,遲至今日才對我坦白,我雖是她兄長,卻一直沒發現她右手受了傷,若不是復常發現異樣,只怕她那手拖到成殘,我才會發現吧?」
說到這個,賀璋家的羞紅了臉,訥訥的道:「是奴婢們不好,日夜隨侍六姑娘身邊,卻直到杜二少爺說了,才知六姑娘竟隱忍手傷近一年。」
范安柏搖頭,「她一出事被救回府,大家一團忙亂,就連太醫都沒發現了,何況你那時被排擠在外,根本無法接近阿昭,後來再回府,她已隱忍成習慣,她不說,想來你們也難以發現。」
賀璋家的眼裏含淚,「謝大少爺體恤,但奴婢實難辭其疚,請允奴婢罰俸半年,否則奴婢難以心安。」
范安柏沉着臉,賀璋家的再三求懇,他終究是應下了,當奴才的沒侍候好主子,縱使是主子刻意隱暪,她們也該看出一二,阿昭房裏僅有賀璋家的一個管事媳婦,又是年輕媳婦沒什麼經驗,她事多,沒有發現倒還罷了!其他丫鬟呢?是沒有發現,還是發現了,卻不知有何不妥才沒說?
范安柏板着臉沉聲交代她,讓丫鬟們要盡心侍候,賀璋家的鄭重應承,范安柏看了眼仍在昏睡的妹妹後,才腳步沉重的轉身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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