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月二十八這日,單珏城帶着闖禍的子侄們,帶着禮親自上門賠罪來了,可一聽杜雲尋不在,單珏城臉色有點微妙的問:「這快過年了,他受了傷不在家好好養着,上哪兒去了?」
杜總管負責採辦杜雲尋拜師禮的,自然知道這一位是自家二少爺的師兄,也是他家子侄闖的禍,害得他家二少爺腿上弄了個碗大的傷口,也不知這些毛頭小子弄的什麼陷阱,怎麼會害二少爺受那麼重的傷,不過也虧得這傷,尋了個好大夫,讓他們知道二少爺早些年被夫人毒害得連底子都淘虛了,得好好調養着。
當然這因禍得福的事,他是不會跟單家人說的,只輕描淡寫的道,「我家二少爺懂事,體諒兄嫂年關近事多,不好麻煩他們,我家二少爺雖在養傷,但功課也不曾擱下,住在范家,還幫着嚴先生督促師弟妹上進呢!」
單珏城陪着笑,又把自家子侄們拉到了范家,范安柏也不為難,客客氣氣的把人請到了客院,還沒到客院,就聽到裏頭一片歡笑聲,范安柏嘴角微翹,領着他們進院,院子雖不大,但院中沒有大樹遮蔭,前兩日下了雪,趁着還沒融,范安陽姐弟兩在院子裏玩兒。
范安陽的雪人靠近正屋,她一動,紅紅就跟着動,她一身青衣,與紅紅的鮮彤恰成對比,在一片雪景里成了最耀眼的顏色。
小路畫畫上的功力略不及她,但動手做雕塑的天份卻遠在其上,因雪不多,范安陽只滾了兩顆圓雪球做雪人,還真是最陽春版的,兩顆眼珠是庫房裏曬乾的香菇,鼻子是紅彤彤的蘋果,手卻是兩枝開着紅梅的梅枝,丫鬟們站在廊下看着直笑。紅紅在旁邊不停的跳來跳去,想要看清楚主人在幹什麼,它想吃香香甜甜的蘋果啊!
白白則是乖巧的偎在杜雲尋的腿上,讓主人拿它當手爐用。杜雲尋手裏拿着一枝柳條燒的炭筆,輕輕幾筆就勾勒出女孩在雪地里堆雪人的景像。
范安岳則在院門一進來的那頭,專心的雕琢着壓的頗為厚實的驗,一邊是稚拙童趣,一邊則是精巧細膩,他已經試了好幾次,才壓好了半院子的驗,旁邊一張書案用兩方青玉雕的棠葉,壓着杜雲尋與他一起打的草樣,旁邊鋪着的紅木托盤襯着塊青絨布。擺放着范安陽讓人削薄成刀的大小竹片。
單珏城他們進來時,就見他穿着厚厚的皮靴,拿着他姐讓人削薄成刀的竹片在驗上雕琢着瓊樓玉宇。
眼前的驗不大,約莫佔了四分之一的院子大小,中央最高的樓宇已經精雕完畢。他現在手上忙着的是周邊的房舍,還沒弄好,單珏城走到他身邊細瞧,范安岳年紀不大,手上功夫不甚靈活,但比例概念不差,至少沒搞出個窗比門大的牆面來。
「原來還能用雪來雕物?」單珏城當知縣的時候。因縣內盛產木材,縣內靠木雕的手藝人很多,他下鄉時也跟老手藝人學過一手,看着便有些技癢,可放眼一瞧,沒看到刀。他家子侄已經自動的圍在書案旁,研究起那張草樣。
范安陽跑過來,笑嘻嘻的問:「單師兄會雕刻嗎?」
「學過一陣子木雕。」看着這小師妹,單珏城慈祥的摸摸她的頭,問她冷不冷。范安陽搖頭回他不冷,指着托盤裏的竹片道:「單師兄,我和小路試過了,這驗不比木頭,只消輕輕一撥就成,鐵打的雕刀重,拿來雕木頭,一時手滑砸在地上也不妨事,可這驗砸了就前功盡棄了!」
她把竹片刀拿在手上給單珏城看,「這個輕巧靈便許多,您試試。」
單珏城也不往驗去試,直接在腳邊的雪地上試刀,未幾便滿意的直起身,「着實靈便。」
這時杜雲尋杵着他哥幫他弄來的拐杖走過來,「單師兄。」
單珏城忙回禮,定睛打量了眼前的少年,瘦削得不成人樣的少年,臉上還有邊疤,然長眉秀目鼻若懸膽,一身玄色道袍,讓他看起來很有股仙風道骨的味道,單珏城心說怪道師父要收他為徒,就不知這師弟有何本事,否則師父怎會才收人入門牆沒幾日,就讓他代為點撥自家的子侄?
