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流之歌 第99章 妖靈（十七）

    「閣下要攆我走？」

    龐貝擺擺手，「攆是攆不走的。我這段時間也在想，以你表現出來的資質，早就該主動申請各種進修。沒想到你總是堅持自己嘗試找出方向。本來我挺失望，後來想想又覺得這才是正常反應。你不可能按照聖殿的修習路線，也不可能按照其他教派的修習路線。既然如此，那就不妨多走走。這個世界很大，也許你就碰到讓你恍然大悟的契機呢。」

    「……這和去當總督有什麼關係？我跑去當總督，豈不是背叛了聖殿。」

    「上頭對我說了，若你這麼問，我就得告訴你一些事情。不達米亞那邊向我們提出請求，讓你回去當總督。他們向聖殿保證，絕不會限制你人身自由，更不會那你做實驗，也不會取你性命。你猜猜不達米亞想從你這裏得到什麼？」

    「……陰陽教派的修煉經驗？」

    「哈！陰陽教派覆滅後，七大教派都得到了之前各教派的典籍文獻，雖然各方都想辦法給自己多撈一點，整體上沒什麼決定性不同。聖殿培育陰陽教派的修士，其他教派怎麼會沒有。不是這個。」

    馮茂沒想到此時聽到紅袍公開承認這種實驗，印證了勒內閣下說過的內容。如果不是這個的話，馮茂能想到的就只剩下自己向聖殿提供的種種技巧。

    「看樣子你也猜不出來。不達米亞看中你在布加勒城所做的貨幣制度，想讓你在述利亞也做一下。那地方氣候惡劣，凡人窮困潦倒，自然環境遠不如布加勒。若是你能在那地方搞出些起色，不達米亞也想在全國推廣。」

    「……不達米亞若是真的變強，萬一對聖殿不利呢？我豈不是會被兩邊都視為叛徒。」

    「哈！哈哈！」龐貝大笑起來，笑夠了才繼續說道：「只要紫袍閣們下在，世界就不會發生本質變化。即便你將述利亞經營的比布加勒富裕數倍，十位紅袍一個月內就能讓那裏什麼都不剩。你若真能將述利亞經營的讓聖殿與不達米亞都拿你沒辦法，大膽做。聖殿樂見那種局面。」

    「那是因為聖殿知道我翻不起什麼浪花吧。」馮茂有點不高興。

    「你還年輕，自然習慣用對抗與否定的視角。就我到現在來看，用合作與互動的角度處理問題，其實手段與否定和對抗不會有什麼不同。合作與互動反倒能為你減少許多麻煩。聖殿對你的心性有負面評價，對你一直以來的所作所為非常滿意。你去了述利亞之後，只要記住你的所有成功都是合作與互動的結果，就吃不了虧。」

    「……閣下你這是要我立刻出發麼？」

    「上頭讓我詢問你的時候就指明，你一旦提問背叛的問題，就要讓你去。知道自己可能會被當做叛徒，說明了你內心深處並不牴觸。這種時候讓你放飛自我一次不挺好麼。聖殿命令很快就會到，你若是有什麼擔心的可以請勒內或者你信得過的人幫你確認。」

    馮茂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回到家的，到家之後吞吞吐吐的向露西亞說了今天的奇遇。本以為露西亞會生氣，就見她直接被逗樂了。也是大笑一陣，露西亞擠兌般的說道：「你自己被那些大人拿捏住了，你覺得還有其他選擇麼？」

    「我……我不高興的是明明那幫人是為了他們自己，卻說得總是對我好一樣。」馮茂無奈的回答。

    「你看，龐貝都說了，你要用合作與互動的角度看問題。聖殿正是認同你的潛力，才會給你機會。若是你真的在述利亞干出一番事業，還大徹大悟了。那時候你豈不是會覺得聖殿真的給了你絕好的機會。」

