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家在京城的祠堂,是建在西山丁家別院的莊子附近,丁老太爺的父親年輕時因長年任京官,回老家祭祀不便,但當時,京里丁宅乃是先帝所賜,日後要歸還的,便在自家位於西山的別院裏,建了座祠堂,在這裏侍候的,都曾經是他們主子身邊得用的,他們侍奉的主子去了,他們便跟着到祠堂來,繼續侍奉主子。
就以祠堂湯總管來說,他可是丁老太爺最得力的長隨,丁老太爺過世後,丁老夫人原是想讓他去幫長子的忙,可惜當時他一病不起,丁老夫人親自去探他,答應讓他自選去處,他便來了祠堂。
丁三夫人被老夫人罰到祠堂來誦經,是來反省的,不想她一點也不曾反省,還暗地詛咒婆母,湯總管能讓她好過?知她的人要進京去求救,便讓人暗加阻撓,總之她想幹麼,湯總管他們就跟她對着幹。
三夫人和湯總管等人鬥法,局面是一面倒,不過湯總管他們玩得不奕樂乎,丁老夫人得知後,只覺哭笑不得。
「湯總管還跟三弟媳玩上了?」大老爺愕然,他印象中的湯總管可是個很沉穩端肅的人,是他爹最得用的人,怎麼臨老,竟然領着下人和三弟媳斗上了?
丁老夫人沒好氣的看他一眼,「他是個精明人,自你父親去後,就一直待在祠堂里,那兒也沒去,怕是早就悶得不行!」好不容易有個人送上門讓他解悶,他自然是玩得起勁兒。
大老爺聽了直笑,「兒倒是沒想到湯總管也是個趣人。」
丁老夫人笑着說他幾句,便問,「讓你派人盯着許家,如何了?」
「許四夫人是個胡塗的,不過幾個兒子倒還算聰明,早早就去信給許大老爺了,想來再過不久,許大夫人和老夫人就會進京了。」
許大老爺外放為官。自然不能輕易離開,所以許老夫人帶着長媳回來,也是理所當然的事。
同州知府正房裏,許大老爺剛從前衙回來。許大夫人侍候丈夫換下官服。
「母親呢?」
「正讓人收拾行李呢!」許大夫人把官服掛起,把早就備好的常服幫丈夫換上。
許大老爺暗搖頭,他其實很不想管許四老爺這事,但畢竟是自兄弟,真撒手不管未免太過薄情。只是這個事,他怎麼管?
「我早就告誡過他,讓他做事盡心盡本份,旁的別多想,偏他……唉!」長嘆一聲後,許大老爺走到窗前的桌前坐下,涼風習習,吹得人昏昏欲睡,可惜他心裏裝着事,反覺這涼風越吹越煩悶。
「四弟想要做出番事業。也是自然的。」
「我現在實在後悔,當初離京時,就不該請丁家妹婿多幫襯他,要是沒有請他相幫,也就不會縱得他以為不管犯了什麼事,都有人替他善後,而犯了那麼多錯事。」
許大夫人拍拍丈夫的肩頭安撫道,「老爺也不想的,誰知道四弟會犯胡塗,四弟媳也不勸着點。」
「她?哼!別慫恿老四做壞事。咱們就得偷笑了。」
「她也沒那麼差……」許大夫人笑得和氣,眼裏卻是冰冷的,她可沒忘記,這個四弟媳有多愛在婆婆面前給自己上眼藥。
許大老爺余怒未消。從桌上拿起一本異聞錄翻了起來,許大夫人端了碗消暑湯給他,然後就坐在旁邊,拿起件縫到一半的長袍繼續縫。
屋裏雖然很安靜,夫妻兩雖是各做各的事,但偶爾抬頭對視。便忍不住相視而笑。
許大老爺心不在焉的翻著書,不久思緒就飄到許四老爺的案子上頭。
只怕到這會兒,老四還搞不清楚是怎麼回事吧?老四是身在局中看不清,看了侄子的信,問過送信來的家丁後,這一切就再清楚不過了!
自作孽啊!能怪誰?
見人有錢有才就眼紅,算計人算計到人家已出嫁的外甥女身上去,能怪人家反擊嗎?如果他沒一犯錯,就找丁三老爺幫忙圓過去,會落那麼多把柄在人家手上?說到底,就一個字,蠢!
隔天,送母親和妻子出門時,許大老爺悄悄同妻子交代,「上了路,你就尋摸個由頭,和母親分開走,先一步進京,進了京就先上杜府找杜二少奶奶賠罪。」
許大夫人點頭,這件事起因就在四弟媳慫恿小姑子,算計范安陽為人作畫,她們好坐收漁人之利,如果能求得她的諒解,由她開口求情,那四弟的案子也就沒事了吧?
他們想的都很簡單,因為他們不知許四老爺犯的是些什麼案子,等許大夫人先行進京後,她身邊的婆子多了個心眼,在碼頭下船後,就帶着人先去打聽清楚,許四老爺犯的都是些什麼罪。
這一打聽可不得了,原來許四老爺除了貪墨還盜賣科舉試題,許大夫人一聽臉都白了,因為如此,她進京後便沒有先上杜府請罪,而是先住進許家大宅,許四夫人見只有她來,沒看到婆母,心裏鬆了口氣,忙不迭的帶着小輩們上門來,可有個主心骨了啊!許大夫人則差點被她們震耳欲聾的哭聲嚇死。
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好不容易讓四夫人安靜下來,打走小輩們,大夫人直接問,「外頭說,四弟犯了貪墨,還盜賣試題,可是真的?」
「哪,哪有,哪有!那都是外頭胡說的。」原本還底氣不足的四夫人越說氣越足,到最後幾乎就像用吼的了!