杜雲尋似看出他的疑惑,也不多言,直接讓人把他方才畫的雪地嬉戲圖取來。
「這是小弟方才信筆之作,還請單師兄指教。」
單珏城接過畫,大為驚艷之餘,更對作畫的工具產生興趣。
杜雲尋自不會隱下范安陽的功勞,「這是阿昭跟丫鬟們想出來的,用的正是姑娘家畫眉的炭筆,只是這紙得用反面。」
看到單珏城拿了紙和炭筆就要試畫,杜雲尋忙提醒他。
「這是為何?」單珏城問。
杜雲尋也不說,直接拿過來,畫給他看。
都說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沒有,單珏城習畫多年,能看不出杜雲尋的繪畫功底嗎?要用炭筆這東西畫畫,握重了啪嚓它就斷啦!握輕了,畫出來的線條就斷續扭捏,單珏城就看着杜雲尋順着筆鋒粗細不一的角度,畫出粗細不一的線條,旁邊的單家少年們也紛紛過來圍觀。
他們也都習畫,看到人家拿着姑娘家用來畫眉的眉筆在紙上刷刷刷,畫出眼前院子裏的景象,不由一個個驚詫的張大了嘴,見杜雲尋放下筆,單珏城就要伸手接過,杜雲尋沒給他,用手指頭在那紙上輕輕的推開那粗細不一的線條,竟然就暈出了陰影來,白描的畫面就呈現了立體感。
單珏城心熱了!
當下也不管那雪雕了,拉起杜雲尋就往屋裏找桌子讓他教這技巧。
杜雲尋一個不防被他拉了個趔趄,虧得范安柏在廊下涼涼的提醒道:「單先生,請您手下留情,我家表弟這腿還傷着呢!」
單珏城忙頓住,訕紅着臉連連與杜雲尋賠不是。
後頭一票大小少年更是羞紅臉,想跟進去偷師的心像給貓尾巴搔得痒痒的,但人家之前用心指導過他們,他們不領情,還反設計害人受了傷。當下就全卡在院裏進退兩難。
范安陽皺皺小鼻子,跟侍候的人交待一聲,就領着自己的丫鬟走了,這個點上門來。不招待人用晚飯說不過去,而且一出院子,范總管就悄聲跟她稟了單家送了多少禮來,既然杜家表哥在自家住着,這些禮她就大方代他收下啦!吩咐廚房將乾貨取走,「讓大廚看着辦,整治出桌好酒菜來,嗯,我交代買的杜家酒可送來了?」
「送來了,杜家酒這幾年名聲響亮。虧得咱們家重陽節前就去下訂,否則這會兒肯定都沒酒買了。」
范安陽點頭應了聲,又問了家裏的乾貨有那些,還剩多少,范總管都能答得上來。讓范安陽好生佩服,不過看看范總管的年歲,不免有些憂心,「范總管自打跟我們兄妹來了廣陵,似乎就都沒休息過?」
范總管心頭喀噔了下,六姑娘這是不滿意自己的工作表現嗎?范安陽把范總管請到二門內的楔廳,這裏本是預備着給女主人管家理事用的。可家裏現在就這麼一個小豆丁女主子,於是就成了范安陽的天下。
范安陽讓墨香取了炭筆和裁好的綿紙,請范總管坐,拿起炭筆將寫,終究還是忍不住嘆了句,「要是有硬一點的粗面紙就好了。這綿紙太軟,搓個兩下就糊了。」
范總管習慣性的記在心上,提醒下回去書畫鋪子時幫六姑娘問問,後又想到六姑娘方才問話,心裏一陣黯然。不知六姑娘是不是要革了他的職?
心裏有事的范總管閃了神,沒聽見范安陽說的話,范安陽以為他在思考,也就沒打擾他,可是見他好久都沒動靜,面色有些戚容,不由讓墨香推他一下,問:「范總管,我方才問你的事,可是有何難處嗎?」不然你為啥愁眉苦臉的啊?
范安陽誤以為自己給人出難題了,殊不知范總管壓根沒聽見她說什麼。
「都說好記性不如爛筆頭,我是想着范總管辛苦,若是把這些年年都該辦的事,用筆記下列成冊,在上頭標記交給何人負責,如此一來,就是有人臨事有事,也不怕誤了事,像現在所有的事都壓在范總管一個人身上,不只是勞力還勞心,范總管可是得用的,不然祖父也不會讓你跟着我們兄妹南下,哥哥如今有了官身,你要管的事就更多了,若有什麼頭疼腦熱的,還要牽掛着府里諸事,不能好好靜養,日後回了京,祖父怕是要怪責我們太勞累你了!」
范總管這才聽明白了,原來六姑娘不是對他的工作表現不滿意,而是太滿意了,怕把他累壞了啊!心下一松,肩頭也挺起來了,整個人與方才那萎靡不振的樣子判若兩人,范安陽看了暗驚,自己是說了什麼啦?怎麼范總管前後的表現如此大不同啊?
墨香一直跟在旁邊,也覺得奇怪,看不懂啊,主僕兩個交換一眼,在對方眼中看到了不解,范總管卻沒注意到她們的眉眼交流,問范安陽他該把什麼樣的事列在紙上,范安陽忙回過頭道,「你想得到的事,全寫下來,咱們再一條一條來看,你是大總管,像是採買乾貨這事,你這兒就這麼記,但你交辦給何人要標記上去,因為有時候人會有所變動,做的好高升了,這事交給另一個人辦了,這交辦人就要改。」
「那他們也要拿個冊子像我這麼做?」
「咦,對,不過他們那冊子上就只列他們負責的細項,例如我讓墨香去負責採買乾貨,那她冊子上就該列着細項名稱和數量,從何家進貨,進多少貨,多少錢,何時進貨最便宜,不過他們都識字嗎?」
范總管聽范安陽一一細數,聽得有點怔,不過總算在聽到最後一句時,反應很快的回答道:「府里的管事都是識字的,就是識得不多,小廝們也有識字的,只是不多。」
范安陽點頭,「其他的細節,你回去想想再和我哥說。」
「姑娘,那內院裏頭,也是這麼辦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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