    馮茂搖搖頭，「我要是在那邊一命嗚呼，是不是該埋怨聖殿害我！」

    「你這說的好像聖殿就能未卜先知，掌控一切。你早就知道薛定諤的貓，生是確定的，死也是確定的。聖殿真的想了解這個過程中到底會發生什麼，那些事情是怎麼發生的。然而幾千年來誰都沒能做到。聖殿都做不到的事情，你真的能做到麼？」

    「……我要是去了述利亞，你準備怎麼辦？」

    「當然是一起去。或者你要是擔心我的安全，我可以等你在述利亞站住腳之後再去。」

    「你還是再等等。不過我沒有拒絕的機會麼？」

    「馮茂，你根本就藏不住自己的心思。我都能看出你其實想去那邊遊歷，聖殿怎麼會不知道。」

    馮茂還是想站在反對的立場上討論一下，話到嘴邊又說不出口。只能寫了個電報給勒內閣下發去。如果龐貝在說謊，想來勒內閣下不會站在龐貝那邊一起騙自己。

    回電很快就到了。「無誤，保重，勇敢」。簡潔的電文內容讓馮茂想起著名的笑話『錢多、人傻、速來』。到了此時馮茂也想明白了，自己其實並不排除到述利亞看看。不是為了孫寧公主，而是自己就是想走走。

    既然老師也如此講，馮茂就開始做準備。首先是得決定帶誰去述利亞，老婆孩子肯定不行，三名學徒麼……也算了。召集貧民區的眾人開個會，提到自己要去述利亞，眾人都是愕然。有些機靈的都表示祝賀，比較關心馮茂的則怯生生的表示馮茂此去此去也許會遇到危險。總之，一個自告奮勇同去的都沒有。

    看着這幫穿金戴銀服飾體面的傢伙，馮茂也覺得他們靠不住。想來想去自己大概真的只能孤身赴任。不過這也好，至少逃跑的時候不用掛念別人。

    聖殿的命令也正式送到馮茂手裏，馮茂最後去了趟島上。湖畔的前輩聽馮茂說了要去述利亞當總督的事情，又聽馮茂沒話找話的說起該如何調查孫寧公主的案件，忍不住笑起來。

    等樹葉暫時停下顫動，又沙沙的響起聲音，「你若是害怕就不用去。既然去了，害怕反倒有害。」

    「前輩，我想您活了好幾百年，甚至活了千年。我是越來越不明白一件事，修士們眼中的世界到底是什麼樣子。我覺得世界就是世界，我們都只是世界的結果與過客。但是修士們的感覺就是和我不一樣。卻不知道分別在哪裏。」

    「你是想問我怎麼才能不停的轉化靈氣吧？我怎麼聽說已經有人告訴你了一些訣竅呢？」

    沒想到在黑海的前輩已經知道在大西洋上發生的事情，馮茂更確定海妖一族肯定有更緊密的聯絡。既然被戳穿，馮茂就問道：「我有一個突發奇想，若是我能隔絕所有靈氣，不知道會怎麼樣。」

    「這叫突發奇想？無數修士都在這方面做過非常深刻的研究。只是你看不到這種程度的心得罷了。人身處各種力量之中，為了適應這樣的環境，就生出了體內的靈氣。很多修士都認為，若能隔絕靈氣，或許就可以洞悉人體本身奧秘。具體心得我不能告訴你，這是各個教派不傳之秘。」

    你這還不如不說呢……，馮茂心中又是渴望又是失望。

    「不過陰陽教派已經覆滅，我可以告訴你些陰陽教派的傳說。據說，晉升化身修士的基礎就在於此。」

    馮茂只覺得整個人都凝重起來，很多人說自己直覺好。現在就姑且這麼說吧。自己以前就覺得化神修士的要點在於創造一個不變的基點，即便身體出了問題也能推到重來。只是沒想到化神修士們竟然能做到屏蔽靈氣，提煉出完全的身體極端狀態。

