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夫人侍候丈夫更了新衣,柔聲的道:「蘭姐兒近來脾氣見長,方才還與她二姐鬧了一場,一會兒說不準眼眶還紅着,夫君見了可得好好哄哄。」
范大老爺想到范安蘭此前強搶范安陽的東西,現在又跟范安菊鬧?想到小女兒,范大老爺有些氣虛的望着看了老婆一眼,見她似仍未想起小女兒來,不免有點心疼有些心虛。
「這孩子該好好拘一拘她的脾性才成。」范大老爺如是說,范夫人卻輕笑,「相公捨得?就是捨得,也不能在大年下的時候,給孩子難看。」
范大老爺不置可否,心裏卻有意要范安蘭好生收斂脾氣,打理好丈夫,范夫人將人送走,然後才來收拾自個兒。
丁嬤嬤看着對鏡梳妝的范夫人,微笑道:「夫人這就對了,在大老爺跟前,您越挑三姑娘的刺,他越當要護着,可您捧着她,他反倒要拘着三姑娘的脾性。」
「嗯,我明白。」范夫人與周姨娘分庭抗禮多年,也不是毫無成長的,只是心裏那股怨氣壓不下來,才屢有失了分寸,令周姨娘佔了上風,此次進京,虧得途經湖州,被母親丁老夫人好生教了幾日,總算有所長進。
丁嬤嬤幫她正了髮簪,問:「說起來,三姑娘找事,再正常不過了,倒是二姑娘……」
「她也大啦!知道愛美了,蘭姐兒好東西多,還去搶她的,也怪不得她要鬧。」范夫人淺笑睨着丁嬤嬤:「母親說的對,我太老實了,讓她們分着住,井水不犯河水的,一個個就有心思往我這兒來了,早該讓她們去斗一斗,我日子才安生。」
丁嬤嬤搖頭,這事早與范夫人提過,只不過那會兒,范夫人執拗,死腦筋的跟周姨娘槓上,若不是後來多了個方姨娘,打破了這個僵局,還不知范夫人要跟周姨娘拗幾年?
冬華低頭捧着首飾盒讓丁嬤嬤挑首飾,范夫人問她:「三姑娘把簪子還二姑娘了?」
「是。」冬華斟酌再三,最終還是隱下了范安蘭還東西時的態度沒說。范夫人只要知道她把東西還了,便不再理會,又問范安菊的情況。
說話間,范夫人也收拾停當,披上鑲毛邊的大披風,拿着手爐出門。
正院門前,大老爺與族裏的侄兒、侄孫們打了招呼,正待舉步往裏走,就見范安松匆匆趕到,范大老爺不悅的等着兒子向自己問安,又與族侄們見禮,他對族侄們道:「你們先進去吧!先去跟老太爺請安,我有話跟松哥兒說。」
范安侖等人點頭應諾,轉身先進院子,范大老爺等人都走遠了,才抬腳上台階。
「你院子裏頭不太安寧啊?」
「是。」范安松訕訕的應道。
范大老爺攏了攏身上那件琥珀色披風,不悅的掃了兒子一眼,復轉頭進了門,待走上抄手遊廊後,才開口道:「你母親給你的人,雖說是來侍候你的,但是那畢竟是你母親的一片心意,你當維護看重才是,怎麼縱容人傷了她,尤其還是傷在臉上!」
冬青這丫頭,他有印象,是個正值青春的小佳人。
「還有,你與蘭姐兒素來親近,回頭好好關心她一下,小小年紀淨惹事!」
范安松還不知范安蘭又跟范安菊起衝突,聽聞父親此話,不免心生疑惑,只不敢開口問,訥訥的應了,心說晚點得讓人去打聽下。
開席時,范安柏將范安陽安置在范安菊身邊,范太傅卻道:「把阿昭帶過來,讓她和小路坐我身邊。」
一家之主發話,范安柏欣然照辦,范大老爺沒有異議,范家眾侄兒、侄孫們也無話,反倒是范安陽腹誹着,這是要把她架在火上烤不成?
范安蘭面露忿色,范安菊卻投以艷羨的眼光,能得祖父青睞,那是何等恩寵啊!
因為范太傅發話,女眷這邊就只范夫人一人獨大,外加兩個庶女,旁的,就沒別人了!范太傅深恨周氏帶壞了長子名聲,因此打她進門那年起,過年妾室們一律不許出來同樂。
范太傅自個兒的妾室也在此例,范老夫人當然不介意,范夫人樂意從命,范二夫人、三夫人亦然,沒有那家老婆樂意與人共夫,奈何男人好色,總有無數理由收用姬妾,既然范太傅下了此令,范家的元配們無不從命。
也就因此,女眷這邊人數稀少,跟男丁們實不成比例,去年還好,女眷這邊還有六姑娘,至少四個人,但比起前年,女眷從缺的景況,要好得多,而且這兩年有范夫人操辦,菜色較往年豐盛、擺飾讓人看起來更加舒心順眼,大少爺畢竟是男子,管事媳婦們還真不好事事都去煩他。
范夫人的品味比她們這些僕婦要高許多,而且她庫房裏的,老夫人庫房還有老太爺的庫房,都能動用,擺在廳堂角落半人高的花瓶,也就只有范夫人會拿出來用。她們怎麼敢動,大少爺想不到廳堂里要擺花,自然也不會擺花瓶。
幾個僕婦趁端菜的空檔,站在黑檀木八仙過海屏風邊閒聊,邊不斷打量着范夫人和范安陽,這母女兩分坐兩席,也不知大少爺是怎麼想的,怎麼讓六姑娘背對着夫人呢?她們怎麼看六姑娘思慕母親的可憐模樣嘛!
