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出范安陽意料的是,一大早,杜雲尋便帶兩個丫鬟捧着紙和顏料過來了。范安柏起得早,見他過來,笑着招呼後,讓人去請范安陽姐弟過來,四個人一起用過飯,就讓人將牆邊的長條案幾挪到窗前,命人鋪好紙,研了墨,調好顏料,杜雲尋便當起授畫的先生,教範安陽姐弟習畫,范安岳期待已久,迫不及待提筆在棉紙上,照杜雲尋教授的畫起梅花來。
范安陽跟着提筆作畫,站在她旁的那個丫鬟,歪着頭看她作畫,范安陽看她一眼,這個丫頭面容清秀,不似瑞芳她們說的妍麗,想來不是那個叫雨心的吧?「你叫什麼名字?」
「奴婢雨荷。」聲脆如鈴,一笑便彎彎眸,看來很親切,范安陽點點頭,讓她站開些。「你站得有點近,擋到我的手了。」雨荷羞赧的退開,嘴裏頻頻道歉,范安陽不以為意,杜雲尋正站在范安岳身後,握着他的手教他運筆,聞聲抬頭,「她們不懂規矩,阿昭直言無妨。」
她也沒打算客氣啊!范安陽衝着他嫣然一笑,低頭繼續努力,范安柏坐在一旁看書,對此完全不表示任何意見,反倒是范安岳東張西望,沒看到那個惹他不快的雨心,覺得心情大好,運筆作畫十分流暢。
反觀范安陽畫片梅花瓣都手抖不穩,看得杜雲尋皺眉凝睇,他讓范安岳自行運筆作畫,自己則坐到一旁。專注的盯着范安陽的手,范安陽正專心應府手裏那支不聽使喚的筆,完全沒注意杜雲尋探索的眼光,直到他聲音在身後響起,她才曉得他站在自己身後。
「阿昭放鬆,來。我來帶你。你順着我的手。」杜雲尋一握上范安陽小小的手掌,就發現她將筆握得死緊,他柔聲哄着她放鬆,她卻是放鬆不下來,手掌還微濕。
他沉着臉讓她放下筆,牽着她走到范安柏身邊,「長青。你探探她的右手,我覺得有點不對勁。」
范安柏伸手一探,隔着衣衫他並未察覺有異樣,疑惑的抬眼望向杜雲尋。
「她的右手無力,你不曉得嗎?」杜雲尋反問他。
范安柏忙將妹妹轉過來,「阿昭,你的右手沒力氣?」
呃。是沒力氣。才握不住筆嗎?這廂范安陽沉浸在自己思緒中,忘了要回答范安柏的問題,范安柏卻以為范安陽不懂自己的意思,轉頭吩咐人請大夫來一趟。
因在千佛寺中,聽聞貴客要請大夫,知客僧不敢怠慢。忙使人先請寺里懂醫的長老過去,他則去跟住持方丈稟報一聲。住寺方丈聽他說范家要請大夫,面沉如水的問:「不會是昨日被氣病了吧?」
「應該不至於吧?」知客僧微頓了下,摸着下頜遲疑的沉吟半晌,不確定的望向住持方丈,住持方丈年近七旬,瘦骨嶙峋的臉看來有點尖刻,他那雙眼似鷹般銳利,「你讓崔家行事謹慎一點,就算想高攀結親,也該矜持些。」
知客僧心頭一凜,抬頭望向住持,只見住持方丈嘴角冷笑眸中流露出幾分不屑之意。
出家之人是不該管俗家事務,可是崔氏是他本家,崔牧拿着族長手書前來,他再不願也得應付一二,畢竟他兄長子侄還是崔氏族人。
論親,崔牧得喊他一聲叔祖,可那小子絲毫沒把他這叔祖放在眼裏。
「姑娘家還是知禮矜持些的好,紀州崔家是百年世家,想來該是知禮才是。」住持方丈淡淡的說完後,就提腳往外行去,知客僧臉皮一陣麻,紀州崔家是世家,是名門,曾幾何時淪落到這般攀扯結親?
若真有心,大可向范、杜二家表達結親之意,為何要讓個未及弱冠的少年郎帶着家裏姐妹這般拋頭露面?
知客僧想到自己從小沙彌那兒問出的情況,便臉色變了幾變,眼看着方丈走遠,他忙急起直追,回頭讓人趕緊把崔家人請出去吧?