    「具體執行步驟和要點是什麼？」馮茂問道。

    「這就得自己摸索。陰陽教派千年的歷史中，成為化神修士的屈指可數。當年黑暗森林之戰，所謂的異端不過十二金仙，就殺的各教派積屍如山，血流成河。當時各大教派還對成為紫袍的路數有所爭論，最後為了活命不顧一切的轉化為紫袍。才以巨大代價殲滅了十二金仙。甚至一直有說法，十二金仙中有人沒死，從黑暗森林戰役最後的決戰里逃走了。不過當時隕落的大能如此之多，各個身形俱滅。完全找不到蹤跡的也不止十二金仙。而且這麼多年也沒有聽說過關於他們的消息，又過了幾百年，大家也就只能當做他們死了。」

    喂！這和我以前聽說的不一樣啊。

    馮茂也不知道島上的大能是編故事呢，還是再編故事騙自己。想了一圈，馮茂問：「那……各教派怎麼有膽量培育陰陽教派的修士。」

    「陰陽教派已經覆滅了五百年，你說自己是陰陽教派的修士，真的十二金仙沒死，來殺你老是勒內。你是站到哪邊？」

    「當然要保護老師！」馮茂毫不遲疑的答道。

    「對啊。你只是個聖殿修士，修習了陰陽教派的法術而已。而且這些年七大教派早已經把自己的路走盡。非得找出新路不可。當年他們是為了自保，現在他們還是為了自保。你明白麼？」

    馮茂覺得有點明白。大公自稱活了800歲，是當年智慧社二十位委員之一。如果他不是吹牛不上稅，就說明修士的確可以活過300歲。只是想活的久，實力上就沒有那幫極端派們強悍。

    「閣下，我聽說當年陰陽教派異端們不是被逐出師門了麼。他們回來的目的是護教。可你這麼一說，好像所謂十二金仙不是簡單的護教。就我所想，既然他們實力強悍，打退各教派圍攻，再奪取陰陽教派的主導權。不就可以再次光大陰陽教派了麼。」

    「嗯……這是常理。我沒黑暗森林戰役，所以不知道當年到底是怎麼回事。我只是知道七大教派的大能們都對十二金仙極為畏懼。到底是為什麼，這就是他們的事情。我一直沒興趣知道。人即便成為紫袍，若是每日獲得惶恐不安，又有什麼樂趣。」

    「這……也不對。十二金仙總共十二個人，大能們好幾百。難道幾十個才能打得過一名金仙麼。若是到了這個地步，只能說金仙也沒突破紫袍大能的境界。你看紫袍大能們面對紅袍，便是幾十個一起上大概也是白……送……咕咕嚕嚕……」

    馮茂已經被一股巨力直接扔進水裏。這邊正冒着泡，水下的女妖已經拽着馮茂通過了深深的洞穴直入海底，拉着馮茂從森林島底部游出，到了岸邊才把馮茂從水裏拉出來。

    看着落湯雞一樣的馮茂，女妖們咯咯笑道：「修士，你還真有膽量敢問這麼細。難道你是把這些當故事聽麼？」

    馮茂甩了甩頭，額頭與頭髮上的水都雨點般飛了出去，「你們兩位有沒有聽前輩講過這些，我真的很好奇呢。」

    「哼哼。那就得看你答應不答應我們的要求了。」

    「我知道一種很好的烤全羊的吃法，等我在述利亞站穩腳跟，我請你吃個夠。」

    「烤羊麼？嗯，想吃。」女妖妹妹一副被誘惑的模樣。

    女妖姐姐伸手在馮茂腦門上彈了個爆栗子，「這麼點東西就想聽這等事情，修士你還真的是精明。」

    「就算不是前輩說了什麼，你們女妖一族傳承久遠，一定有古老故事吧。」馮茂退而求其次。哪怕只是作為一名自封的歷史學家，馮茂也對那場戰爭有絕大的興趣。尤其是終焉之戰比聽說的更激烈。