「是嗎?可無風不起浪,如果真的沒有,為什麼皇上要捋了他的官職?」
「這都是小人陷害的,大嫂,大嫂,難道你不信我說的話嗎?你不信我?寧可去信外頭的流言?」
許大夫人看她一臉堅持要從她這裏得到保證的樣子,忍不住就笑了,「四弟媳啊!你逼着我信你有何用?要皇帝相信四弟,大理寺相信他才成!我算什麼?不過一州知府夫人罷了!」
她是個內宅婦人,又不當官,逼着自己相信她丈夫無罪,有何用?
許四夫人被她這麼一說,適才的氣勢全沒了,瞬息間就像老了十幾歲般的頹然跌坐在地。
本來還想開口的大夫人看她這樣,也問不下去了。還有什麼好問的呢?算計范安陽,就是看準了人家是小輩,吃了悶虧也只能認栽,怎麼就不多想一想。范安陽雖是小輩,可人家得長輩們疼惜啊!
若問大夫人對范安陽羨不羨,妒不妒,那答案絕對是肯定的,她捫心自問。當年訂親後成婚前,若有人如老魯王這般上門提親,讓丈夫退婚改娶,丈夫會不會答應?答案是肯定的,只要對他前途有利,自己肯定會被犧牲掉。
但杜雲尋愣是扛住了。
楚明心和離後,還曾找杜雲尋自薦枕席,不過還是被拒絕了,這事還是她的陪房從他在京城酒樓里做事的表親那裏聽來的,這都已經成親數年。正是男人對妻子的新鮮感漸消,朝外發展的好時機,杜雲尋還是冷言拒絕楚明心,所以楚明心才會去了東靖國吧?
有夫如此,叫人怎不對范安陽又羨又妒?
只是,就因為對范安陽又羨又妒,就能出手算計她?
許四夫人坐在地上抽抽噎噎的啜泣,嘴裏邊念叨着,「老爺不過是想多攢點錢,孩子們一天天大了。要成親要聘金要嫁妝,哪一樣不要錢!」
所以就能盜賣試題、貪墨?
因為職務關係,許四老爺想貪,其實也貪不了太多。倒是盜賣試題賺了不少。
「四弟盜賣試題的事,可曾出過差池?」
「沒有,沒有。」許四夫人急急搖頭。
沒出過差池,也就沒請丁家幫過忙,也就沒法子拖丁家下水了!
「大嫂?」怯怯的看着大夫人的臉色轉變,四夫人小聲的喚她。
大夫人看着四夫人那張臉。心神電轉,照四老爺的本事,他辦事能不出錯,簡直是奇蹟,這事他卻不曾出過差池,表示他上頭有人,而且他經手的部份也不算很重要吧?
那麼這次,該不會是朝中有人查科舉弊案,查到許四老爺身上,他上頭的人便趁機把事推到他身上,好保護自己和其他人?
如果是這樣,那四老爺肯定是撈不出來了!
「你有上門去找小妹婿幫忙嗎?」
「去了,去了!」四夫人立刻把丁老夫人當日所言說給長嫂聽,許大夫人心道,丁家應該是知道一些內情,所以不肯出手相救,另外也大概是想給他們一個教訓吧?
「大嫂啊!你可得幫幫我們啊!老爺關在牢裏已經好久了!」她度日如年,已然算不清丈夫被抓至今已多久時日了!
大夫人同情的睃她一眼,只道,「你且回去休息吧!我明天就先去丁家探探狀況。」
四夫人千恩萬謝的走了,大夫人卻是頹然撫額。
「夫人,這四老爺膽子也太大了吧?」竟然敢盜賣試題。
「現在可不是在任上了,而是在京里,你們說話都得小心一些,否則要是出事,夫人我沒把握保得住你們。」
眾人唯唯,侍候大夫人歇下,一夜無話。
第二天,許大夫人便去了丁府,進了門才曉得,自家小姑子被送去祠堂誦經祈福去了。
面對丁老夫人,她只能苦笑道謝,「多謝親家老夫人對我家小姑子,這麼多年來的寬容。」
「她自幼體弱多病,多少人跟我說,她不適合做媳婦,可是誰讓我家老三喜歡呢?進了門之後,我瞧着,她天真瀾漫了些,卻還是個懂事的,倒是沒想到,年紀越來越來,她反倒越活越回去了!我還在呢!她就算計起我的外孫女來了!虧得我們阿昭嫁的是我娘家的侄孫,要換是別人家,人家家裏的長輩可就不一定能體諒孫媳婦拋頭露面的給人作畫,她這是要害死我的外孫女啊!」
范安陽不是畫師,以前雖也曾幫人作畫,但那都是閨中好友往來,可和這次的情況不同。
杜家諒解,不代表丁三夫人就能未經允許,叫范安陽替人作畫為她賺錢。
許大夫人被丁老夫人這麼一說,羞慚得說不出求情的話,最後只得無功而返,丁三夫人得知後,氣得把晚餐全砸了,她到底得在祠堂里待到什麼時候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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