范安岳畫了幅春梅圖,繽紛熱鬧,漾滿春天的氣息,他滿臉期待的等着大哥和杜二表哥給他讚美,誰知他們兩,竟然一個捧着阿招的右手發呆,一個不時往外張望,似在等人。
「阿昭這是怎麼了?」他方才很專心,杜雲尋他們又低聲說話,因此他完全不知發生了什麼事。
「沒什麼,阿昭的手使不上力,已經讓人請大夫來看了。」杜雲尋看范安柏猶自捧着阿昭的手發呆,便主動替他回答范安岳的問題。
「范安岳訝異的看着范安陽,「使不上力?是之前范安蘭打的嗎?」
范安陽搖頭,別問她,她完全不知道自己的右手為何使不上力,她木然的看着被捧在大哥手裏的右手,原來她覺得手握筆、捻針會生疼,是因為她的手無力,卻硬要握住筆及針,才會疼痛不適?臨出京前,她才開始習字,繡花更是出門後才開始正經捻針,因此在家時,不曾感覺得右手的不適。
不對,好像從她醒來,就一直感覺到右手隱隱作痛,只是不明顯,倒是沒想到情況會越來越嚴重。
不多時,千佛寺懂醫術的一位長老匆匆而至,他身後跟着一背着藥箱的小沙彌,才互相見禮,住持方丈與知客僧也到了,待明白原來是范家小娘子微恙,他們方放下心來。
那長老鬍子又白又長,眸里含笑,看患者是個孩子,還笑嘻嘻的掏出糖來哄她,得知是右手無力,方轉了神色,慎重的為范安陽觸診。
「家妹去歲曾遇劫難,當時高燒不退,家人甚為憂心,後來一直靜養着,倒是疏忽檢視有無內傷。」范安柏在旁陪着。
白鬍子長老點點頭,「看來算舊傷了,大概是骨頭裂了,所以大夫們便沒發現。」長老看着屑者睜着雙黑亮的眸子看着自己,不由朝她微笑,范安陽回以一笑,長老伸手摸她的頭。「乖孩子。可要吃朽頭了!。」
范安柏不懂,住持方丈他們也不懂,白鬍子長老看案上有筆墨,便走到案前畫給他們看。
「我們人的骨頭原是這般,小姑娘的手大概是在意外中受了傷,骨頭裂開來,但沒有斷,所以大夫們便沒發現,而且當時她高燒不退,想來大夫們全心都在此,而無暇分心留意其他,便疏忽了,若當時就發現,只需固定好手骨,靜養數月便可。」
「您的意思是?」
「現在要將傷口震開讓它重新癒合。」
「那要靜養多久?」范安柏低頭看着垂着頭的范安陽問。
白鬍子長老捋着長長的鬍鬚,「傷筋動骨一百天,至少得靜養一百日。」
范安柏臉色微變,「那這段日子,她都得待在此地?」
「哦,那倒不必,她身邊有侍候的人,諸事不需親自動手,待我將她的傷震開後,將之扳好,每日需換新藥,這膏藥每次只需貼一個時辰即可,時間到了即拆下。」
「不能敷超過一個時辰?」
「這藥布貼在身上不透氣兒,超過時間,這皮膚就容易發癢,反而不利養傷。」
范安柏問得仔細,白鬍子長老也回得詳細,住持方丈知范安陽的傷與自家寺廟無關,便放下心,囑咐白鬍子長老好生診治後,便與知客僧先行離去。
白鬍子長老先將她的袖子捲起,然後朝范安陽的右手輕輕施力,范安陽立即疼得額頭佈滿汗珠,眼淚也跟着往下掉,范安柏心疼不已,抱着她柔聲安撫着,范安岳看着范安陽無聲落淚,不禁叫道:「阿昭你哭出來啊!既然痛,幹麼不哭出來?你不是最怕痛的嗎?逞什麼英雄好漢啊!你再逞強也當不了男子漢。」
范安陽疼得直抽氣,這白鬍子老和尚會算啊?叫她大哥把她的腳夾住,把她環在懷裏,左手被夾在他背後,讓她想掙扎都動不了!耳邊的嘰喳聲直接無視掉,杜雲尋面無表情的站在旁邊看着,也不知道在想什麼。
范安陽淚汪汪的大眼睛與他對上,無暇多想,她直接昏了!
范安柏立時發現妹妹昏過去了,側過頭想探視,白鬍子長老忙出聲制止,「別慌,昏過去正好,我要施力扳合裂開的傷骨了。」
杜雲尋此時開口問:「敢問長老為何不先給小娘子服麻沸湯?」
白鬍子長老正在忙,無暇回答他,他額上冒了片細密的汗珠,不知過了多久,才見他收手,墨香趕忙奉上暖帕讓他擦汗,他笑眯眯的道謝接過,「小姑娘不錯,定能好好照料你家小娘子。」
「是。」墨香抿嘴淺笑,白鬍子長老從藥箱裏取出藥罐,拿出雪白成卷的細紗布給墨香,教她裁好大小然後折好,然後從藥罐里刮出藥膏抹到細紗布上,抹均勻後,將細紗布放到范安陽的手臂,再以細綿布均勻纏繞其上。
「這膏藥只能貼一個時辰,明日我再過來,對了,有沒有布巾,給小娘子做個纏巾,掛在脖子上,再將手穿在其中,可以避免她妄動右手。」
丁香幾個忙去找布,照白鬍子長老所言,做成三角方巾,白鬍子長老拿范安岳來示範,見眾女明白如何使用後,才留下一瓶藥膏及一瓶役,「藥膏是貼布用的,役則是洗去藥膏後敷上,以避免皮膚發癢用的。」
范安柏再三道謝,送走長老及小沙彌後,才轉身送范安陽回房。
范安岳想跟過去,卻被杜雲尋留下。「來,咱們再接着上課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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