    「我可以告訴你，不過報酬得我們來提。」

    「好，什麼時候提都可以。」馮茂故意不說答應不答應，只是先畫一個大餅出來。

    「我們族人說，幾百年前的大戰，各教派已經殲滅了陰陽教派的主力。要其他殘餘的修士投降。然而殘餘修士們啟動了更早的上古法陣，以自身生命召喚了惡魔。於是從各地來了十二名惡魔，對修士與妖族大開殺戒。幾乎弄到我們妖族全部覆滅。最後各教派合理殺死了惡魔，又定下規矩，不許各教派互相傳授法術，避免有人再次掌握了召喚惡魔的方法。我們妖族也從此只生活在海上，也不向凡人展現我們的存在。」

    馮茂本來覺得別說烤全羊，就算是駱駝、牛、羊、雉雞、鵪鶉、雞蛋、鵪鶉蛋包裹的套娃烤，只要女妖講述真正的歷史，她們要怎麼吃就怎麼吃。聽了女妖姐姐的故事，馮茂覺得給她們一杯白開水就可以了，即便自己大發慈悲，也就多給切片檸檬放杯子上。不能再多了。

    這種睡前故事讓馮茂來編寫，同樣的說辭十幾個版本總是能編出來。

    還召喚惡魔？七大教派即便不是鋼鐵唯物主義者，至少沒有一個是有神論。即便是利用了北歐神話稱號的鬥戰聖宗，也沒見一個信鬼神的。

    想到這裏，馮茂索性喃喃自語，「你們知道麼，有一種烤肉做法非常新奇。要挑選上好的駱駝，牛羊……」

    上次遇到那位成年女妖，馮茂總算是知道女妖一族其實挺純真保守。而人類的共同點就是吃，說了一陣套娃烤肉的做法，女妖姐妹的喉頭已經開始上下蠕動。妹妹眼睛亮晶晶的說道：「駱駝那麼大，烤起來肯定沒辦法烤熟。」

    「哈，你沒吃過，怎麼知道不好吃。」馮茂笑道。

    姐姐貌似還在忍，卻沒能堅持太久，「好吧，我不逗你了。我聽說過的十二金仙非常殘酷，殺了很多修士……」

    馮茂連忙拒絕，「打打殺殺就算了。有沒有打打殺殺之外的故事。」

    「嗯。有一個，不知道算不算。據說當年各教派都提議停戰，由十二金仙恢復陰陽教派和其他教派。但是十二金仙並沒有答應。」

    「哦？」馮茂覺得今天聽到的消息真的是似是而非，莫名其妙。其不說是否真存在十二金仙，又或者他們是不是只有十二個人。陰陽教派的戰鬥力本身就令人不解。大公說黑暗森林戰役結束之後整個修士世界損失超過一半的修士，甚至有說法是十不存一。

    總之，這場黑暗森林戰役徹底改變了修士世界的面貌。這種局面甚至延續到現在，居然有人擔心五百年前的十二金仙裏面有漏網之魚。七大教派幾百位大能，就為了防備那十二個人的餘孽重現？

    作為歷史愛好者的馮茂越想越是不解，卻也知道以自己這麼一個小修士的身份，想看到那些機密的可能等於零。最後只能與女妖姐妹約定在述利亞見面，馮茂趕回家準備前往述利亞。

    這次去是坐船。不是海盜的船，而是官方的船隻。在頭等艙里，馮茂對森林島上得到的消息苦思冥想。

    首先，前輩的話在暗示隔絕世界上所有力量，讓肉體處於一個單純的無靈氣環境是某種突破境界的手段。

    其次，陰陽教派曾經出現過能擊殺紫袍大能的修士。也就是說，馮茂如果能達到那個境界，或許能成為最強大的修士。

    馮茂對大能們並無惡意，思緒就轉到隔絕靈氣之上。如果修士是魚，充滿力量的世界就是水。魚想隔絕水，就得脫離水，跳到岸上。這就提出了一個很好的問題，岸在何方。