要知道,打從夫人忘了女兒後,今兒可是母女兩頭一回一起出席哪!大家揪着心,就等着看母女兩相見的那一刻,誰知,被大少爺一攪和,沒得瞧不說,連看六姑娘想娘的樣子也沒得看。
不止僕婦、丫鬟們扼腕,就連范安蘭也惱,她就想看范安陽對着夫人喊娘,然後夫人不識她,反問她是誰的精彩場面,她邊吃邊嘆息,范安菊卻不時偷偷打量着范安蘭頭上的首飾。
雅棠站在范安菊身後,也看到了范安蘭頭上的赤金累絲翠蘭簪,心下暗自嘆息,人比人真真是會氣死人的!三姑娘這支髮簪似乎沒見過?想來是周姨娘掏錢給三姑娘打的首飾吧?
周姨娘雖為妾,但她出身永寧侯府,眼界自然要比丫鬟出身的姜姨娘高,單看她給三姑娘置辦的衣物、首飾,與二姑娘的相比,高下立見。姜姨娘的老子娘是家生子,世代為仆,怎麼跟永寧侯府比?周姨娘明面上與永寧侯府不相往來,但周三老夫人難道真能舍下女兒不管?
雅棠以為范安蘭簪的髮簪是周姨娘私下置辦給她的,卻不知那是得自范安陽。
范夫人從范安蘭入席,就注意到她髮髻上的翠蘭簪,她不時的瞄幾眼的異狀,隨侍的冬晴和冬華也注意到了,冬晴悄聲問:「夫人怎麼了?」
「那支髮簪,怎麼會在她那兒?」范夫人疑惑的問。
冬晴抬頭看范安蘭的髮簪,心頭微跳,她驚異的與冬華交換了一眼,道:「可要奴婢去問一下?」
「不用。」范夫人悶聲道:「我記得那樣式是我畫的……」奇怪,她隱約記得在畫那支翠蘭簪時,身邊有個小女孩,脆聲的要求着,要紫水晶雕成蘭花,不要用一片片花瓣組起來的蘭花,花心要用黃水晶,還要兩隻小指甲蓋大小的小蝴蝶聞香而來。
她記得自己還與小女孩應答,可是對於對話,她卻記不清了,小女孩的面貌也非常模糊……
如夢似幻,叫人分不清是夢境裏出現過,還是她的想像……,但她沒想到會在此時此地,看到這支髮簪。
眼見范夫人眼神迷離,冬晴和冬華暗道不好,冬華忙轉身讓小丫鬟去請丁嬤嬤。
范安陽有點氣悶的坐在祖父身邊,她年紀小,過了年才八歲,祖父心疼她今年遭了大劫,帶在身邊看顧着,沒人敢有異議,但她想跟她娘坐一道啊!
畢竟是原主的親娘,看到她時,范安陽心頭有點激動,鼻頭微酸眼睛一熱,就想撲上去抱着她娘哭,她還沒動,祖父就發話,讓坐他身邊了。
唉!又小小的嘆口氣,端起湯碗把當歸雞湯喝光光,又把蔥燒魚絲吃了半盤,蟹黃小湯包吃了一籠,把鬱悶化為食慾,倒把范大老爺嚇傻了,他從不曉得小女兒這麼能吃。
「能吃是福。」老人家就愛看孩子吃得好,吃得香,「一會兒陪祖父守歲,咱們到暖房消食去。」
「好。」范安陽朗聲應諾,范安岳在旁吐槽,「你吃這麼多,待會兒走得動嗎?」
「臭小路,我要走不動,就賴你背我。」范安陽衝着他皺皺小鼻子。
范安松呵呵憨笑,范安柏則盯着范安岳吃東西,不許偷喝酒,這邊廂樂悠悠,范夫人那邊氣氛開始有些詭異,范夫人一直晃神心不在焉,范安菊不時以艷羨的目光,看着被祖父、父親和兄弟們包圍的范安陽,還不時看范安蘭頭上的髮簪。
范安蘭卻是越吃越不痛快,祖父疼雙胞胎,她是知道的,可是父親為何要附和着祖父,溫和的對着范安陽微笑,給她挾菜,一直以來,父親都是最疼她和三哥的,憑什麼范安陽那個傻子竟然能得到大家的關注?
這股氣一直憋到了散席,范太傅起身要去暖房消食,當范安陽跟在大哥身後經過范安蘭身邊時,范安蘭伸手用力推了范安陽一把,把毫無防備的范安陽推倒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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